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噼!啪!(1/2)

    ●[法]拉布莱依

    一古怪国王和可爱王子

    在蔓草王国里,幸福而天佑的土地上,男人们永远是对的,女人们也从来没有错。很久以前,这里有一个只梦想他的人民幸福的国王,据说他从不厌倦地生活着。他的人民爱不爱他呢?人们是怀疑的。确实的是,大臣们对于他们的国王并不怎么尊敬,给他取了一个古怪国王的绰号。这是在历史上人们所知道的唯一这样的称号,就像在可尊敬的唐。梅尔希斯旦歇。特。芒底拉斯。依。乃斯达神父不朽的评论杰作《王家贵族大事记》里看见过的,虽然这本大事记根本就不存在。

    古怪国王在婚后一年就成了鳏夫,他把他的全部爱情,转移到他的儿子——王位的继承人身上。这是个最漂亮的孩子:他的面孔像孟加拉的玫瑰;美丽的栗色头发卷成波浪似的发卷,垂在两肩;再加上一双蓝色透明的眼睛,一个端正的鼻子,一张小小的嘴巴,和一个方正的下巴,你会觉得他简直是一个小天使。在八岁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卓绝的孩子就跳舞跳得使人心醉,骑马骑得像法朗哥尼①,舞剑舞得像加脱夏尔。当他高兴的时候,谁不被他的微笑、他那向过路群众行着礼的完全是王家派头的优美风度所感动,而觉得可爱呢?因此,人民就给他起名为可爱王子。人民的意见从来也不会错,这样,这个名字一直流传下来了。

    可爱王子美丽得像太阳;但是据说太阳本身也有黑色,而别的王子们恐怕还难和太阳比拟。这孩子以他的美貌炫耀整个宫廷,但是在他那闪耀着爱情和**的眼睛里,却有着难以掩盖的阴影。可爱王子在体育方面的各种动作是柔软、轻快、敏捷的;而思想懒惰,什么也没有学过,却自以为已经懂得了一切。真的,保姆、侍臣和仆人们总是不停地对他说;学习是不适合于国王们的,一个王子就是不学习,“也总是会知道得很多。当国王的只要用一只放荡而傲慢的手,把人民心甘情愿地献给他的钱丢一点给诗人们、作家们、艺术家们,他们便会为他效劳了。

    这些格言使骄傲的可爱王子很高兴;因此到了十二岁,这可爱的孩子带着一种早熟的固执,拒绝张嘴去念那些字母。国王在最有耐心和最有能力的人们当中挑选了三个教师:一个神父,一个哲学家,一个军官。他们一个一个试图降服这固执的年轻人。但结果呢,神父的说教毫无用处,哲学家的策略并不奏效,军官的拉丁文呢,也没有能灌输到可爱王子的头脑中去。可爱王子战胜了他们,成了自己唯一的主宰,一任他的偏好行事,没有束缚,没有法则地生活着。他像一头母驴般地固执,像一只火鸡般地易怒,像一只猫般地嘴馋,像一条水蛇般地懒惰,归根结底,真是一个十足的王子。虽然如此,他仍然是美丽的蔓草王国的光荣,也是只重风采和美貌的人民所寄予希望和爱情的人。

    二巴惹小姐

    ①意大利著名的骑手,曾久居法国。

    古怪国王虽然是在宫廷里长大的,但他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可爱王子的无知并不使他高兴。他常常忧虑地想,他的王国落在一个很容易受最下等的阿谀逢迎所欺骗的王子手里,将成为什么样子呢。但是,怎么办?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呢?这个孩子,是他宠爱的妻子临死时所遗留下的。与其看见儿子哭,他宁愿把王冠给他;温情的慈爱使他放弃了一切可行的办法。虽然诗人们那么说,爱情并不是盲目的;唉!要是真能那样迷迷糊糊地爱着,也就太幸福了,沉醉在爱里的人,虽然对孩子的前途感到担心和苦痛,终于还是心甘情愿地成了他所爱着的忘恩负义的人的奴隶和随从。

    每天晚上,在朝廷议事以后,古怪国王总到果斯多洛侯爵夫人家里去过完他的一天。从前,这位侯爵夫人曾把国王抱在她的膝上教他跳舞,她是唯一能够使国王回忆起他美好的童年和青年时代的人。有人说,她很丑陋而且有点怪癖;但是,这世上的人心是这么奸诈险恶,毁谤一类的话最多只能相信一半。侯爵夫人有着高大的个子和银白的头发;很容易看出,在从前她曾经是美丽的。

    有一天,可爱王子比平时更胡闹,国王带着忧虑的神色到了侯爵夫人家里。他习惯地坐到一张准备好了的牌桌边,拿起纸牌,开始玩七巧图。那是他用来平静自己的思想,在几小时中忘掉王国事务的忧虑和烦恼的办法。他刚刚把十六张纸牌摆成整齐的一个方块,便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侯爵夫人,”他喊着,“您看我这个最不幸的父亲和最不幸的国王。

    可爱王子虽然天性可爱,却变得一天天愈来愈任性,愈来愈放纵了。天呵!

