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译序(2/2)

视爱或性。他说,“根据这个观点,我们乃介入自我本能和性本能于精神分析之内。前者包举个体的生存、延续及发展,后者包括幼稚的及倒错的性生活。”②如果人类只有与饥及爱两大需要相应的自存和传种两种本能,那么人类和其他动物还有什么差别呢?所以弗洛伊德的出发点是十分错误的,无怪布洛伊尔、阿德勒和荣格都在性的问题上与弗洛伊德发生了分歧。

    我们还可以焦虑神经病为例,进一步说明弗洛伊德的性的病因论的困难。弗洛伊德以为被阻抑的**和病态的焦虑有内在的联系。早在1911年,琼斯就已经自称“对生理的性的紧张状态转化为焦虑的学说在生物学上的确当性提出过疑问”,他以为应当说焦虑是一个特殊本能的情绪,而这个本能则为防御本能,是由内部产生的压力的刺激所引起的。③所以琼斯否定了焦虑神经病的性的病因论。

    ①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18页。

    ②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新编》,旧译本第70—71页;原著英译本第131,132页。

    ③琼斯,《弗洛伊德传》第一卷,第261页。

    弗洛伊德对五岁男童汉斯惊悸病的性的解释,我在1930年《精神分析引论》旧译本的译序中也曾提出过批评的意见,以为汉斯对于其母进行性的窥探都是由于受了其父暗示的结果。《73—74年心理学》的编著者也说,“汉斯同母亲一起,当驾马车的马失足跌伤时,他大吃一惊。依据弗洛伊德的解释,这个意外事件只是汉斯惊悸病的突发原因(或最近原因)。他以为真正的原因则是小汉斯在伊谛普斯时期中所显而易见的内心的矛盾。”可是“批评家指出(汉斯)父子之间的对话,父亲发问的暗示性的问题,显然是由于他研究精神分析的结果而带有(先入为主的)期望的意味。”①所以汉斯的惊悸不是由于伊谛普斯情结作祟,而是他的父亲的不良教育的结果。

    ①Psychology,73.74,p.265.

    第三是关于死本能问题。弗洛伊德的动力心理学开始时是以潜意识与意识之间的矛盾为支柱的。潜意识**企图侵入意识或前意识,而意识或前意识的检查员则严格把关,不准这些想入非非的**擅自进入。这个检查员就是自我或自我理想。

    这个自我理想后来被弗洛伊德发展为超我,而性的**则归属于一个实体叫做伊底。因此,弗洛伊德乃于意识、前意识、潜意识的三分法之外,复有超我、自我和伊底的三分法。这后一种三分法是性与自我对立说的延续和发展。但是这个对立由于弗洛伊德提出死本能而被否定了。

    弗洛伊德的死亡学(Thanatology),自1900年开始就在他的思想中萌了芽,到1920年,他发表了《超越唯乐原则以外》(BeyondthePleasurePrinciple),提出了死本能的概念。他说,“死亡以死本能的形式,成为一种消灭生命的势力,而所有生命的目标都表现于死亡。”②后来他在《精神分析引论新编》中又以生物学观点,将本能区分为性本能及攻击本能。他说,“我们以为本能有不同的两类,即最广义的性本能(可称之为Eros‘食色’本能)及以破坏为目的的攻击本能。”③弗洛伊德在提出攻击本能之后,便先发制人地以性恶论的理由堵塞性善论者之口。他指出,“历史的事实及我们的经验……都证明人性本善的信仰只是一种错觉……因为我们主张人有攻击破坏的特殊本能之说不是因受历史教训和我们自己的经验的影响,而是由于估计到虐待狂和被虐待狂现象的重要。”①而就被虐待狂现象看来,“就可见它有以自我破坏为目的的一种趋势。”②我们也许认为这个趋势尽管见于被虐待狂者,但决不是正常人的心理。但是弗洛伊德则认为“本能的目标在欲恢复事物的较早期的状态。”这个目标被称为“复旧的强迫性”(repetitioncom-pulsion)。③他说,“假定远在往古,生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起源于无生物,那么,据我们的假设,那时便有一种本能要以毁灭生命而重返于无机形态为目的。又假定我们所称的自我破坏的冲动起源于这个本能,那么这个冲动便可被视为任何生命历程所不能缺乏的一种死本能的表现。”④所以他相信本能可分两类:食色本能要将生命的物质合成较大的统一体,而死本能则要将生命的物质重复返于无机的状态。

    ②转引自K.R.Eissler,ThePsychiatristandtheDyingPatient,见TheAnnualSurveyofPsychoanalysis,Vol.VI,p.476.

