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一卷:116-130(1/2)

    一一六

    于是我首先要求人们,不要认为我愿意照着古代希腊人以及近代某些人如泰莱夏斯(Telesius)、柏取夏斯(Patricius)和塞维林纳斯(Severinas)②等人的样子在哲学当中建立一个新的派别。因为我的意向既不在此,我亦不认为某人对于自然和对于事物的原则怀有某种抽象概念便会对人们的命运有多么大的关系。无疑,属于这一类的许多旧的学说总会复活,许多新的学说亦总会出现,正如关于天体就可假设许多学说,都很合于天文现象而彼此却各不相同。

    至于在我这方面,我却不以任何这种揣想的同时也是无益的事情来给自己找麻烦。相反,我的目的是要试试能否就在事实本身当中来替人类的权力和伟大把基础打得更坚固些,把界限推得更宽广些。并且虽然我对于某些特殊题目在不完备的形式下握有一些我以为比现所公认的要真实得多、准确得多同时也实惠得多的结果(这些我都已收入《复兴论》的第五部分),但我仍没有整套的或普遍的学说可以提出。因为看来现在还没有到做这样一种尝试的时候。我也不能希望终我一生能把《复兴论》的第六部分完成(这一部分是命定要讲那从对于自然的合格解释中发现到的哲学的人我只要清醒地和有益地鞠躬尽力子中介性的职务,为后世播下一些较纯的真理种籽,自己则尽到开创这伟大事业的责任,那我就认为是很够了。

    ② BernardinoTelesio,一五○八至一五八八年,意大利哲学家与自然科学家,文艺复兴中科学运动的倡导者之一;在拿不勒斯(Naples)创立学园;其学着重经验的方法,又认为热和冷是物质中两个扩展着的、相互矛盾的力量,企图以此来解释一切物理现象;著有“DeNaturaRerumjuxtapropriaPrincipia”一文。

    FrancescoPatrizio,一五二九至一五九七年,泰莱夏斯的弟子:曾发表“NovadeUniversisPhilosophia”一文,反对亚里斯多德。

    MarcoAurelioseverino,意大利医生;亦曾著论反对亚里斯多德。

    以上三人都是和培根差不多同时的人。——译者

    一一七

    正如我不求创立一个学派,同样我也不许下什么有关特殊事功的奉献或诺言。人们诚然不免要想,我既然这样经常地提到事功,并且把什么事都归结到这一目的,那么我自己总应当认真地做出一些事功来。但是我的程序和方法,我业经屡次明白宣示亦愿再来宣示一次,却是这样的:我不是要从事功中引出事功,或从实验中引出实验(象一个经验家),而是要从事功和实验中引出原因和原理,然后再从那些原因和原理中引出新的事功和实验,象一个合格的自然解释者。并且,虽然在我的发现表(即《复兴论》的第四部分)当中,在特殊东西的举例(见第二部分所引证)当中,以及在我的关于历史的议论(在第三部分中有所发挥)当中,即使中智的读者也能随处见到许多高贵事功的征兆和轮廓;但是我仍公正地承认,我现在所备有的自然史,无论是由书本中搜集而来或是由我自己调查而来,实在还是既不足够丰富,也未经足够精确的检证,来供一种合格的解释之用的。

    这样说来,如果有什么人对机械性的研究较为适宜,较有准备,也有聪明能够仅弄实验而猎获一些事功,那么就让他以一切方法尽其努力从我那历史和列表当中顺便搜集许多事物,应用它们来产生事功,这也足以充母金到期以前的子金之用。至于我自己,由于我的目标更有大于此者,所以我深以在这类事情上作非时的逗留和过早的打算为不当,认为那是象亚塔兰塔赛跑一样(如我所常说的)。我不能象那个孩子为追逐金苹果而跑上了岔道,我是要在这竞赛中倾一切赌注来博取方术对自然的胜利;我也不能犯急性病去刈割那尚未吐开的小草或谷穗,而是要等到适当的季节来得一场好收获。

    一一八

    无疑,人们读了我的自然史和发现表以后,还会在那些实验本身当中看到一些不甚准确或甚至很为虚妄的东西,这就不免令人想到我的那些发现所依据的基础和原则就是虚妄的和可疑的。但是这并不致引起什么后果;这一类的事情在起初总是必不可免的。这只象在写就或印就的篇章上出现一两个写错或排错的字母,并不会十分妨碍读者,因为这类错误很容易随着文义而获得校灭。同样,在我的自然史当中也会出现许多做错了或断错了的实验,而亦随即很容易地因原因和原理的发现而被消除掉和排弃掉。但假如在自然史和实验当中的一些错误是重要的、经常的和有连续性的,那就非智慧或方术的妙用所能校正或补救,这却是真的。再说,由此并可想到,假如在我以这等审慎、这等严肃、也可说这等宗教性的小心所搜集成和考验过的自然史当中,尚且在细目上仍有某些虚妄或错误乘隙钻进,那么,对于那种相比之下是十分粗疏而不精确的普遍自然史,我们应该说些什么呢?对于那些建筑在这种沙滩(甚至可说是流沙)上的哲学和科学,我们又该说些什么呢?这样说来,请人们就不必为这一点而担心吧。①

