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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诞双生千人汤饼会 膺一品五世绰纶恩(2/2)

,很好。贾政点头道:“就是这样办。”贾赦道:“这议论很妥当。但是买了这庄子,将来还要分作两庄,哥儿一庄,姊儿一庄。再这件事先要回了你二婶再办,恐怕他另有高见。”贾芸道:“自然要先回宝二婶知道。孙子不过是这么想,先回了老爷合宝二叔,都要等宝二婶示下才敢办。”贾赦道:“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去办请酒的事。”

    外面醵金作贺,贾珍为首办理。里面尤氏为首,因女眷事琐,探春、喜鸾、李纹、岫烟襄办。上下输分,比较上次多多加倍,人人喜愿,独有王善保家的怨苦叹辛,背地里一人自叹,说道:“前回生两个孩子,硬派奴才出钱,今次越发加倍了,我倒要去了半年的出息。明儿这些小老婆养猪似的一大窝子下来,我还要倾家呢!”唠叨了一会,打了一大壶烧酒,一人自叹自喝,吃得大醉,含着烟袋打盹。那知口内酒涎从烟袋杆上淌下来,引着烟袋头的火,延烧着肚子里的酒,心肝五脏炙成焦炭。倒在地下打滚,口里淌出酒来,一滴一滴如烟火里放明灯一般,紫光翠焰,大有可观。滴在衣裳上,又烧着衣裳。道地内外发烧,里焦外熟。及至人来看见,久已呜呼了。他暗害晴雯之报,至此结案。

    再说洗三这天,内外道喜,送蛋收贺礼,几府的人忙得发昏。外面各亲戚、同年、契好赴汤饼会者千余人,内里各王妃、诰命并戚好、同年、族属女眷亦有数百。次日彩觞酬客,夜间几处园里灯戏,照上年灯戏相仿。闹了几天,人人神疲力倦。到了谢神这日,女的取名姒篁,男的取名乾英。已前宝钗所生之女名姒赏,紫鹃所生之子名震英。男的以英字排行,女的以姒字排行。

    贾府规矩;产后隔房。宝玉夜里隔宿,日间常来看问。这日谢神后,宝玉来黛玉床沿上坐着,丫头退开。宝玉问:“妹妹,今儿吃了什么东西?”黛玉道:“才吃了粥,因为多了一口,胸前有些胀。”宝玉坐到床上,’手抚着黛玉的背,一手在黛丰胸前按摩,说道:“妹妹很瘦了,可怜那夜听见你叫唤,不知怎样,疼的受不住,我又不能进房来瞧瞧,心里刀绞似的。”黛玉道:“别说了,我的命几乎没有了。”宝玉道:“也罢!你虽然吃这遭大苦,到底这两个孩子出类拔萃,姐儿像你,哥儿像我。人家孩子像父母的原多,咱们这两个孩子竟有二十分像呢!还有一个理我参不透:据说人家双胎同胞的多,怎么这两个孩子是各胞?都是受胎那会子的辨验。”黛玉道:“我想起来了:去年冬月,你合宝姊姊歇了半月,腊初来合我歇,早就睡了,那种款洽意趣,从来未有。发泄之际,我先你后,只觉你一股滚热的精射到我那里头,咱们就昏昏沉沉睡熟了。一觉醒来,钟打四下,又玩第二回,咱两个齐泄,又昏沉睡熟了,次早才醒。想来头一次我先你后,我的精托着你的精,阴载阳结成男胎。第二次两人并泄,阴阳浑和结成女胎。假如你先我后,你的精裹着我的精,阳包阴,还是结成男胎。大约系这么个理。人家一气玩两回的是同胞,咱们玩过一回,隔着三四个时辰再玩,自然是各胞。”宝玉道:“你这参的明确之至,一定是这个理了。”黛玉道:“我也不过妄思瞎说,究竟天地间生灭造化之机、顺逆阴阳之理,岂由人测度得透的吗?”宝玉道:“天定胜人,人定亦能胜天。”黛玉道:“你又强词了。天定人定,不可同言而语。凡制作之事,或可以人定为胜,而生育之道,自由天命,人何能必其然?”

