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九章(1/2)

    奢侈的欲求

    Ⅰ

    人类不是仅以衣食住为其一生之目的的。他的物质的需要一经满足,其他的可以说是带有艺术性质的欲求,便会立刻发生。这样的欲求种类很多,而且是因人而异的;社会愈文明,个性愈发达,则**的种类也愈多。

    便是在今天还有人不承认有获取这种无谓的东西,或者求得某种特殊的快乐以及精神上物质上的享受的必要。一个基督教徒或禁欲主义者自然会排斥此等奢侈的**;然而正要靠着这些无谓的东西,才能够打破人生的单调,使其成为愉快而有趣味的。要是人不能于其每日工作以外,得到一种适合他个人嗜好的快乐,那么,这个充满着愁烦与劳苦的人生,还有活下去的价值么?

    我们希望的社会革命,不用说第一着就要把面包分给一切的人,把我们这个可诅咒的社会加以改造——在这个社会里许多强壮的工人因为找不到一个可以掠夺他的雇主,便失了业,终日向人摇尾乞怜;许多妇人和小孩晚间在街中游荡,没有宿处;全家就靠着干面包来维系生命;男人、妇女和小孩因为看护不足或甚至食物缺乏而饿死;这都是我们每日常见的。我们起来反抗,便是为着想禁绝这些不公平的缘故。

    但是我们所期望于革命的,却不只是这一点。我们看见工人为苦痛的生存竞争所迫,甚至到了完全不知道人类所能得到的高尚的娱乐——科学(特别是科学的发见)的娱乐和艺术(特别是艺术的创造)的娱乐。为着要把今日少数人所占有的娱乐供给与一切的人;为着要使一切的人都有发展他们的智能的余暇和能力,那么,社会革命必须保证每人每日的面包。在面包上得着保证以后,至上的目的便是闲暇了。

    自然,在如今千万的人缺乏着面包、煤炭、衣服、住所的时候,奢侈便是一种罪恶;要满足奢侈,便会使劳动者的小孩没有面包吃!然而在将来人人都得到必需的衣食住的社会中,今日视为奢侈的东西,那时都会觉得是必要的了。因为所有的人并不是一样的,而且也不能都是一样的(嗜好与欲求之不同,正是人类进步的主要保证)。所以常有,而且也应该常有许多的人,他们的**超越了平常人的**的范围而趋向于特殊的方面。

    并不是任何人都需要一个天文镜的,因为纵然学问如何普及,仍有许多人喜欢用显微镜来检查物体,而不愿研究天空的星座。有些人喜欢雕像,有的人喜欢绘画。有的人什么都不想,只想要一架上等钢琴,而别的人又只喜欢手风琴。趣味虽各异,可是人人都有艺术的欲求。一个农夫现在常用某个地方的风景画片装饰他的房间,要是他的趣味较为发展,他便希望有一张美丽的雕板画。在现今可怜的资本主义的社会中,一个人如果不是大资产的承继者,或者不曾千辛万苦地去求得那个能使他从事安乐的职业的“智慧的资本”,则他纵有艺术的欲求也是不能满足的。他仍还存着将来便可以多少满足他的嗜好的希望,因此他便轻视理想主义的共产社会,说这是以各个人的物质生活为其唯一的目的。他说:“在你们的共同仓库中,你们有很充足的面包,可以供给万人取用,然而并没有美丽的图画,光学器械,美丽的家具和美丽的宝玉细工等等;总之,凡是与人类的各种趣味嗜好相适应的东西,你们都没有。公社所能供给与各人的只有面包和牛乳,此外获得其他物品的可能性都被你们压止了,所有的妇女也不得不穿起褐色的麻布衣服。”

    这种反对论是各种**制度应该考究的,而且又是那些在美洲荒野的地方建立新社会的人所不了解的。①他们以为只要社会能够得着充足的衣服,供给各分子使用,并且有着一间音乐室,“同胞们”可以常常在里面胡乱地弹奏一曲乐调,或演一幕戏剧,便够了。他们忘记了艺术的情感是人人都有的,不管是农夫也好,绅士也好,他们一样地都有着对艺术的感情,不过因他们的教养不同,故艺术感情的表现也就各别,然而在大体上还是一致的。社会只供给普通的生活必需品与各分子,而且还压制着促成个性发展的教育,除《圣经》以外的书都不许读——但这些努力都是无用的。个人的嗜好纷出,一般人的不平时起;有人提议买钢琴或科学的器械引起了争吵;进步的诸要素遂归于衰灭。这个社会要是不破坏一切个人的情感,一切艺术的倾向以及一切的发展,它便不能存在。

    ①指欧文,加伯及其他在北美洲平原上组织共产社会的人。欧文曾在美国的印第安那州建设“新和谐村”,后又在墨西哥从事于建设同样的共产协社,但都归于失败。参看第144页注①和第163页注①。——译者

    难道无政府主义的公社也要照着这同样的方针进行么?——不,决不是这样。假若它明白要生产物质生活所必需的一切东西,必同时努力满足人类心灵的一切表现,那么它绝对不会照着这样的方针进行。

    Ⅱ

    我们明白地承认:当我们想到我们四周的贫困苦痛的无底深渊时,当我们听见那些求工作而徜徉街头的劳动者的哀告时,我们实在不忍来讨论下面的问题:在各分子的衣食住得到了相当满足的社会中,人们要怎样来使那些想要色佛尔①的磁器或天鹅绒衣服的个人满足呢?