    我难道应该把这样一个继承人留在我身后,把我的人民的幸福托付给一个戴王冠的傻子!“

    “大自然的法则就是如此!”侯爵夫人回答说,“它总是往一边发展,懒散和美丽伴着走,才智和丑陋不分离。在我家里就有一个例子。几天以前,人家给我送来了一个曾侄孙女,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这孩子黑得像一只蛤蟆,瘦得像一只蜘蛛,再加上调皮得像一只猴子,可是还不到十岁,却博学得像一本书。陛下,请您自己判断判断吧。喏,我的小怪物来给您行礼了。”

    古怪国王转过头来,看见一个孩子,她的各方面正如侯爵夫人所说的那样。圆圆的额角,黑而野性的眼睛,蓬蓬松松的盘得像中国式样的头发,粗而黝黑的皮肤,大而洁白的牙齿,一双红红的手装在那长长的臂上,这当然不像一个仙女。但是,蝴蝶都是从蛹里出来的。如果让孩子张开她的翅翼,长大起来,你会看到这个丑陋的十岁小女孩,会变成怎样美好的妇人呵!

    小怪物走近国王,对他行了这么一个严肃的礼,使得本来并不想笑的国王忍不住笑起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国王抚着孩子的下巴说。

    “陛下,”她庄严地回答说,“我是多那。多洛莱斯——洛若里奥——龚夏——巴尔达拉——梅尔希奥拉——加斯巴拉。依。托多桑托小姐,父亲是高贵的唐。巴斯居拉尔一一巴托洛梅奥——法朗斯哥。特。阿细斯依……”

    “够了,”国王说,“我不想问你家谱,我们在这里既不是举行你的洗礼,也不是举行你的婚礼。人们平常怎样叫你的?”

    “陛下,”她说,“人家叫我巴惹①。”

    ①意大利语,意思是疯子。据说在蔓草王国里,人们说着混杂的语言。——原注。

    “为什么人家叫你巴惹呢?”

    “因为这不是我自己的名字,陛下。”

    “这倒是奇怪的。”国王说。

    “不,陛下,”孩子回答说,“这很自然。我的曾姑母认为我疯疯癫癫,因此没有一位圣者愿意收我做他的教女;这就是她给我取这个不会冒犯天堂里任何圣者的名字的原因。”

    “回答得好,我的孩子,我看你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讨好天堂里的所有圣者的,既然你知道得这么多,你能告诉我怎样的人才算是一个学者么?”

    “可以,陛下。一个学者就是这样一个人:说的时候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做的时候知道他所做的是什么。”

    “呵!呵!”国王说,“我的学者们要是能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我要把学士院变成国家的国务院,我会把王国交给他治理。那么,一个无知的人又是怎样的呢?”

    “陛下”,巴惹说,“无知的人有三种类型:一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一种是他说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的人,一种是什么也不去学习的人。这三种人统统都应该烧死或者吊死。”

    “你对我讲的是一个格言。你可知道:人们是怎样给格言下定义的?”

    “知道,陛下。人们称之为民族的智慧。”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格言的意思没有标准。”巴惹说,“它们有的说白,有的说黑,世上有各种各样的颜色,适合于人们各种各样的爱好。格言就好像一口钟,依照着听它歌唱的人的脾气,它回答是或否。”

    这么说着,巴惹忽然双脚跳起来,去抓一只飞旋在国王鼻子上的苍蝇。接着,又撇下完全莫名其妙的国王,走去拿了她的玩偶,坐在地上,把玩偶抱在手臂里摇着。

    “怎么样,陛下,”侯爵夫人说,“对这个女孩子,您怎么想?”

    “她太聪明了,”国王回答说,“她活不长的。”

    “呀!陛下,”女孩子喊起来,“您说这些话对曾姑母是不好的,她最多活不过十年了。”

    “闭嘴!小波希米亚人!”老夫人微笑着说,“难道要你来教训国王么?”