    宝玉道:“这话很是,你且歇歇,叫人抱孩子来瞧。”晴雯忙抱了哥儿、紫鹃抱了姐儿,送到宝玉面前。宝玉把个指头放到哥儿嘴里,这哥儿含着指头吮呷如吃乳一般,宝玉又把指头放到姐儿嘴里,姐儿呷了两下就不呷了。晴雯道:“姐儿到底斯文些。”宝玉玩了一会孩子,再往上房来,向贾母道:“两个孩子知道玩了。”贾母笑道:“也不枉我疼你们一辈子,今儿生出两个极体面的孩子,我有这么样的重孙,乐也乐极了。”

    正在夸奖,忽见林之孝急急忙忙进来回道:“门上又有报子来了,说是老爷升了大学士。”恰值王夫人过来,贾母笑容可掬向王夫人道:“又是喜从天降,咱们这两个孩子真正好命,才出世不多天,爷爷就做相爷了。”于是合家道喜,又沸腾起来。贾琏又跑的满头大汗进来说道:“老太太!太太!大喜的了不得!钦赐了一千金库帑,给老爷建造五世一品的牌坊,又二千修理两位老爷爷的坟茔。这是殊恩特典,最难得的。”贾母道:“咱们家总仗着天恩祖德,子孙要尽忠尽孝才守得住呢!”贾政进来向贾母磕头,贾母鼓励一番,贾政唯唯而退。接连又拜客开贺酬客,朝朝筵宴,处处笙歌。

    有一日稍闲,湘莲邀了宝玉、琼玉、廷辅同往柳庄小酌。廷辅要行今,席上生风,因有牙杖,即用“柳”字流觞。每人念诗一句,如“春归柳色新”、“两个黄鹂鸣翠柳”、“间看儿童捉柳花”、“市桥官柳细”、“吹面不寒杨柳风”、“羌笛何须怨杨柳”、“五柳先生对门新愁”、“杨柳西风外”等句。

    “柳”字流至湘莲,一面喝酒,一面笑道:“我姓柳,最爱柳,又在多柳的地方喝酒,行的今又是‘柳’。记起前月有个朋友说,他有个表妹才十三岁,填的词最妙,近作有《咏柳四题》,很雅丽。我问他要稿子,他说改日送给我,到如今还没有送来。那题目是:《高士门前》、《离人亭畔》、《征夫塞外》、《思妇楼头》。这四题,恰好咱们四人分填一阕,何如呢?”廷辅道:“好极了!你一定是《征夫》,贴切之至。我做《高士》。”琼玉道:“这个春意缠绵的《思妇》却难做。”宝玉道:“让我来,你做《离人》就是了。”于是杏奴铺设文房四宝,琼玉取幅冰纹笺写出题来,又注《调寄扬州慢》。

    宝玉的《思妇楼头》写道:

    莺啭长垣,蝶迷深院,玉人独倚朱楼。讶垂杨旖旎,已青满梢头。最惆怅凝妆依旧,望穿南陌。空过骅骝。问征鸿,归去音书,到否芳洲?闷来无语,蹙蛾眉、慵展双眸。任钩月纤纤,斜风剪剪,都是春愁。悔杀昔时轻别,天涯客,许久淹留。叹关情帘幕,粘来飞絮成球。

    湘莲的《征夫塞外》道:

    芦管霜寒,角弓风劲,断肠古戍征人。感年华易逝,见官柳频青。听羌笛无端入怨,万条千缕,遮尽归程。牧沙场,嘶马那堪、落日荒城。树犹如此,忆临岐、河岸桥横。奈边塞鸿稀,乡关梦远,萦念牵情。月夜怕闻刁斗,征袍冷,又起笳声。信桓公长叹,荣枯催老浮生。

    琼玉的《离人亭畔》道:

    南浦波连,北邙茵细,弹**藉花眠。似重重密幄,任莺燕频穿。若攀折长条赠别,断肠春去,休听啼鹃。过邮亭,回首临风,怅望遥天。向人婀娜,绾离愁、空自缠绵。况海角书沉,天涯骑杳,芳恨年年。极目落红成阵,伤心色、暮霭朝烟。问章台游客,何时携。酒堤前?