    ①Sèvres,法国塞纳-瓦兹省的城市,出产磁器的地方。——译者

    我们对这个问题的答复是:“我们最先把面包问题完全解决了,然后才来谈磁器和天鹅绒问题。”

    然而我们不可不承认人类于食物之外尚有其他的欲求,而且无政府主义的力量在于它能了解一切的人类的才能,一切的激情,什么也不曾忽略过去,因此我们要简单地说明一个人怎样才可以使他所有的智慧与艺术的欲求得到满足。

    我们已经说过,一个人每日劳动四五小时,一直到四十五岁或五十岁,他便能够很容易地生产出保证社会的安乐的一切必需品了。

    然而那些习惯于勤劳的人也不必限定每日劳动五小时;他可以每天做十小时的工,一年劳动三百天,一生继续劳动下去也无妨。自然要是一个人永远被束缚在一架机器旁边,他的健康不久就会被损坏,他的才智也要变成愚钝;可是当一个人可以随时变更职业,特别时常互相替换地做着手工作与脑工作的时候,那么,虽然每天劳动十小时或十二小时,也不会感到疲倦,反而觉得愉快的。因此一个人每天做了四五小时的工以后,已足以维持他的生活了,还有五六小时,他可以利用来满足自己的嗜好。假若他与别人合作,这五六小时的时间,除了产出一切的人的必需品而外,还能够充分地产出他所希望的一切物品。

    他要先在田地,工厂以及其他的地方劳动,这是他对于社会上一般的生产所应尽的义务。过后他便用他的其余的时间来满足他的艺术和科学的欲求和嗜好。

    为着要满足各种趣味,各种嗜好,便有无数的团体勃兴起来。

    例如有些人想用他们的余暇来研究文学。于是他们组织了团体,包含着著作家、排字人、印刷人、雕板人、画图人,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目标——即是广阔地传布他们所爱好的思想。

    现在一个著作家知道有一种叫做“工人”的牛马,只要每天给他们几个法郎,他们便会印刷他的书;然而印刷所内容如何,他便不得而知了。假使排字工人染受铅毒而受苦,管理机器的学徒得着贫血病而死,难道还愁没有贫穷的奴隶来代替他们吗?

    然而在那些为着微少的工钱而甘心出卖他们的劳力的饥饿者没有了的时候,而且现在被掠夺的工人都受到教育,能够把自己的思想印出,使别人知道的时候,那么著作家和学者们为着要把他们的文章和诗歌公布于世起见,便不得不和印刷工人联合起来了。

    只要人们把简单的手工作视作下等事情的时候,他们看见著作家自己排字印刷他的著作,便会觉得这是异常奇怪的,难道他没有体育场或其他的游戏来振刷他的精神吗?然而当人们不以手工作为耻辱,而且所有的人都不能不做手工作的时候,再没有人来替那些著作家劳动了,于是他们以及爱读他们的著作的人都要来学习处理排字架和铅字的技术了;这时候,大家(著作家和一切爱好那些在印刷中的著作的读者们)合作来拣铅字排成一面一面的版子,又放上印架,然后运转机器,印成一本极精美的书,——这种快乐,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些精美的机器,在现在那些从早到晚管理着它们的学徒们看来,固然是虐待的器具,而在那些要利用它们来发表自己或自己平日所爱好的著作家的思想的人看来,却实在是娱乐的泉源了。

    难道文学会因此受到损害么?难道诗人在户外劳动或帮助来印刷他的著作过后,他的诗人的价值便减低了么?难道小说家在树林或工厂中和别人共同劳动之后,或者参加了道路工作铁路工作以后,便失去了对于人类天性的知识么?对于这个问题,不见得就有两个回答罢。

    也许书的篇幅要减少,然而所说的事一定会多。也许有一两册无谓的书出版,然而这是很不常见的事了,大概印出来的书都是值得精读和吟味的。因为读者都受了良好的教育,更富于判断力,书籍的价值读者自己会判定,无谓的书也不会出版了。