    ①

    本条是一项很明智亦很重要的启示。我们读本书第二卷时,常见培根在物理知识方面有些错见;对于这种情况,应当怎样看呢?克钦提示说:这些错误在我们今天看来觉得奇怪,在培根当时则是可以原谅的,有时甚至是值得赞美的。这些错误并不足以玷污他的原则;而且没有谁比培根自己更乐于改正这些错误。大凡一种生长着的哲学,其职能之一就是接受好的东西而减除一切前人的错误;正因如此,所以多数物理学著作往往不出几年就要报废。而本书的光荣之处却在前进的时间并不能使它作废,而且随着物理科学的发扬,它还将愈来愈受到尊重;因为它的一般原则是站得住的,它对自然的洞察是深入的,甚至它的某些错误也往往是足资启导的。——译者

    一一九

    在我的自然史和实验当中,人们还会看到许多琐屑的、普通都知道的事物;还会看到许多卑贱的、低级的事物;最后亦还会看到许多过于隐微和仅属揣想的,而且看来是一无用处的事物:所有这些事物都会打消和打断人们的兴趣。

    先说所谓普通常见的事物。人们应当常常想着,他们一向所习惯的做法不外是把罕见事物的原因归溯到常见的事物,至于对常见的事物则从来不问其原因,而径认实然为当然。由于这样,所以他们对于冷、热、软、硬、稀、浓、光、液体、固体、重量、生气、无生气、相似、不相似、天体运转、机体组织、以及类此等等,便都不去查究它们的原因,而是在认定它们为自明的事物之下,据以对比较不常出现的其他事物进行争辩和判断。

    但是在我,由于我清醒地知道,若不首先恰当地考察和找出常见事物的原因,以及那些原因的原因,就不能对罕见的或非凡的事物做出什么判断,更不能揭示出任何新的事物,所以我必然不得不把一些最常见的事物收纳在我的自然史当中。不仅如此,依我判断,哲学一向所遭受的最大阻碍正就是这样一点:人们都不留心注意于熟知习见的事物,只是于过路中把它们接受下来而完全不究问其原因;至于对有关未知事物之求知还不如对既知事物之更常注意。

    一二○

    再说那些所谓卑贱的或甚至污秽的事物,即那些如朴林尼(Pliny)所说须先道歉然后才好出口的事物。①这也必须容纳在自然史当中,正不亚于那最华美最贵重的事物,而自然史也并不因此而蒙玷污,犹如太阳既照宫殿也照阴沟,而并未染到污垢。至于我自己,我并不是要建立一座万神殿或金字塔以资人矜夸,而是要在人类理解中照着客观世界的模型来给神圣的庙宇奠定一个基础,因此,我就依照那个模型。凡值得存在的东西就值得知道,因为知识乃是存在的表象;而卑贱事物和华贵事物则同样存在。并且,正如某些腐烂的质体——例如麝鹿和香猫——有时会产生最甜的香味,同样,从卑贱可鄙的事例中有时也会发出最好的光亮和消息。关于这点,说到这里已足够了,已太多了;因为这类的吹求本不过是妇人孺子之见而已。

    ①

    朴林尼:二三至七九年,罗马博物学家;维苏维亚(Vesuius)火山爆发时,趋往观察,为烟气窒息而死;他博览群书,汇集前人对自然界观察研究的记载,成《自然史》一书。此处引句即出于该书第一卷。——译者

    一二一

    还有一点反对意见却必须较仔细地来看一看。有人说,这部自然史当中有许多事物对于普通理解力说来,实在说即对于那种习于现有体系的理解力说来,似乎是奇怪地也且无益地过于精微了。关于这一点,我必须特别把前面说过的话重说一下,那就是说:我开始暂时是寻求光的实验,而不是寻求果的实验;我这样做时,我常常说过,乃是仿照上帝创世的榜样,那是在第一天仅只造出了光,把整整一天的工夫都用于这一件事,并没有在当天插进任何物质的工作。①

    ① 参看一卷七○、九九、一一七诸条。——译者

    这样说来,若认为那类事物无用,就等于说光是无用,只因它不是一个坚实的或物质的东西。实情是,经过很好考校和界定的关于朴素性质的知识正像光一样;它指明了通向自然作坊中一切秘密的门路,实际也含有并拖带着成群结队的事功在后面,它也给我们打开了最高贵的原理的源泉:可是它自己本身却并无多大用处。同样,字母系列中的各个字母若是分开而从其自身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或意义,可是它们却是作文的材料和一切谈话的工具。又如东西的种子,它是有着很多潜在性德的,可是除非发展起来也没有什么用处。又如光这东西本身,其散乱的射线若不弄成辐辏在一点,也是不能传布它们的功用的。

