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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论第十七(1/2)

    [题解]

    本篇论述了一系列有关自然的问题,认为“天行有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认为决定社会治乱与人间祸福的是“人”而不是“天”,所以必须“明于天人之分”;认为人类可以“制天命而用之”,这种人定胜天的思想是前所未有的。

    [原文]

    17.1 天行有常(1),不为尧存,不为桀亡(2)。应之以治则吉(3),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忒(4) ,则天不能祸。故水旱不能使之饥(5),寒暑不能使之疾,袄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则天不能使之富;养略而动罕,则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饥,寒暑未薄而疾,袄怪未至而凶。受时与治世同,而殃祸与治世异,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6)。故明于天人之分(7),则可谓至人矣。

    [注释]

    (1)行:道,规律。常:经久不变。(2)尧:见 2.2 注(4)。桀:见 1.14 注(3)。这两句申述“天行有常”,指天道不因为人事的变化而变化。(3)之:它,指代“天行”(天道)。治:指“强本而节用”、“养备而动时”、“循道而不忒”等导致安定的措施。(4)循道而不忒:《集解》作“修道而不贰”,据《群书治要》卷三十八引文改。道:兼指自然规律与社会规律。忒(t8 特):差错。(5)《集解》“饥”下有“渴”,据《群书治要》卷三十八引文删。(6)道:方法,措施,指“本荒而用侈”、“养略而动罕”、“倍道而妄行”。(7)天人之分:天(自然)与人(社会)的区分。即自然与社会各有其独立性,社会上发生的事情往往取决于人而与天无关。

    [译文]

    大自然的规律永恒不变,它不为尧而存在,不为桀而灭亡。用导致安定的措施去适应它就吉利,用导致混乱的措施去适应它就凶险。加强农业这个根本而节约费用,那么天就不能使他贫穷;衣食给养齐备而活动适时,那么天就不能使他生病;遵循规律而不出差错,那么天就不能使他遭殃。所以水涝旱灾不能使他挨饿,严寒酷暑不能使他生病,自然界的反常变异不能使他遭殃。农业这个根本荒废而用度奢侈,那么天就不能使他富裕;衣食给养不足而活动又少,那么天就不能使他保全健康;违背规律而恣意妄为,那么天就不能使他吉利。所以水涝旱灾还没有来到他就挨饿了,严寒酷暑还没有迫近他就生病了,自然界的反常变异还没有出现他就遭殃了。他遇到的天时和社会安定时期相同,而灾祸却与社会安定时期不同,这不可以埋怨上天,这是他所采取的措施造成的。所以明白了大自然与人类社会的区分,就可以称作是思想修养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了。

    [原文]

    17.2 不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谓天职(1)。如是者,虽深,其人不加虑焉(2);虽大,不加能焉(3);虽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谓不与天争职。天有其时,地有其财(4),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5)。舍其所以参,而愿其所参(6) ,则惑矣!

    [注释]

    (1)这几句实是说:没有人为的努力,自然而然地产生一切,这是大自然的职能。(2)其人:指上文的“至人”。加:施加。焉:于之,对它。(3)能:力。这里用作动词,表示用力干预。(4)财:通“材”。(5)参:并列。参见 8.21 注(4)。“天”、“地”、“人”各有其道,所以说“能参”。(6)所以参:用来并列的东西,指前句的“治”。所参:被并列的东西,指上文的“天”、“地”。这两句实是说:舍弃了人的治理,只指望天、地的恩赐。

    [译文]

    不做就能成功,不求就能得到,这叫做自然的职能。像这种情况,即使意义深远,那思想修养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对它也不加以思考;即使影响广大,那思想修养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对它也不加以干预;即使道理精妙,那思想修养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对它也不加以审察,这叫做不和自然争职能。上天有自己的时令季节,大地有自己的材料资源,人类有自己的治理方法,这叫做能够互相并列。人如果舍弃了自身用来与天、地相并列的治理方法,而只期望于与自己相并列的天、地,那就糊涂了。

    [原文]

    17.3 列星随旋(1),日月递炤,四时代御(2),阴阳大化(3),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4),各得其养以成(5)。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6),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7)。唯圣人为不求知天(8)。

    [注释]