    并且印刷术自顾登堡①以来没有什么进步,现在还是在幼稚期中。现在用十分钟写出来的东西,要费两小时的时间才能够用铅字排好,不过现在正讲求传播思想更便利的方法,而且不久便会发见的。②

    ①J.Gutemberg(1397—1488),德国人,活字版印刷术的发明家。——译者

    ②自这篇文字发表以后,此种方法已经发见了。——译者(英文本)

    一个著作家对于他自己的著作的印刷居然毫无关系,这实在是异常可笑的事!否则,印刷术早就有了很大的进步了,我们也不会再使用十七世纪式的铅字了。

    难道我们是在做梦么?——自然在那些曾经考察和熟思过的人们看来,这并不是梦。便是在现在,生活已驱使我们向着这方面进行了。

    Ⅲ

    在某一个社会中,人人都是生产者,人人都受着研求科学与艺术的教育,而且有闲暇来做这样的事,那时人们为着要印刷他们所选择的著作而联合起来,各自贡献他对于手工作应尽的一部分责任——这果然是梦想吗?现在我们已经有无数的学艺,文学及其他的学术团体;这些团体都是许多对于某部门的学问感着兴趣的人,为着刊布他们的著作的目的而联合起来,自动地组织成功的。在这些团体的会报上发表文章的著作者并没有得着报酬,会报除去一定的份数以外,大半都是非卖品,免费送与世界各地研究同样部门的学术的团体。这团体的甲会员可以把他的观察概括地写成一页在杂志上发表;乙会员也可以把他穷年累月研究的结果写成长篇论著刊布出来;而其他的会员又以这杂志所刊载的东西为起点,而从事进一步的研究。总之,这些著作家和读者都是为着要出版他们所感着兴趣的著作的缘故而联合起来的。

    实际上,一个学术团体和个人的著作家一样,也要到现在工人在那里劳动的印刷所里去从事印刷。现在学术团体的会员们都轻视手工作。诚然,现在手工作的进行状态是异常恶劣的;然而在将来的社会里各分子都受了广大的哲学与科学的教育,自然会知道改善手工作的方法,使它成为人类夸耀的事业。那时的学术团体会成为科学的爱好者,探求者和劳动者等的联合,大家都知道一种手工作的技术,大家都有科学的兴趣。

    例如,这个团体是研究地质学的,各会员都要尽力探查地球的地层,都要作实地观察,在今天的研究者不过一百人,到那时便会有一万人。因此他们在一年中间所做的事,比现在我们在二十年中间所能做出的还要多。当他们的著作要刊行的时候,便有熟习各种技术的一万多人来尽力帮忙,或绘地图,或雕板,或排字,或印刷。他们很快乐地来利用他们的闲暇——在夏天去探检,在冬天去作室内工作。而且当此等书籍出版的时候,对于这共同事业感着兴趣的读者也不仅有一百人,大概有一万人之多。

    进步是向着这方面进行的。便是今天如果英国需要一种完全的《英语字典》,也不必等待着以毕生精力从事于这种工作的利德勒①的降生了,这种工作应该靠着那些志愿的人。会有一千多人自然地而且无须报酬地来为此尽力,或则涉猎图书馆或则记录注释,在数年之内能完成一个人毕生所不能完成的事业,在其他一切人类智慧的各部门中,也同样涌现出此种精神,如果我们看见这种尝试的合作渐渐地代替了个人事业,我们还不能预料将来如何,那么,我们不能不承认我们的关于人类的智识,实在是很有限的。

    ①M.P.E.Littré(1801—1881),法国哲学家。他的大著《法文字典》是费了许多年的工夫才完成的。——译者

    如果这部字典果然是真正的集合的著作,那么,许多志愿的著作家、印刷者、校对者,都应该来共同劳动;然而社会主义的报纸已经实行了这个方针的一部分,把手腕的工作与精神的工作联合的例子指示给我们看过了,现今社会主义的著作家有时也亲手排印他自己的论文。固然这样的事情是不常见的,但是我们因此也可以看出进化是向着什么方向进行的。

    这给我们指示了到自由之路。在将来,一个人如果要发有益的言论——超于他所处的时代的言论,他不必去找可以供给必要的资本的出版家了。他只去找知道印刷术并且赞成他的新著作中的理想的人来同他合作,他们就可以共同地出版新著作或杂志了。

    文艺与新闻事业不再是赚钱的利器和掠夺他人的工具了。难道真正能够了解文艺和新闻事业的人会不热烈地希望文艺终于会从以前的保护者和现在的掠夺者手中逃出来吗?不希望文艺从那爱好庸俗以及投合大多数的恶趣味的世俗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吗?

    当文学与科学脱离了金钱的束缚,专为着那些爱好它们的人,而且由这些人来培植的时候,它们才能够在人类发达的事业中占一个适当的位置。

    Ⅳ

    文学、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