历史

人生与知觉(1/2)

    人生最真切的,莫过于每一个人自己内心的知觉。知觉开始,便是生命开始。知觉存在,便是生命存在。知觉终了,便是生命终了。让我们即根据每一个人内心的知觉,来评判冲量人生之种种意义与价值,这应该是一件极合理的事。

    请先就物质生活说起,所谓物质生活者,乃指衣食住行等而言,这些只是吾人基层最低级的生活,他在全部生活中,有其反面消极的价值。但人生继此以往,尚大有事在,不能就此认为是人生积极的正面。维持了**的生活,才始有人生,然不能说人生只在维持**的生存。试先就饮食言,饮食尤其是物质生活**生活中最低下的一种,虽说是最基本的,然而并不是最有意义的。没有饮食,便不能有一切的生活,然而饮食包括不尽人生之全部,而且也接不到人生之高处。何以故?因味觉是人心知觉中最低下的一种。味觉没有深度,喝菜汤和喝鸡汤,并没有很大的区别。每一个人喝着鸡汤,所得感觉,亦大体相同。不能说你喝鸡汤的味觉较之别人更高明,更优美些,更有意义,或更有价值些。而且味觉不仅没有深度,反而有递进递减之致。喝一口是那样味,喝两口三口还是那样味,而且反而会一口不如一口,越多喝将感其越平淡,渐降而至于厌了没有味。而且味觉又不能保留,喝过吃过便完了,饱即餍,饿又馋,当时不想喝,过了些时又想喝,再喝又还是那种味,并没有每进愈佳之感,永远使你不满足,又永远要叫你感到乏味。若使人生真为饮食而来,每一个人,只要挑选最精美的盛馔,饱餐一顿,从此死去也可无憾。何以故?因味觉永远只是那般。而且别人尝到了,我和你也尽可不再尝。何以故?还是那一般味。古人说,食色性也,若专就男女性生活中之触觉而言,则其内心所感知的,也就和上述的味觉差不多。因此食色虽是人生中最基本的项目,却并非高贵有意义的项目。现在再说衣服,衣服在物质生活上的功效,只是保持体温而止,此上再加一些轻软之感便完了。继此以往,不再有什么了。若人生专为衣着,则你试挑一身舒适的衣装穿上身,一度感到他的轻软温暖便够了,再没有可以使你更进求之的了。一切的衣着,最了不得,在你皮肤的触觉上,永远是那般。至于你穿着盛装出外交际,赴人宴会,那时你内心所感觉的,不尽在保暖上,那已超出了**生活物质生活之外,自然又当别论。住与行,依此推知,不再说。

    人生在消极的反面的物质生活之上,犹有正面的积极的精神生活。试先言艺术的生活,亦可说是爱美的生活。当人类文化浅演之时,在其于**生活消极方面稍得满足,便会闯进爱美的人生。我们发现初民的洞壁上往往有精致优美的画图,他们遇前风月佳景,也会在洞外舞唱。不用说,这些都是爱美人生之初现。即就一婴孩言,当他喝饱了奶,安稳地睡在摇篮里,有光明的线条射到他的眼帘,或是和柔的声浪鼓荡他的耳膜,他内心也会发生一种生命的欣喜。渐渐大了,长成了,一切游戏,歌唱,跳舞,活泼泼地,这不是一种艺术的人生吗?所以艺术人生也是与生俱来的。然而这种人生,却能领导你投入深处。一个名厨,烹调了一味菜,不致于使你不能尝。一幅名画,一支名曲,却有时能使人莫名其妙地欣赏不到他的好处。他可以另有一天地,另有一境界,鼓舞你的精神,诱导你的心灵,愈走愈深入,愈升愈超卓,你的心神不能领会到这里,这是你生命之一种缺陷。人类在谋生之上应该有一种爱美的生活,否则只算是他生命之夭折。

    其次说到科学人生,也可说是求知的人生,此亦与生俱来。初民社会,没有知道用火,但渐渐地发明了用火。没有知道运用器械,但渐渐地发明了各种器械。由石器铜器铁器而渐渐达于运用电,运用原子能。这一连串的进步,莫非是人生求知的进步,即是科学的进步。就初生婴孩言,他只遇到外面新奇的事物,他也早知道张眼伸手,来观察,来玩弄,反复地,甚至于破坏地来对付他,这些都是科学人生求知人生之初现。你具备着一副爱美的心情,你将无所往而不见有美。你具备着一副求知的心情,你将无所往而不遇有知。纵使你有所不知,你也能知道你之不知,这也已是一种知了。所以爱美求知,人人皆能。然而美与知的深度,一样其深无底,将使你永远达不到他的终极之点。人生在此上才可千千万万年不厌不倦无穷无尽不息不已地前进。

    然而有一点须得交代清楚,艺术与科学,乃由人类爱美与求知的心灵所发掘所创造,但及其经过了一番发掘创造之后,而具体化了,却仍然要落在物质上。在平浅的心灵上映照出来则依然平浅,依然成为一种物质生活内的事。石像雕刻,则只是用石块来雕刻一人形。一幅画只是在纸上涂些颜色,成一些形象。一只歌曲,则只是一片声音,连续的高下快慢,如是而已。今天大家在震惊夸耀着科学的成就,其实电灯只是在黑夜能照见,那有什么了不得。有时坐在电灯下,还不如坐在月光下。有时坐在月光下,还不如坐在黑处。在电灯光下做事的人,并不比在油灯光下做事的人高明些。正犹如吃鸡汤长大的,并不比吃菜汤长大的高明些。正因为这些只是物质生活边的事,一切物质生活全没有多大深度,因此影响于全部人生的,也并不深刻。乘飞机,凌空而去,只是快了些,并不见得坐飞机的人,在其内心深处,便会发出多大变化来。若就内心生起深微的刺激而言,有时坐飞机不如坐帆船或骡车,有时更不如步行。明白言之,发明飞机,发明电灯,那种求知心灵的进展是可惊叹、可夸耀的,至于坐飞机与用电灯,则依然是一种物质生活,依然平浅,没有多大的深度,正犹如你吃着丰美的盛馔,穿着华丽的服装,同样不能提高你的生活价值。换言之,科学家只在人类求知心灵之进展上与人的贡献大,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