    (1)列星:排列位置固定而定时出现的星,即恒星,如二十八宿。(2)代:与“递”同义,交替,轮流。御:驾驭,控制,指控制每一季中的节气,即《韩非子·解老》所说的“四时得之以御其变气”。(3)阴阳大化:古代思想家认为宇宙之万物都是由阴、阳这对基因通过相反相成的相互作用所产生的“和气”构成的,阴阳二气(“气”参见 9.19 注(1))是不断地运动着的,它们通过相互作用而化成万事万物,这就是所谓的大化。“化”是变化生成的意思。(4)其:指“阴阳”。和:和气,它是我国古代的哲学概念,是阴阳二气达到某种和协程度后生成的一种具有相对稳定性的基因,它是构成各种具体事物的物质性的东西。(5)其:指“风雨”。(6)以:通“已”。(7)天:天成,天生,自然而然。一说“天”下当有“功”字。(8)不求知天:不追求了解天,即不去探究大自然形成万物的原因与过程,也就是 12.3 所说的“其于天地万物也,不务说其所以然”。荀子认为天道神妙莫测,所以圣人不在这方面作无谓的探索与臆测,而只注重探究治理社会的原理。

    [译文]

    布列于天空的恒星互相伴随着旋转,太阳月亮交替照耀,四季轮流控制着节气,阴阳二气大量地化生万物,风雨普遍地施加于万物。万物各自得到了阴阳形成的和气而产生,各自得到了风雨的滋养而成长。看不见阴阳化生万物的工作过程而只见到它化生万物的成果,这就叫做神妙。人们都知道阴阳已经生成的万物,却没有人知道它那无形无踪的生成过程,这就叫做天。只有圣人是不致力于了解天的。

    [原文]

    17.4 天职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好恶、喜怒、哀乐臧焉,夫是之谓天情。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1),夫是之谓天官。心居中虚,以治五官(2),夫是之谓天君。财非其类(3),以养其类,夫是之谓天养。顺其类者谓之福,逆其类者谓之祸,夫是之谓天政。暗其天君(4),乱其天官(5),弃其天养(6),逆其天政(7),背其天情(8),以丧天功,夫是之谓大凶。圣人清其天君,正其天官,备其天养,顺其天政,养其天情,以全其天功。如是,则知其所为、知其所不为矣,则天地官而万物役矣(9),其行曲治(10) ,其养曲适,其生不伤,夫是之谓知天。

    [注释]

    (1)接:接受,指感受、感知。能各有接:指耳感知声,目感知色,鼻感知臭,口感知味,形感知寒热痛痒。(2)五官:五种器官。古代说法不一,此指耳、目、口、鼻、身体五种感官。古人认为心脏是思维的器官,所以说心治五官,并把它比作“君”。(3)财:见 6.9 注(1)。(4)暗其天君:指使自己的思想昏乱糊涂。(5)乱其天官:指纵情于声色饮食,淫乐过度。(6)弃其天养:指不能搞好生产。(7)逆其天政:指不能治理好臣民而使他们顺服。(8)背其天情:指喜乐无常,爱憎无度。(9)官:任用。役:役使。(10)曲:曲折周到,各个方面。

    [译文]

    自然的职能已经确立,天生的功绩已经成就,人的形体也就具备而精神也就产生了,爱好与厌恶、高兴与愤怒、悲哀与欢乐等蕴藏在人的形体和精神里面,这些叫做天生的情感。耳朵、眼睛、鼻子、嘴巴、身体,就其功能来说,它们各有自己的感受对象而不能互相替代,这些叫做天生的感官。心处于身体中部空虚的胸腔内,用来管理这五种感官,这叫做天生的主宰。人类能够控制安排好与自己不是同类的万物,用它们来供养自己的同类,这叫做天然的供养。能使自己的同类顺从自己叫做福,使自己的同类反对自己叫做祸,这叫做天然的政治原则。搞昏了那天生的主宰,扰乱了那天生的感官,抛弃了那天然的供养,违反了那天然的政治原则,背离了那天生的情感,以致丧失了天生的功绩,这叫做大凶。圣人清醒自己那天生的主宰,管理好自己那天生的感官,完备那天然的供养,顺应那天然的政治原则,保养那天生的情感,从而成全了天生的功绩。像这样,就是明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了、明白了自己不应该做的事了,天地就能被利用而万物就能被操纵了,他的行动就能处处有条理,他的保养就能处处恰当,他的生命就能不受伤害,这就叫做了解了天。

    [原文]

    17.5 故大巧在所不为(1),大智在所不虑(2)。所志于天者(3),已其见象之可以期者矣(4);所志于地者,已其见宜之可以息者矣(5);所志于四时者,已其见数之可以事者矣(6);所志于阴阳者,已其见知之可以治者矣(7)。官人守天而自为守道也(8)。