    延辅的《高士门前》道:

    彭泽风光,辋川图画,远山暮色归鸦。向东篱茅屋,问沽酒人家。漫摇曳、方塘弄影,野禽啼罢,红片飞霞。咏王维,诗句朝烟,映带堪夸。静无尘杂,矮垣阴、时洎轻花。想绿霭当门,萧疏到阁,吟兴须赊。更爱小桥流水,欹憔径、半露还遮。每呼童多植,畦边深蔽胡麻。

    四人传看,互相赞美。湘莲道:“弟是直说:除拙句不算外,三兄雅叶正合孟仲季。然而友人所言伊表妹之作,据说叹艳的很多,要替他刊刻传送,能够瞧瞧他的稿本才好咧。”宝玉道:“我有个法:就把你这朋友约来,咱们会会。再叫家下邀他妹子入了诗社,就知道了。”琼王道:“很好。”

    四人正在谈论,忽见杏奴拿个手本来说:“六吉堂的头儿知道爷们在这里,带着翠凤姑娘来伺候。”湘莲道:“他的琵琶小调儿很好,喊他来罢。”于是翠凤进见,各人面前请过安,并坐在湘莲之下,只见他饰丽衣华,娉婷秀媚。原来这翠风生成容长脸儿,美目疏眉,桃腮倩口,若列在金钗又副册之间,可与袭人等领颃。湘莲、宝玉、琼玉尚不在意,惟廷辅十分钟情,将来买为侧室,此是后文。

    且说酒过经巡,翠凤拨动琵琶,莺歌燕啭唱道:

    盼佳期,无休无息。欲寄诗与词,撩乱得我无心绪。又怕你颠倒费神思,葫芦题。你知,我知。单圈儿我思你,双圈儿两下思。轻想着圈便稀,重想着圈便密。时时想着,无数连环圈得细。更有那说不尽的离情,一路圈儿圈到底。

    翠凤唱完,廷辅拿起酒来,一连喝了两杯,说道:“唱的很好,咱们都要双杯贺他。”湘、宝、琼三人也如数喝了。宝玉道:“咱们今儿拳、行令都不必了,尽只唱曲喝酒。酒是一递一杯喝,曲是各人唱一支,翠姑娘陪一支,可好么?”翠凤道:“爷们唱的好,只怕我陪不上。”宝玉道:“过谦了,我先唱起。”廷辅道:“我新学的一支曲子,让我先唱。”

    于是翠风和了琵琶,配廷辅唱道:

    俏人儿睡朦胧。我合你檀口批香腮,吐吐吞吞,丸在舌尖儿上弄。爱杀你芳心未折,柳腰软摆,叫我轻轻的送。露滴牡丹开,桃花浪涌。又要我学那蠢虫儿般动。霎时间昏沉如醉,**散巫峰。未移时,还约我重赴阳台,再整前番的梦。

    廷辅唱毕,湘莲、宝玉、琼玉指着翠风合廷辅取笑了一会。宝玉道:“再是我唱了。”正待开音,贾政处突着人来找,宝玉、琼玉二人勿勿而去。湘莲等饮不多时也就散了。

    次日又是客筵,接着大观园连那四处园都唱灯戏,忙乱了许多天。此正是花开极盛,那知急雨相侵。一日荣禧堂中正排筵宴,忽门上慌忙来报,有旨意下。大家正在狐疑,少顷,赵堂官进来,为贾赦、贾珍被参,奉旨查抄。赵全威福行权,亏得两王爷照应。贾母以下诸人骇得要死,种种情节,前《红楼梦》中已详,兹不复赘。

    贾赦、贾珍拿问之后,拟发台站边疆效力。幸赖黛玉哀求了太妃同北靖王,一力剖情保奏,暗中又得甄宝玉竭力斡旋,才得平安,仍将世袭复旧,所抄家产赏还。但抄去之物名曰给还,已耗去一半。