    “侯爵夫人,”古怪国王说,“我起了这么个奇怪的念头,甚至不大敢对您说,可是我实在想照这个念头去做呢!我对我的儿子已经无能为力,理智说服不了这个固执的人。谁知道疯癫会不会能更成功一点呢?我想让巴惹做王子的教师。这不听话的孩子拒绝了他的一切教师,而对于一个女孩也许不会拒绝的。唯一的障碍,是怕没有一个人会同意我的意见,所有的人都会反对我。”

    “不管它!”侯爵夫人说,“所有的人都是这么傻,这就有理由不要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三第一课

    就这样,巴惹担负起教育年轻王子的职责,没有一点正式的名义,在朝廷的公报上也没有提到这件事,只是说国王以他通常的智慧一眼就找到了意 外的天才,把他孩子的心和智慧托给巴惹,并从下一天起,就把可爱王子送到侯爵夫人家里,准许他和巴惹在一起玩。

    剩下了巴惹和王子两个人,默默地互相看着。巴惹比较大胆,先说话了。

    “你叫什么?”她对她的新同伴说。

    “那些不认识我的人叫我殿下,”可爱王子用着一种带刺的口吻回答,“那些认识我的人简单地叫我亲王,大家都对我称‘您’,礼节就是这样的。”

    “什么是礼节?”巴惹说。

    “我不知道。”可爱王子回答说,“当我跳,当我喊,当我要滚在地上的时候,人家对我说,这是不符合于礼节的:于是,我就安静下来,可是我却厌倦了:喏,这就是礼节。”

    “既然我们在这里是为了玩的,”巴惹说,“那就没有什么礼节。好像我就是你的姐妹,你就是我的兄弟一样,我就不叫你亲王了。”

    “但是你并不认识我。”

    “这有什么关系?”巴惹说,“我会爱你,这不更好么!人家说你跳舞跳得绝妙;教我跳舞吧,你愿意么?”

    僵局打开了。可爱王子搀着女孩,不到半小时,就教给了她这时候正流行的波尔加舞。

    “你跳得多好呵!”他对她说,“你一下就掌握了步子的节奏。”

    “这因为你是一位好教师,”她对他说,“现在轮到我来教给你一点什么了。”

    她拿了一本有图画的书,指给他看好些建筑物、鱼、伟人、鹦鹉、学者以及奇怪的野兽和形形色色的花朵,这各种各样都使可爱王子欢喜的东西。

    “你看,”巴惹说,“每张图画上都有说明的。我们读吧。”

    “我不会读。”可爱王子说。

    “我教你。我来做你的小先生。”

    “不!”固执的王子回答说,“我不愿意念书。我的教师们使我厌倦。”

    “这很好,但我不是一个教师。呀!这里是一个A字,是一个好看的A.念:A.”

    “不,”可爱王子皱着眉头说,“我永远也不念A.”

    “为了使我高兴,念吧!”

    “不,永远不!好了,这已经够了,我不欢喜别人不同意我的意见。”

    “先生,”巴惹说,“一个高尚的男子绝不会拒绝妇女们的任何要求。”

    “我拒绝的是那些穿裙子的恶魔。”年轻的王子干脆他说,“让我安静些,我不再爱你了。从此,你得称我亲王。”

    “可爱亲王或者是我可爱的亲王,”巴惹回答说,因动怒而气得脸都红了,“您必须念,或者说明为什么不念。”

    “我就是不念。”

    “不念?您再说,一次、两次、三次?”

    “不!不!不!”

    巴惹举起了手,噼:啪!于是国王的儿子被打了两个巴掌。

    有人曾经对巴惹说过。她那么聪明,甚至连她的手指都是聪明的,她竟信以为真,可见永远不应该和孩子们开玩笑的。

    得到巴惹这第一次教训的时候,可爱王子全身发抖了,面孔涨得通红,大颗的泪珠挂在眼睛上,他那种愤怒地看着他的青年女教师的神气,竟使巴 惹十分害怕。接着,可爱王子突然以最大的力量重新控制了自己,用一个稍带感动的声音说:“巴惹,喏!A.”