    [注释]

    (1)所不为:不做的事,指违反客观规律的事情。顺应自然,不主观蛮干,就能“不为而成”(17.2),所以有所不为是大巧。17.2 所说的“不加能”、“不与天争职”等可与此互相阐发。(2)所不虑:不加考虑的事,指探究自然之事。参见 17.3 注(8)。17.2 所说的“不加虑”、“不加察”与此同旨。(3)志:知,了解。(4)已:止,不超过。此下几句都在申述“所不为”、“所不虑”,指圣人对于“天”、“地”、“四时”、“阴阳”的了解,仅止于此,其余的都属于“所不为”、“所不虑”的范围,所以都用“已”字。见(xi4n 现):同“现”。期:日期,这里用作动词,指确定日期。其见象之可以期者:指可以用来确定时节日期的天文现象。如可以确定夏至日与冬至日的“日长至”与“日短至”,可以确定春分、秋分的“日夜分”等等。(5)宜:适宜,指适合农作物生长的条件。息:繁殖,指种植庄稼。(6)数:规律,指历数,带有规律性的节气。事:从事,指安排农事。(7)知:当作“和”,见17.3 注(4)。(8)官人:任用人。但解为“官吏”也通。

    [译文]

    所以最大的技巧在于有些事情不去做,最大的智慧在于有些事情不去考虑。对于上天所要了解的,不过是它所显现的天象中那些可以测定气候变化的天文资料罢了;对于大地所要了解的,不过是它所显现的适宜条件中那些可以便利种植庄稼的地文资料罢了;对于四季所要了解的,不过是它们所显现的规律中可以安排农业生产的节气罢了;对于阴阳所要了解的,不过是它们所显现的和气中可以治理事物的因素罢了。圣人任用别人来掌握这些自然

    现象而自己所做的只是去掌握治理国家的原则。

    [原文]

    17.6 治乱,天邪?曰:日月、星辰、瑞历(1),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大也。时邢?曰:繁启、蕃长于春夏(2),畜积、收臧于秋冬,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时也。地邪?曰:得地则生,失地则死,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地也。《诗》曰(3):“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此之谓也。

    [注释]

    (1)星辰:星的总称。一说星指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辰指恒星二十八宿。瑞:吉祥。历:记录年月日及时令节气的历书,历书是吉祥之书,所以称“瑞历”。(2)繁:多。启:发。蕃:茂盛。(3)以下参见 9.17 注(8)、(9)、(10)。

    [译文]

    社会的安定或混乱,是由上天决定的吗?回答说:太阳月亮、行星恒星、祥瑞的历书,这在禹与桀是相同的;禹使天下安定,桀使天下混乱;可见社会的安定或混乱并不是由上天决定的。那么,是季节造成的吗?回答说:庄稼在春季、夏季纷纷发芽、茂盛地生长,在秋季、冬季积蓄、收藏,这在禹与桀又是相同的;禹使天下安定,桀使天下混乱;可见社会的安定或混乱并不是季节造成的。那么,是大地造成的吗?回答说:庄稼得到了大地就生长,失去了大地就死亡,这在禹与桀又是相同的;禹使天下安定,桀使天下混乱;可见社会的安定或混乱并不是大地造成的。《诗》云:“天生高大的岐山,太王使它大发展;太王已经造此都,文王使它长平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7.7 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1),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2)。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3)。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计其功。《诗》曰(4):“礼义之不愆(5),何恤人之言兮?”此之谓也。

    [注释]

    (1)辍(chu^绰):废止。(2)《集解》“小人”下无“之”字,据宋浙本补。匈匈:通“讻讻”,形容争辩喧闹的声音。(3)体:体统,规矩。(4)引诗不见于今本《诗经》,是佚诗。可参见 22.9。(5)《集解》无“礼义之不愆”,据《文选》卷四十五《答客难》引文补。愆(qi1 n 千):过失,过错。

    [译文]

    上天并不因为人们厌恶寒冷就取消冬季,大地并不因为人们厌恶辽远就废除宽广,君子并不因为小人的叽里呱啦就中止行动。上天有经久不变的规律,大地有经久不变的法则,君子有经久不变的规矩。君子遵行那常规,而小人计较那功利。《诗》云:“礼义上我错误不犯,何必担忧人说长道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7.8 楚王后车千乘,非知也(1);君子啜菽饮水(2),非愚也;是节然也(3)。若夫心意修,德行厚,知虑明,生于今而志乎古,则是其在我者也。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