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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颁御宴贺喜闲新娘 续前缘借尸还艳魄(1/2)

    话说宝钗、黛玉说说笑笑,晚间宝玉回来,同商酬客。宝玉道:“老爷说,今次很累赘,比前次加上几[十]倍的人。会试、殿试同年中有贺过两次的,老爷要分别出来;亏得大老爷说:‘贺过两次的,难道要酬谢两回吗?’只好普同一例。将来彼此往还,总有厚薄不同。开了单子,要两十天才请得了。待外面请完,再请里头的。只怕女眷更琐碎呢!”黛玉道:“咱们合太太商议,也要记明白了,遗漏下来,招人家抱怨。再太妃同各诰命都喜欢在园里坐,就在园里各处摆席。”宝钗道:“只怕也得十几天。”

    宝玉道:“请完了酒,姑妈、兄弟进了新办房,再游花烛喜事。最好三个园相通,并成一处,几天才逛得遍。咱们新园中有个幽香谷,楼下十几间套房,千百丛兰蕙四季开花。咱们将来游园晚了,就到那里歇着。”黛玉道:“只听你说得好,叫你弄个图来瞧瞧,若有不要的地方,赶早更改。说过几次,你只当耳旁风。”宝玉说:“你那里知道,这位虞自如先生真好本领,他说造园子不用画图。只见他用些竹筋,扎个间架,依他式样、丈尺做了,成工就很妥当,各处装修窗格栏杆也不费事。他拿支笔,同把作的匠人说说画画就是了。头里请教他绘图,他说:‘很可不必,图在我肚里。’他这么说,我拿什么把你瞧?”此话慢表。

    过了几天,荣、宁两府大排筵宴酬客。不过堂张灯彩,筵献珍馐,人语喧哗,乐声嘹亮。闹了半月,接上园中锦绣成丛,绮罗作队。头一天请的是各郡王太妃、王妃,八公诰命,中堂、尚书各诰命。贾母以下,都是盛妆。席设大观园。那天,到了北靖王太妃、南安王太妃。入公以下各诰命,到了大半。

    客人到齐后,贾母率领邢、王两夫人、尤氏上来安席。只见北郡王太妃、南郡王太妃笑嘻嘻说了些话,向贾母道:“请府上诸位都要会会。”于是,贾母命李纨等带了众姊妹出来相见。两太妃指着黛玉、喜鸾问贾母道:“这位林小姐是会过的,这一位是谁?”贾母回道:“是小孙女,许字小外孙林琼玉的。”两位太妃笑道:“两位都是殿撰夫人。两位新殿撰,才品兼优,历来罕有;两位夫人神彩飞越,美丽艳华。咱们见的人很多,再没有这两位怪悛的极绝了。不知道可能够认在咱们名下?”贾母道:“只怕他们年轻,一切不谙。既蒙垂爱,正当遵渝。你两个还不快些磕头!”黛玉、喜鸾忙跪下去,北郡王太妃笑嘻嘻拉着黛玉道:“我的儿,免礼罢!。”南郡王太妃拉着喜鸾起来。自此黛玉、喜鸾,人都改称郡主,身然尊贵。比时两王太妃的随侍就在两太妃席旁添设两坐。黛玉、喜鸾请两太妃坐后,于是众客坐定。黛玉、喜鸾复出席,到两太妃前告了坐,又到各诰命前让了一回,再归原位。

    酒过数巡,只觉盈庭香气,满耳笙歌,须臾乐止,太妃命:“免戏。咱们倒是说说话很好。”谈了一会,问及琼玉何时完姻,黛玉回道:“择定十月朔进新房,完双重花烛。”太妃问:“怎么双重烛?”黛玉回道:“原定李家大嫂子的妹子,”一面指着喜鸾道:“后首又定这妹子。”太把笑道:“那天咱们要来喝喜酒,今儿肴陈多品,已足领了。”一面同各诰命起身告辞。

    两太妃携了黛玉、喜鸾道:“过一天再接你们到咱们家逛逛。”黛玉、喜鸾道:“改日自当洁诚再来拜遏。”众客敬后,第二日又请各诰命。挨次请毕,又请各亲族几天。黛玉、喜鸾择日拜见两太妃,孝敬的重礼,无非金宝衣饰奇珍之类。那里亦有厚赐回复,又赐每人四名彩女。

    两太妃进宫,说及贾宝玉之妻林黛玉、林琼玉之妻贾喜鸾,才品若仙,世间罕有,已认为己女。琼玉、喜鸾择期十月朔日完姻。宫中圣后喜动天颜,因今岁两状元才貌极优,配着这般美丽佳偶,乃是熙朝人瑞,即颁下旨意:御赐金花彩缎、双辉烛、和合杯、御筵四席;赐贾宝玉夫妇、林琼玉夫妇于十月望日在荣祷堂饮偕臧宴,着南北两郡王太妃陪宴。因黛玉、喜鸾系太妃郡主,又钦赐珠冠彩服,以彰至意。这旨意一下,把贾母、贾政、王夫人、舒夫人喜的难以形容。琼玉进屋,迎娶李纹、喜鸾,同日双婚。若论前后聘定,该李纹居左,喜鸾居右。无如要遵国制,只得让喜鸾在左,李纹在右。此时宝钗亦在黛玉之右。