    于是,就在这天,这个房间里,他学会了二十四个字母,一星期之后,他已经能够熟练地拼读单词了;不到一个月,他已经不需要预习就能读各种书本了。

    谁觉得幸福呢?那是古怪国王。他不停地吻着巴惹的双颊,他老是要她和他的儿子或者和他自己呆在一起。他把这个女孩子当成他的朋友和他的参谋,这对于所有侍臣们是个极大的轻蔑。

    可爱王子一直是忧郁而沉默地学习着他年轻的教师教给他的所有一切;不久,他回到从前的教师那里,他的聪明和他的温柔使他们大为惊诧。他的文法复述得这么好,使神父有一天偶然也想到了,他从来也没有懂得的这些定义,却原来是有一点意义的。可爱王子的学问同样也使哲学家很感到惊奇,每天晚上,哲学家总是教给他和神父在早晨教给他的相反的东西。在这些教师中,他感到最少厌恶的是那个军官。说实在的,刺刀(这是那军官的名字)将军是一个能干的战略家,他会像一个古人那么说话,只是带着一种轻微的文字上的差别:“我是男子,有关残杀可怜的人类的艺术对我并不是陌生的。”

    是他把护腿上的纽扣和军服上镶边滚条的秘密告诉了可爱王子。也是他教给学生说,对于一个王子,最重要的功课是在步兵学校;至于政治,那就是为了战争而检阅,检阅是为了战争。

    古怪国王所了解的治理国家的艺术,“或者不完全是这一种办法。但是,除了对将来他还不能预知外,他是为了可爱王子的进步而感到那么地幸福,他丝毫也不愿意扰乱这种了不起的教学成就;而这种教育,过去长期以来曾经是那样地使人绝望。

    “我的儿子,”他常常对可爱王子说,“不要忘记巴惹给你的帮助。”

    当国王这么说着时,快乐得涨红了脸的巴惹,温柔地望着王子。虽然她有那么多才智,她竟还是傻子般地爱上了他。而可爱王子却冷淡地回答说,感恩是王子们的美德,总有一天已惹会懂得她的学生是把这一切都记在心上的。

    四巴惹的婚礼

    当可爱王子到了十七岁的时候,有一天早晨,他去看古怪国王。国王的身体已经非常衰弱,渴望在死以前能够看到他儿子结婚。

    “我的父亲,”可爱王子对国王说,“您那些贤明的话,我思索了很久,您给了我生命,但是巴惹在唤醒我的智慧和心灵的时候,给我的更多。我觉得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表达我的心愿,就是娶那个使我成为这样的人的女人。我是来要求您允许我向巴惹求婚的。”

    “我亲爱的孩子,”古怪国王说,“这真是一个使你显得高贵的举动。巴惹不是王族血统;在另一种情况下,我不会挑选像她这样的女人给你做妻子的。但是,当我想到她的美德,她的功绩,特别是她替我们所做的事情,我抛掉了这些无用的成见。巴惹有着王后的灵魂,愿你和她一同登上宝座。在蔓草王国里,人民那么地热爱才智和仁慈,因此他们会原谅你这被孩子们称为不适当的结合,而我认为这门亲事还是适当的。挑选一个聪明的女人,这个女人能够懂得他,爱他,这是幸福的!明天就替你们举行订婚仪式,在两年内我让你们结婚。”

    结婚比国三预先打算的还要早些。在这可纪念的谈话十五个月之后,古怪国王在衰弱和老近中去世了。他曾经把国王这个职业看得很认真,王国的辛劳事务使他身心交瘁以致于死。老候爵夫人和巴惹痛哭着她们的朋友和恩人;但哭的也只有她们两人。可爱王子虽然不是一个坏儿子,但他被王国的大事分了心;至于整个朝廷呢,正等待着新的国王就位,再也想不到已经死去的老国王了。

    用隆重的丧仪安葬他的父亲以后,年轻的王子从此完全沉浸在爱情里了。庆祝亲王的结婚,是如此热闹,蔓草王国里的善良人民都为此兴高采烈。

    捐税的征收增加了一倍。但是谁会吝啬这些如此高贵地使用了的钱呢?方圆几百里的居民都来观看新国王;大家也赞赏已惹,她的青春美貌和善良的神情打动着所有的心,婚礼宴席的时间拖得很长,比宴席还要长的是贺辞,还有比贺辞更令人厌倦的颂诗。

    一句话,这是一个无可比拟的节日;直到六个月后,人们还常常谈着这件大事。

    夜降临了,可爱王子搀着他可爱的妻子的手,她比年轻的爱伯①还要羞怯和妩媚。他以一种彬彬有礼的态度领她经过长长的走廊,一直来到王宫后面的一座小楼。在进去的时候,巴惹发现这是一间有着铁窗、铜锁和极粗的木棍的黑暗的小房间,因而害怕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呵?”她说,“这像是一座监狱。”

    “是的,”可爱国王用可怕的眼光望着王后说,“这是监狱,因此除非你到坟墓里去时,再不会出来了!”