    黛玉劝贾赦、贾珍、贾琏不必忧虑,情愿照依所失之物一一补偿。贾赦叹气道:“我自己失于检点,倾了家资,如何累及你赔偿?”珍、琏二人亦说:“咱们自己的过犯,罪有应得。所去之物,惟有付之一叹。大妹妹这么说,断使不得。”黛玉道:“甥女自幼失了怙恃,二位舅爷、舅母即如父母一般,甥女即是女儿一样。今儿舅舅遭此失意的事,尽甥女的孝道,理所当然。舅舅若存见外之心,那是瞧不起甥女了。往后只求舅舅常在家中养静,得清闲之乐就是了。”贾赦垂泪说道:“我的儿,你这么孝敬我,又能婉言谏约,如金如石,我今生感激你不尽。”贾珍道:“咱们的事与大妹妹毫不相干,要偿我的东西如何受得下去呢?”黛玉道:“凤姊姊是咱们这边的人,祸由他起,带累大哥哥。我今代他补过,是我的好意,君子成人之美,大哥哥若不准我代他补过,是不肯成全我了。”贾珍道:“既这么说,今我词穷,只好愧领。”黛玉又道:“大哥哥已中年人了,往后一切,自己谨慎,好教管子侄们,要紧。”贾珍脸一红,说道:“大妹妹以药石之言开我茅塞,愧窃有余,感恐不足,实在难得。”连连叹了几声。黛玉又对贾琏道:“二哥哥更不必推了,你的事,横竖系嫂子大坏了你的。我合嫂子是好姊妹,代他掩饰前愆,咱们两个人的面上,你要给个脸儿。”贾琏道:“我此时愧还愧不过来,没有

    话说了。”黛玉道:“我才劝大哥哥的话,要自己谨慎,好教管子侄。二哥哥同大哥哥一样就是了。”贾琏亦只唯唯而已。

    贾赦道:“怎么劈空的累你赔偿两十万银子,咱们心里如何过得去?”黛玉道:“即如甥女生两个孩子,舅舅同哥哥、侄子们派那样重贺分。芸哥儿说得好:积十几年,又有几十万的庄子了。人非木偶,这么大的情分都不在心吗?将来两个孩子长大,还要重重的报效呢!”贾赦连连点头道:“好,好!你回去歇歇罢。”黛玉退回。

    贾府众人受此大惊之后,日夜兢兢自待,凛凛自畏。一日,贾赦叫了珍、琏等众子侄到面前,切实自怨一番,说道:“祖遗世职若闹掉了,何以见先人于地下?外甥女一人是咱们家的吉星,从此若不人人洗心涤虑,恐怕人家笑话须眉男子反不如巾帼女儿。我自然有一番自警的道理,你们必需要各人自励,不可稍存懈怠之心。”众子侄人人唯唯,连贾环等都改过迁善了,这且不表。

    再说一家过年,诸事收敛。即新年请酒,虽不冷淡,亦不是上年那等奢靡。宝玉十妾中袭人于上月双生两女,后因服药受伤,得了阴腐之症,房事不便,乃妒黛玉、晴雯之报也。鸳鸯生了一男。接连玉钏也是双生,男的息了,存下女的。秋纹、麝月各产一美女。莺儿生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孩。碧痕怀孕未久,已落下了。紫鹃又生了双胞,也是一男一女。二月初三这日,晴雯产下一男,头角峥嵘,眉清目秀,品格不亚于乾英,取名骈英。夏间宝钗又举一子,方面大头,形容魁伟,取名伯英。半载之间,宝玉添了五男六女。秋间蕙香又生一男,碧痕生一女。往后去,黛玉再未生育,宝钗同十妄各生男女数人。宝钗产后失调,得了中满之症,三十外即故,乃阴忌黛玉之报,此是后话。

    且说晴雯所生之子,每向宝玉、黛玉道:“我这个儿子到底要算婉妹妹生的,系他的骨血,我空挂虚名罢了。”又掉下泪来。黛玉道:“妹妹不可伤心。此后你们两人不可时常替换,还是扣定一月一换,总以月朔为期。系你同二爷伴宿的那个月怀了胎算你的,他同二爷伴宿的那个月有了喜算他的,这再明白了。”晴雯道:“都系他的骨血,应算他生的为是。”黛玉道:“不然,若轮着你伴宿的那个月受了胎,虽系他的精血养成,终是你的神气生长。非生长何由养成?这个理,我代你两人判定了。”晴雯道:“真正奶奶的犀鉴千古不磨,当日包公不过如此。奶奶若做官审案,无有不明白的事。”以后晴雯、婉香各有两男三女,皆黛玉一言而判也。宝玉向宝钗说:“妹妹正是……”一语未终,外面传言:“快请二爷,有同年拜会。”宝玉匆匆出来,会晤何人何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