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三十而立 六(1/2)

    第二天轮到生物室卫生值周。以前卫生值周我是不理睬的,任凭厕所手纸成山。如今不同了。我不能叫人挑了眼去。我提前到校,叫起许由来,手持笤帚开始工作。

    这楼里大小三十个单位,每单位轮一次卫生值周。轮到校长室。校长亲自去刷洗厕所。这是因为学校里人心浮动,校长想收买人心。如今王二想走正路,说不得也要来一回。扫完了厕所,到化学实验室讨了几瓶废酸,把厕所的便器洗得光可鉴人。后来一想,光刷了厕所不成,人家不知是谁干的。我弄来几幅红纸写了大幅的标语,厨所门上贴一张:

    “欢迎您来上厕所!生物室宣。”

    小便池上方贴的是“请上前一步——生物室郑重邀请。”

    厕所门背后是:“再见。我们知道您留恋这优美的环境,可现在是工作时间。何日君再来?生物界同人恭送。”

    隔间里的标语各有特色。男厕所里写着:“大珠小珠落玉盘”,“一片冰心在玉壶“。女厕所里写着:“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还有额匣,“暗香亭”。要说王二的书法,那是没说的。我写碑就写过几十斤纸,眼见厕所像个书法比赛的会场,谁知道校长一来就闯进生物室板着脸喝道:

    “厕所里的字是你写的?”

    “是呀。您看这书法够不够评奖?”

    “评个屁!高教局来人检查工作,限你十分钟,把这些字全刷了!”

    贴时容易洗时难。还没刮洗完,高教局的人就来了,看着标语哈哈大笑,校长急得头上青筋乱蹦。等那帮人走了,校长叫我去,我对他说:

    “校长,不管怎么着,厕所我是洗了。总得表扬几句吧?”

    “表扬什么?下回开会点名批评。”

    “这他妈的怎么整的!您去看看,厕所刷的有多白!算了,我也不装孙子了。以前怎么着还怎么着吧。”

    “不准去!坐下。刷厕所是好事,写标语就不对了。将来校务会上一提到你,大家又会想起今天的事,说你是个捣蛋鬼!你呀,工作没少做,全被这些事抵消了。今后要注意形象。回去好好想想,不要头脑冲动!”

    从校长室出来以后,我恨得牙根痒痒,让我们刷厕所,又不准有幽默感,真他娘的假正经。铃声一响,我扛着投影仪去上课。我想把形象补救过来,课上得格外卖命。这一节讲到微生物的镜下形态。讲到球菌,我蹲下去鼓起双腮;讲到杆菌,就做一个跳水准备姿势;讲到弧形菌,几乎扭了腰;讲到螺旋菌,我的两条腿编上了蒜辫子,学生不敢看;讲到有鞭毛的细菌可以移动,我翩翩起舞:讲到细菌分裂,正要把自己扯成两半儿,下课铃响了。满地是铅笔头,一滑一跤。我满嘴白沫地走回实验室,照照镜子,发现自己像只螃蟹,一拔头发,粉笔末就像大雪一样落下来。刚喘过气来,医务所张大夫又来看我。他说农学系有人给他打电话,说王老师在课上不正常。他来给我量体温,看看是不是发高烧。我把张大夫撵出去,许由又朝我冷笑,我把他也撵出去。自己一个人坐着,什么都不想。

    我忽然觉得恶心,到校园里走走。我们的校舍是旧教堂改成。校园里有杂草丛生的花坛,铸铁的栏杆。教学校有高高的铁皮房顶。我记不清楼里有多少黑暗的走廊,全靠屋顶一块明瓦照亮;有多少阁楼,从窗户直通房顶。古旧的房子老是引起我的遐想,走着走着身边空无一人。这是一个故事,一个谜,要慢慢参透。

    首先,房顶上不是生锈的铁皮,是灰色厚重的铅。有几个阉人,脸色苍白,身披黑袍,从角落里钻出来。校长长着长长的鹰勾鼻子,到处窥探,要保持人们心灵的纯洁。铸铁的栏杆是土耳其刑桩,还有血腥的气味,与此同时,有人在房顶上**。我见过的那只猫,皮毛如月光一样皎洁,在房顶上走过。

    你能告诉我这只猫的意义吗?还有那墙头上的花饰?从一团杂乱中,一个轮廓慢慢走出来。然后我要找出一些响亮的句子,像月光一样干净……正在出神,一阵铃响吵得我要抽风。这个故事就俺小王二一样,埋在半夜里的高粱地里了。

    我正好走在大电铃底下,铃声就在我头顶炸响。学生呐喊着从楼里冲出来,往食堂飞奔——这是中午的下班铃。我忽然下定决心:妈的,我回家去。中午饭也不吃了!

    走上大街,看见有人在扫地,我猛然想起今天是爱国卫生日,全城动员,清扫门前三包地段。今天又是班主任与学生定期见面的日子。按学校的统一规定,我该去给学生讲一节德育课,然后带他们去扫地。这对我也是个紧要关头,如果现在溜回家去,以后再也别想当个正经人。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学校去。其实这不说明我有多大决心走正路、争头名,而是因为我觉得下了那么大决心,只坚持了一上午,未免不好意思。吃饱喝足又睡了一觉,我该到班上去。首先找到代理班主任团委书记小胡,问了一点情况,然后就去啦。

    我教四门课,接触两个系八个班,农三乙我最不喜欢。这班学生专挑老师的毛病,教授去上课犹可,像我们这样的年轻教师去上课,十次有九次要倒霉。派我做这班的班主任,完全是个阴谋。但是这节德育课我还得讲呀!

    一进教室我就头疼,上午说我发高烧的,就是这帮家伙。现在他们直勾勾地看着我,千夫所指,无疾而死,这节课下来不知要掉多少头发。我走上讲台,清清喉咙:

    “同学们,男同学和女同学们,也就是男女同学们。我站在这里,看着大家的眼睛,就像看捷尔仁斯基同志的眼睛,我不敢看。不说笑话。从同学的眼睛里,我看出两个问题。第一,你们想问;王老师不是发高烧吗?怎么没死又来了?对不对?班长回答。”

    班长板着脸说:“有同学向医务室打电话,说王老师有病,不代表全班意见,班委开会认为,王老师的课讲得比较活,不是什么问题。打电话的同学我们已经批评他了。”

    “很好。老师的努力得到同学的肯定,别提多快乐。第二个问题,你们想问:这家伙现在来干什么?下节微生物是星期四,我要告诉你,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前一段忙,经上级批准,由胡老师代理。从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