    “我的朋友,你使我害怕。”巴惹微笑着说,“我可不知道我是犯了什么罪;我什么地方使得你不愉快,而要用监狱威胁我呢?”

    “你真健忘!”可爱国王回答说,“那个侮辱别人的人把它写在沙地上,那个接受侮辱的人却把它铭刻在大理石和铜柱上了。”

    “呵,国王,”被恐惧占领了的可怜的女孩说,“您背诵的这个句子是使我那样讨厌的演说中的一句话。今天您没有更好的话对我说了么!”

    “倒霉的女人!”国王喊道,“你不再记得从前你给我的两个巴掌了么?

    但是我呢,却一点也没有忘记。告诉你吧,我之所以要你做妻子,就是为了掌握你的命运,使你仟悔自己的叛逆之罪!“

    “我的朋友,”年轻的妻子带着一种倔强的神色说,“您的样子真像蓝胡子①,但是您吓不住我。我认识您了,可爱国王。我预先告诉您,如果您不停止这场恶作剧,以后在我和您同房之前,我要给您不是一个,而是三个巴掌!快点放我出来吧,要不然,我赌咒要实现我的话。”

    “那么,赌咒吧,夫人!”国王喊道,为着这个牺牲者并不害怕自己而发怒了,“我接受你的誓言。在我这方面,我也赌咒你永远不能进洞房去,除非我懦弱到再有三次受到这种只有用鲜血才能洗净的耻辱。看哪个笑到最后吧!阿香布,这里来!”

    ①希腊神话中的青春女神。

    ①法国作家贝洛特一篇故事中的主人公,是一个残杀妻子的凶恶人物。

    随即,一个长着胡子面带威胁的看监人走进房子里来,只一下,他把王后推倒在一张破床上。然后,为了使这个最无辜的人害怕,钥匙、门闩也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门关上了。

    如果说巴惹哭泣了,那也是轻得一个人也听不到的,听听没有动静,可爱国王不耐烦地走了。他心里愤怒着,决定用最严厉的手段来粉碎这向他挑战的女人的傲慢。人们说,报复就是国王们的快乐。

    两小时后,侯爵夫人从一只可靠的手里收到一张小纸条,告诉了她的曾侄孙女的不幸遭遇。这纸条是怎么送出来的呢?我知道里面的情形,但是我不愿泄露给任何人。也许当时碰巧有一个仁慈的看监人,那是应当要爱惜的。这样善良的人是稀有的,而且现在每天都在减少。

    五可怕的事故

    第二天,朝廷公报宣告说,王后在结婚的当晚得了精神病,很少有希望得救。的确,多数的大臣们都注意到了,昨天晚上王后的神色很紧张,因而她的病并不使任何人吃惊。每个人都可怜国王,他则带着忧郁和不自然的表情接受人家给予他的关怀。这无疑是苦痛在折磨着他;但是在果斯多洛侯爵夫人的拜访之后,这苦痛好像大大地减轻了。

    善良的夫人非常悲哀,她很想去看看她那可怜的女孩子。但她是这么年迈、这么衰弱和这么容易激动,她恳求国王让她避免这伤心的一幕。她倒在可爱国王的怀里,他也带着温柔的态度拥抱她。她告辞的时候,说她把希望和信任寄托在国王的爱情和朝廷首席医生的本领上了。

    她刚出去,医生就凑在可爱国王的耳朵边说了两个字,这两个字立刻引起了国王脸上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侯爵夫人已经被排斥在事情之外,再没有什么可以担心了,报复一定会成功。

    维埃维尔是一位伟大医生。他出生在梦幻王国,为了寻找幸运,很年轻时就离开了家乡到蔓草王国里来。这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他遇到的任何幸运都不能从他的手掌里溜掉。他在著名的里什奴贝大学读过五年书,那时候,医学的理论曾经改变了二十五次。靠了这么扎实的教育,他在原则上具有一种什么也不能动摇的坚定性,他常说,他有着一个士兵的直率和粗暴;特别有时在一些太太们面前,他竟也会赌咒起誓。这种粗暴,使他常常总是赞成强者一面的意见,而实在却并没有什么自己的主张。可怜的王后就是落在他那一双不受贿赂的手里了。

    巴惹被禁锢已有三天了,城里的人们也已开始谈论别的事情。这天早晨,阿香布头乱蓬蓬地突然跑迸国王的房间里,颤抖着跪倒在国王的脚跟前。

    “陛下,”他战战兢兢他说,“臣该万死,王后在昨夜不见了。”

    “你说什么?”国王脸色苍白他说,“这是不可能的,监狱里到处都是铁栅。”

    “您说得是,”看监人说,“这是不可能的,肯定是不可能的。铁栅是在原来的位置上,墙也没有毁坏,锁和门闩都没有动。但是世上有一些女巫,她们可以不移动一块石头地穿过墙壁,谁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属于这一类人呵?谁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呀?”