    ③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新编》中文旧译本第77页;原著英译本第141页。

    ①同上。

    ②同上,旧译本第78页;英译本第142页。

    ③同上,旧译本第79页;英译本第145页。

    ④同上,旧译本第80页;英译本第146—7页。

    这个生和死的关系问题也曾受到恩格斯的注意。恩格斯说,“今天,不把死亡看作生命的重要因素、不了解生命的否定实质上包含在生命自身之中的生理学,已经不被认为是科学的了,因此,生命总是和它的必然结果,即始终作为种子存在于生命中的死亡联系起来考虑的。”“生就意味着死。”⑤

    ⑤恩格斯,《自然辩证法》,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卷,第639页。

    但是恩格斯的生死观与弗洛伊德的生死观是无法相比的。恩格斯从辩证唯物主义观点对生命进行了分析,以为有机体的解体过程“必然一步一步地产生更加无生气、更加接近于无机界的产物,这些产物愈来愈不适于在有机界中加以利用了”,就是说,根据自然规律最后必然是整个走向死亡,所以“生就意味着死”。

    至于弗洛伊德则不仅就事论事,更提出了死本能,似乎人有毁灭自己的生命的本能要求。他以为伊底是没有道德和价值观念的,一味追求快乐。它的生活原则是唯乐原则。自我尊重现实,遵照现实原则办事,限制或压抑了伊底的要求。弗洛伊德虽然主张唯乐原则应服从唯实原则,但仍主张人生以求乐为止,要达到无矛盾境界,或者如赫克特所说的,“与母亲在性的方面合为一体,或安息于她的怀抱之内,或最终到达了死的城堡,子宫内的毫无紧张的涅槃境界。”①这是完全否定了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主张生不如死,为资本主义制度下的集体自杀提供了理论根据。

    ①《精神分析年鉴》第三卷,p.537.

    同时还必须指出,精神分析体系原来是以自我或超我与潜意识**的矛盾为基础的。弗洛伊德对过失和梦及神经病的解释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现在提出了生本能与死本能的矛盾将如何与他原来的体系协调呢?而且本来对立的性与自我,现在却合成了食色本能,包括了性和自我。纳克特用法文发表了“死本能或生本能呢?”一文认为“死本能概念可以取消,因为它与矛盾及攻击的两个重要概念发生了冲突。事实上,如果死本能存在,那么矛盾从头就是属于心理内部的,而不是主体与环境之间的矛盾的内化的表示。……所以死本能说是与伊底和以得到超我支持的自我之间的矛盾说不相协调的。死本能如果存在,那么唯乐原则与唯实原则的矛盾也会失去了意义,分析也不起作用,因为分析是不能解决生命内部的矛盾的。”②正因为死本能带来了不可避免的困难,所以弗洛伊德不得不修订他的学说,于是不仅被压抑的**是潜意识的,压抑的自我和超我也半属无意识的。早期的弗洛伊德与晚期的弗洛伊德发生了分歧。

    ②《精神分析年鉴》,第七卷,第52页。

    第四是对文化的态度问题。弗洛伊德对文化的态度也是大可訾议的。他的《文化及对文化的不满》(CivilizationandItsDis-contents)的英文译本刊行于1930年。在这部著作里,他对唯乐原则的重视尤较胜于唯实原则。他问,人生有什么目的呢?他的答复是“寻求幸福:他们要得到幸福,而且要永保多福”。他以为这个追求的目的,一方面在消除痛苦和不适,另一方面在体验高度的快乐。①很明显,这是继承了英国功利主义者的唯乐说(hedonism)的传统。

    ①S.Freud,CivilizationandItsDiscontents,p.27,1930.