    若说反对思考中的精微,那么对于经院学者们又当怎么说呢,他们溺于精微到过甚的程度;他们的精微之处又是费在文字上面,或至少也是费在通俗概念(这与文字实是一回事)上面,而不是费在自然的事实上面;他们的这种精微又不仅在原始中为无用而且在后果上也无用;他们的这种精微又和我所说的那种不一样,并不是眼前诚然无用后效则属无穷的;——对于他们的这种精微,又当怎么说呢?人们应当明确这一点:争辩上的议论上的一切精微若非到公理发现之后才来应用,那是违时的也是出乎常理之外的;应用精微的真正的、适当的或至少是主要的时机乃在对经验进行衡量并据以建立原理的时候;因为那另一种精微虽能抓攫自然,但绝不能把它握牢。人们关于机遇或幸运的一句说话无疑可以真确地移用于自然,那就是说,它前额有一堆卷发,后头却是秃的。①

    ①

    机遇前额有一堆卷发,后头却是秃的——克钦注明,这出于菲德拉斯所作题为“OccasioDepicta”的一则寓言,见其寓言集第五卷第八首(Phaedrus,罗马奥古斯塔时代的一位寓言作家,用诗的体裁写出九七则,多数是根据《伊索寓言》改写),英谚有“要捉机遇,捉其前发”(takeoccasionbytheforelock)一语,盖源于此。(这寓言和这谚语是说:要捉机遇,须预作准备,迎头去捉,若落在后头,就无可把捉;而培根移用此意于解释自然,则是说:须适时地在掌握到实在的经验之后来建立公理,而不可违时地从空无所据的原理出发去进行争辩。——译者)

    总之,关于鄙视自然史中收纳常见的事物、卑贱的事物、过于精微的事物、和在原始情况中无用的事物这一层,我们大可把当年一个贫妇对一位高贵王于的答语来作喻解,当那王子把贫妇的请愿斥为冒渎尊严,不值一顾而加以拒绝时,她就说道:“那么你就别当国王好了”。①毫无疑义,凡把那类事物认为琐细可鄙而不屑加以注意的人是既不能赢得更不能统治自然这个王国的。

    ① 这是马其顿国王菲列普的轶事,见Plutarch 所著“Apophthegmata”。

    一二二

    有人又会想,我们怎么可以同时一举而把一切科学和所有作家都推在一边,而且还不借任何古人的帮助和支持而单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这未免是奇怪也是鲁莽的事了。

    我知道,假如我所选定的做法比较不是这样诚意的,那我大可很容易地替我这些提议找到权威,只须把它们归溯到希腊以前的远古(当时自然哲学许是比较更为发达,虽然由于还未经过希腊人这传声筒的扩大吹嘘而比较少有声息),或者甚至只须把它们一部分归溯到某些希腊学者,就可以替它们既找到支援又求得声誉,正如家世不明的人们援借宗谱来自称华族远裔一样。但我不是这样。我一切依靠事物的证据和真际,我拒绝一切形式的虚构和欺骗。并且我认为,我们当前所要做的发现之是否早为古人所知晓,是否随事物之变迁与年代之擅递而迭有兴衰,这和我们当前的任务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正如新世界之是否那古人所熟知的雅特兰地(Atlantis)岛,②抑或现在才是第一次的发现,这也和人类没有什么关系。总之,新的发现必须求之于自然之光亮,而不能溯求于古代之黑暗。

    ② 克钦注明,见柏拉图对话集中的“Timaeus”篇。——译者

    至于说到我那种责难的广泛性,我们只要把事情认真思量一下,必然就会看到,这样的责难比那种局部性的责难不仅是较为确当的,而且也是较为客气的。因为各种错误如果不是根于始基的概念,则一定早有某些真实的发现来纠正虚妄的发现。正因各种错误是属于根本性的而不是属于判断虚谬以及粗心失察之类,所以人们之没有获得本未企求的东西,没有达到本未树立的目标,也没有完成本未走上或本未坚持的途程,那是并无足怪的。

    至于说我那种责难含有傲慢自夸之意,那我可以说明,假如一个人自称单凭手劲和目力就能比别人把一条直线画得较直,把一个圆形画得较正,那么他当然是在和别人挑起能力的较量;但如果他只说,他凭借尺和规的帮助能比那单凭手眼的人把一条直线或一个圆形画得较好,那就不能算怎样自夸。这一层说法,希望人们留意,还不仅适用于我自己这首次的、发轫的尝试,并且也适用于此后担起这项工作的一切人们。我这种发现科学的方法大能划齐人们的智慧,而甚少有赖于个人的卓越性,因为在这里一切事情都是凭着最可靠的规则和论证来做的。①这样说来,我在此中的贡献,我曾常说,与其归之于能力,毋宁归之于幸运;与其说是智慧的产物,毋宁说是时间的产物。②无疑,在人们的思想方面也和在人们的工作和事业方面一样,机会多少也是有些关系的。

    ① 参看一卷六一条。——译者

    ② 见一卷七八条。——译者

    一二三

    说到这里,我可以引用前人说过的一句戏谑之言来说明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