    国王派人去把医生找来。这是一个有坚定思想的人。完全不相信巫术。他查看墙壁:摇动铁栅,盘问看监人,但一切都是徒然;又差人到整个城里去搜寻,侦察侯爵夫人的动静,因为医生很怀疑她。直到八天之后,才放弃了这一切努力。阿香布失去了看监人的职位,但是他知道国王的秘密,国王还需要他,兼之看监人也很想报复,国王就派他作王宫的守门人。阿香布为他的不幸愤怒着,他带着那么多的嫉妒情绪来执行监视,以至在不到三天之内他把维埃维尔医生扣留了六次,因而使医生对他消除了所。有怀疑。

    一星期后,有几个渔夫来到朝廷上,献上王后的衣服和大衣;那是在渔船恰巧停靠着的海滩上拾到的,死者的遗物上沾满了沙子和海水沫。看来,这可怜的巴惹是淹死了。当大家看到国王痛苦的神情和侯爵夫人的眼泪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对这件事怀疑了。国王成了鳏夫,为了人民的利益,为了使王室安定,他们请求国王缩短悲痛的服丧时间,提早一点再婚。这个决定,由朝廷首席医生兼国会主席维埃维尔交给国王。维埃维尔作了一篇使人那么感动的演说,使得整个朝廷的大臣们都哭了,可爱国王倒在医生的怀里,称他为残酷的朋友。

    不需要叙述用怎样隆重的丧礼来纪念那位令人哀悼的王后了。总之,整个蔓草王国都沉浸在这场丧礼仪式中。这是一种奇异的铺张;但是,最奇异的还是朝廷里宫女们的举止。她们一个个都望着可爱国王,觉得他的丧服使他显得更加美丽了。她们一只眼睛为了怀念王后而哭着,另一只眼睛为了引诱国王而媚笑着。啊!要是那时已经发明了照相术,会留给我们以怎样的古人像片,给画家们留下怎样的范本呵!在这些善良的人们身上,有着被热情、爱情、憎恨、愤怒所激动着的生动的面孔。而今天,大家都是非常地有道德,非常地聪明,穿着同样的衣服,戴着同样的帽子,甚至表情也差不多。文明象征着道德的胜利,艺术的消亡。

    按照传统,朝廷公报用六行的篇幅记载了丧事,并规定大丧期间穿蓝色丧服,小丧期间穿玫瑰色丧服,蓝色和玫瑰色是蔓草王国里的两种表示哀伤的颜色。朝廷举行了三个星期沉痛的大丧。

    帝接着的三个星期小丧,才慢慢地减轻了些悲哀;但是小丧期间恰恰逢到狂欢节;国家为了保护商业,因此决定在王宫里举行一个化装跳舞会,立刻,男装裁缝和女装裁缝们忙起来了;大人物和小人物都设法得到邀请,人们用尽阴谋诡计互相暗算着,好像这是关系着整个王国命运的大事。

    人们就是用这样庄严热烈的方式来哀悼巴惹的。

    六化装跳舞会

    终于,被焦急地等待着的这个伟大尸子到来了。这六个星期来,蔓草王国里的善良人民心情那样地激动着。人们不再讲起什么大臣们、议员们、将军们、公主们、伯爵夫人们和平民们;在周围几十里内,只有比哀洛们、阿勒庚们①、女滑稽角色们、波希米亚女人们。情妇们和女诙谐者们。政府对此保持着缄默,或者不如说,国家分成了两大派:保守派到跳舞会去,反对派不去。

    如果人们相信正式的公报,节日的豪华是空前绝后的。舞厅安排在花园中间,在一个装饰得非常华美的台上。穿过一条被一些隐约的白色的灯光照耀着的迷宫般长长的小道,仿佛突然来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翠绿环绕、花香

    ①比哀咯、阿勒庚:意大利戏剧中的滑稽角色,17世纪以后成为欧洲戏剧中的滑稽角色。

    扑鼻、光彩夺目的宫殿。一支乐队半陷在树叶中,奏着时而激昂时而轻捷的音乐,再加上服装的富丽、金刚钻的闪光、假面具的动人、阴谋诡计的有趣,除非是一个心冷如冰的老禁欲主义者,才能抵制这种快乐的陶醉。