    同时,弗洛伊德认为文化的成就要用人类幸福的程度予以测量。他曾列举现代文化辉煌成绩。例如他说,当我们看到一个国家为了人的福利开发土地,征服自然,我们就承认这个国家具有高度的文明。“在这样的国家内,凡是河流有倾覆河岸的危险都受到了限制,流水由运河导向需要的区域。土壤勤加耕耘,栽植适宜的植物;矿产资源深入挖掘,制成合用的器具。交通工具迅速可靠;毒虫野兽已被消灭;家畜驯化工作兴旺发达。”②此外如林园的布置、清洁卫生的设备、学术、科学、艺术、宗教、哲学的成就以及社会上人与人的关系的改善等都是高度文明的标志。但是弗洛伊德以为我们不可能因此“忽视文化的建立有赖于满足本能的牺牲的程度和文化的存在有赖于强烈的本能要求的不满足(克制、压抑或其他)为先决条件的程度”③。

    ②弗洛伊德,《文化及对文化的不满》,第53—54页。

    ③同上,第63页。

    依照弗洛伊德的这个逻辑,似乎文明的进步不能增进人的快乐,反而增进他的痛苦。他于晚期在性本能外,增加了死本能,而死本能的表现则为攻击。不论性或攻击的冲动,在正常的文明社会里都要受到克制或压抑,不能肆无忌惮地要求满足,特别象伊谛普斯情结尤其是大逆不道的。恩格斯说,“如果说家庭组织上的第一个进步在于排除了父母和子女之间相互的**关系,那末,第二个进步就在于对于姊妹和兄弟也排除了这种关系。”④这个排除的范围随着文明的进展而日益扩大,结果形成了今天的一夫一妻制。但是弗洛伊德认为“爱与文化的利益相反,文化的严酷的限制威胁着爱。”他说,“就性已成熟的人们而言,对象选择限于异性,凡属生殖以外的满足多作为反常而被禁止的。……这些限制的措施可能把有正常的性能力者的性兴趣纳入合法的轨道而不受干扰。但是可以许可的异**情的唯一出路还要受法律和一夫一妻制的进一步的限制。”①很明显,弗洛伊德对文明的不满主要是由于他认为这种限制会给人带来不快乐的结果,不如复归于野蛮时期。他说,依照他所提出的观点,“我们的痛苦要由我们的所谓文明负责,如果我们背弃了它,复返于原始的情境,我们将远较幸福了”②。

    ④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33页。

    ①弗洛伊德,《文化及对文化的不满》,第72页。

    ②同上,第44页。

    弗洛伊德对文明的不满很容易使人误会他的为人,以为他是性生活的自由主义者,其实,他完全不是这样的人。舒尔茨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弗洛伊德虽然这样热烈地强调性在我们情绪生活中的作用,但是他个人对于性坚持一种极端否定的态度。他一贯地道及性的危险,甚至对非神经病者来说也是这样,他劝告人们必须努力克服一般动物的需要。他说,性的行动是会使人堕落的;会污损精神和**的。1897年,他四十一岁时,他本人自称已完全没有性的活动了。”③

    ③D.Schultz,AHistoryofModernPsychology,3rdEd.,1981,p.321.

    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第三编第二十七讲中也说,他希望病人“能在性的放纵和无条件的禁欲之间选取适中的解决”。他说,“你们就不能假定,要解释精神分析的疗效,一定是由于允许病人实行放纵的性生活了。”④

    ④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中译本,本书第350页。

    所以我们必须正确认识弗洛伊德。他“不是改良家,而只是观察家”,或治疗神经病的医生。他在观察或治疗时,发见病人的本能**受了不适当的压抑而成病,因此,他认为人世间的道德律所要求于人的有关性的牺牲往往超出了必要的程度,因而他相应地把性强调到不适当的程度,以致造成理论上的乖谬。

    这个译本的修订是与孙名之同志合作的。骆大森、宋月丽、张权五、项宗萍四同志助编边码,特于此敬致谢意。

    高觉敷

    1983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