    但是,可爱国王并不快乐。

    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跳舞衣,面孔完全藏在假面具里,他向着那些最快乐最美丽的女舞伴们走去,尽力地表示他的智慧和温雅,然而却到处遭受着漠然和冷淡。她们不大愿意听他的话,回答他的时候打着呵欠,她们急于要离开他。舞厅里、大家的视线、大家的殷勤都向着一个穿黑色舞衣、戴玫瑰色领结的人,他懒洋洋地在舞厅里走来走去,像一个土耳其总督似地接受着大家的恭维和微笑。这个穿黑色舞衣的人是维埃维尔医生,国王的知心朋友,然而他更加关心的却是他自身的快乐。那天早晨,他在无意的偶然间,只是对两位太太泄漏了秘密,说在舞会里国王将穿黑色的舞衣,戴玫瑰色的领结。

    如果是因为太太们饶舌,或者是国王变换了衣服,难道这是他的过错么?

    医生玩得很快乐,虽然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胜利,而可爱国王坐在舞厅的一角,面颊掩藏在两只手里,他孤零零地在人群和喧闹声中幻想着,巴惹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他对自己并没有埋怨,报复是正当的。但他不知为什么感觉到有些懊悔:可怜的巴惹!无疑地她曾经是有罪的,但是至少,她是爱他的!她了解他,她听他讲话时眼睛里总是闪着快乐。她同所有这些女傻爪是多么的不同,这些女傻瓜们从开头起,在脑子里就没有猜测到这位穿着蓝色舞衣的是一位国王!

    他突然站起来,想离开舞厅。这时候,瞥见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戴假面具的人,也躲在舞厅一边,好像在思索。这个化装的人的袍子里隐约露出一件波希米亚女人的衣服,用扣子扣着的鞋子里藏着比灰姑娘①还小的脚。

    国王走近这个陌生的女子,透过丝绒的假面具看到了两只黑黑的大眼睛,那忧郁的眼神使国王吃惊而沉醉。

    “美丽的假面,”国王对她说,“你的位置不应该在这里。你的位置是在这些勇敢而好奇的人群中,她们正在找寻国王,为了争夺国王的微笑和欢心,那里,谁成功了,就可以得到一个桂冠。你不知道这件事么?”

    “我一点也不向往这些,”假面女人用庄严而温柔的声音回答说,“玩弄这种碰运气的把戏,那是冒着把一个侍臣当做国王的危险的。我的心太骄傲,不愿去追求这种运气。”

    “但是,如果我把国王指给你看呢?”

    “我对他说些什么呢?”陌生的女人说,“我既没有权利辱骂斥责他,也没有权利阿谀恭维他。”

    “那么,你觉得国王很坏。”

    “不。我想到他的坏处只有一点,他的好处有很多。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了这些话以后,假面女人打开她的扇子,重又沉入在她的幻想中去了。

    这种冷淡使可爱国王感到惊诧。他热烈地和她说话,她却冷漠地回答他;他催促、恳求、激动,她终于只得耐心地听他讲着。不过谈话不是在舞厅里,因为舞厅里的热气越来越沉闷,并且常常遇到好奇者的无礼举动,而是在棒树林,棒树林里只有稀少的几个散步的人,在那里享受着静谧和新鲜空气。

    ①17世纪法国作家贝洛特一篇童话中的女主人公,倍受后母压迫。

    夜深了。化装的波希米亚女人已经好几次提出来要告辞,这对国王是很大的遗憾,他几次请求她拿掉假面具,结果都是徒然。陌生的女人没有回答。

    “夫人,您真使我失望!”国王喊着,对于这神秘的假面,他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尊敬和情趣。“你为什么这样残酷地沉默着呵?”

    “这是因为我认出您来了,陛下。”陌生的女人带着感动的口吻回答说,“这动人心弦的声音,这语气,这温雅,清楚他说出了您是谁。让我走吧,可爱的陛下。”

    “不,夫人,”国王喊着,他被她这种聪慧所吸引住了。“只有您一个人猜中了我,只有您一个人理解我,我的心和我的王冠应该属于您。把这使我嫉妒的假面具拿下来吧!我们立刻回到舞厅里去,我要在这群无知的人们面前介绍您,我很幸福没有使您感到讨厌。您只要说一个字,我所有的人民都得向您恳求。”

    “陛下,”陌生的女人忧郁地回答说,“请允许我拒绝这个使我荣幸的建议,我将永远把它留在记忆里。我承认,我是向往显贵的。本来,我会因为能分享您的王位和名誉而觉得骄傲。但是,我首先是一个女人,我把我全部的幸福寄托在爱情里。我绝不愿接受一颗分散的、不专一的心,哪怕这已是过去的事情,我也是同样嫉妒的。”

    “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国王带着一种使陌生人战栗的兴奋,喊着说,“我的结婚,有一个只能对我妻子诉说的秘密原因。但是我可以对您起誓,我从来没有把我的心交给过谁,我现在是第一次恋爱。”

    “把您的手给我看,”波希米亚女人说着,靠近到这盏灯边来,“我来看看您说的是不是真话。”

    可爱国王但然地伸出了手。波希米亚女人看着手上一条一条所有的掌纹,叹着气说:“您说的是真话,陛下,您从来没有爱人。但是这并不能消除我的嫉妒,在我之前,另一个女人爱过您。死并没有把这些神圣的关系断绝,王后还爱着您。您是属于她的!对我来说,接受您这颗不能自主的心,将是亵读神明的,这是一种罪恶。永别了。”

    “夫人!”国王用着略带犹疑的声调说,“您不知道您使我多么痛苦,有些事情我本想埋葬在永远的沉默中,而您却迫使我讲出来。王后从来没有爱过我,她的行动是被野心所支配的。”

    “不是这样的!”陌生的女人说着,推开了国王的手臂。“王后爱着您。”

    “不,夫人!”可爱国王说,“在这一切事情里面有一个可怕的阴谋,而我的父亲和我都是牺牲者。”

    “够了!”陌生的女人说,两只手颤动着,手指异样地痉挛着。“对死者尊重些吧,不要污蔑他们。”

    “夫人!”国王大声喊起来,“我对您确确实实他说,没有一个人曾经怀疑过我的话,王后从来没有爱过我,这是一个凶恶的女人。”

    “啊!”假面女人声调有些颤抖。

    “她任性、粗鲁、嫉妒!”

    “如果她嫉妒,那是因为她爱您。”假面女人打断他说,“您应当找出一个至少有点像样的证据来。请不要误解一颗完全属于您的心。”

    “她并不怎么爱我,”国王十分激动他说,在结婚的晚上,她竟敢当着我的面说,她嫁给我只不过为了我的王冠。“

    “不是这样的,”化装的波希米亚女人说着,伸起了手,“不是这样的。”

    “夫人,”可爱国王说,“我起誓。”

    “您说谎!”陌生女人大声喊起来。

    僻!啪!两个巴掌把国王打得晕头转向,而陌生的女人乘机逃跑了。

    愤怒的国王,退了两步,伸手去摸他的剑。但是,参加舞会并不是上战场,国王只找到一个领结作为武器,他追赶他的敌人,但是她到哪里去了呢?在这片迷宫一般错综的榛树林里,可爱国王迷失了二十次。他只碰到一对一对平静地散着步的化装舞伴,他们没有因为他经过而感到不安。可爱国王喘着气,狂乱、绝望地回到舞厅里去;他想,这陌生的女人无疑是在这个地方躲着,但是怎样去发现她呢?

    一个聪明的念头穿过国王的心灵,如果他能够使所有的假面具都拿下来,那么他无疑会发现那个波希米亚女人的。当她因为国王的出现而惊惶失措,就会被她自己的激动暴露出来。可爱国王立刻跳到一张椅子上,用一个响彻整个舞厅的声音说:“夫人们和先生们,天快亮了,玩得也已经有些腻了,我们换一个新的花样来使节日重新热闹起来吧:把假面具都拿下来!我带头,谁爱戴我,谁就跟我做!”

    他脱下他的化装舞衣,丢掉他的假面具,露出了一身西班牙便服,从来没有一个国王穿得像他那样高雅和阔绰。

    于是,舞厅里响起了一阵喊叫声。人们的眼睛最初是向着国王看,接着立刻转向那个穿黑舞衣打玫瑰色领结的人。那人带着无比的羞惭,匆匆地离开舞厅。每个人都去掉了假面具,所有的女人都走近国王。而人们发觉国王最欢喜那种刺目的波希米亚人服装,不论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波希米亚女人都受到他的敬意,他拉着她们的手,用那种使别人看了羡慕的眼神看着她们。接着,突然间,他向乐队做了一个手势,跳舞重新开始,国王走出了舞厅。

    他跑到榛树林去,好像在那里他就能找到凌辱他的那个叛逆的女人。什么原因使他到榛树林里来呢?无疑地是复仇心。血在他的血管里沸腾,他信步走去,突然间又停住了。他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