    九月将尽,这几天荣、宁、林三府上下的人,个个欢欣鼓舞,忙得彻夜无眠,不知疲倦。却是为何?自从黛玉分财之后,贾赦做中,酬金六万;赠贾琏、贾珍酬劳各一万;凡族众以及戚好,酌量亲疏,多寡不等,均有所赠;荣、宁两府几等家人仆从亦有奖赏,每逢办事,赏罚严明。所以这两件喜事出来,各人尽心竭力,不约而同,办得堂皇妥协。

    宝玉预先向尤氏将万儿讨来,配了焙若,雪雁配了锄药,佳蕙配了扫红,春燕配了墨雨,春纤配了钱华,鹦哥配了张秀,统霞配了周顺,文杏配了冯样。这八个通房丫头做了成房媳妇,每日同袭人照应一切衣饰动用什物;焙若等八人,每日伺候宝玉跟班。

    到了月尽这日,林府十几房总管、男妇家人已将各处铺设齐整,专候主人进房。新房正宅大厅二厅、东宅大厅二厅、西宅大厅二厅,都是戏筵;书房前后左右七八处花厅,以及内里正宅、东西两宅十几处的厅堂,都是宾朋满座,赏宴暖房,说不尽的富贵繁华、风流盛事。撤席之后,大众同来贾府饮送亲筵宴。

    看看已届月朔吉时,先是贾赦、贾政率领众子侄送琼玉过来,然后舒夫人坐着大轿在前,贾母率领邢、王两夫人、尤氏、李统等在后,亦送过来。先参了天地,香火祖先,再是两府男女上下人等一一道贺毕,内外各处,大众重复上席,饮接亲宴。酒过数巡,女自贾母,男自贾赦,又率领着众人赶回来送亲。俟彩舆一出门,又即赶到林府这边接亲,这些随从人等忙得烟雾尘天。

    再说喜鸾在王夫人正房梳妆,李纹在园内榆萌堂后梳妆,交到良辰,贾府仪门内外鼓乐喧天,大观园各处筵歌满院。黛玉、湘云扶了喜鸾出堂,坐着一顶十六人抬的大红呢绍金满绣彩舆,舆前四对提炉,二十四对提灯;园内宝钗、岫烟扶了李纹出堂,坐着一顶八人拾的大红呢洒金堆绣彩舆,舆前两对提炉,十二对提灯,接着喜鸾的彩舆。后面送亲四人:黛玉坐着十六人抬的绿呢三色绣金三红堆彩的绣舆,舆前四对提炉,二十四对提灯;宝钗坐着八人抬的绿呢堆金红彩绣舆,舆前两对提炉,十二对提灯;湘云、岫烟各坐着四人抬的大轿,每人轿前八对提灯。这四人送过大街,先抄近路进了林府,等候接亲。

    此时单表林府执事在前开道,荣、宁两府并南安郡王执事在后护送,三声炮响,一直摆去四五里长,绕过前后左右几条大街,再转到林府来。头站一到,门前三通号炮接上,门内大吹大擂,门外花炮连天。看热闹的人挨肩擦背,气喘汗流,挤得如潮水一般涌来涌去。

    彩舆进了林府正厅落下,自仪门外鼓乐喧围,一直接至内里洞房,竹簧嘹亮。黛玉、宝钗、湘云、岫烟将两位新娘迎接出轿,上来了四个彩女扶着喜鸾,四个伴娘扶着李纹。彩嫔扶喜鸾先站立堂中,贾琏、宝玉引琼玉出来。琼玉、李纹并立,向上行参郡主之礼,彩嫔叫“免”,琼玉向上四揖,李纹向上四福。然后琼玉在左,喜鸾在右,李纹又在喜鸾之右,到香案前,三人同拜了天地,又拜了香火祖先父母,再三人对面交拜,送入洞房。琼玉先进东洞房来,同喜鸾合卺、坐床、撒帐,再进西洞房来,同李纹合卺、坐床、撒帐。退了出来,两府男妇上下人等,一一道喜,接着各同年、两府世好姻亲、各诰命贺喜者络绎不绝。内外厅堂几十处开筵演戏,自午至酉,各客贺完才散。

    是夜宝玉、黛玉先送琼玉入东洞房,与喜鸾共乐于飞;次夕宝玉、宝钗送琼玉入西洞房,与李纹同偕伉俪。一连闹了几天,方才稍暇。两府众人歇息未久,又要办望日恭领御筵一事。虽说人人疲倦,却是喜逐颜开。

    独有一人心中懊闷。列位看书先生估量是谁?却是那有名的泼辣货王熙凤。只因黛玉回生,宝玉腾达,又来了琼玉一家,宝玉、黛玉、琼玉这三人势焰巍巍。现在荣府家政,全是黛玉主持,熙凤不过照应呆事。大凡底下众人赴势趋炎,总巴结宝、黛二人。贾琏却不介意,手内敷余,倒也乐得闲散。熙凤平昔全仗威权作用,此日无权在手,作不起威,又见黛玉已为郡主,全家敬重,诚恐报复前仇,怀着鬼胎,每每时常怨恨,背人自伤。这是他的心病。外面还要强作欢笑,趋奉黛玉,常在黛玉前献勤设计。无奈其尖刻性成辣手,有伤厚道。黛玉不驳其言,不从其行,屡屡没趣,落得底下人背后笑话。这且按下。

    到了十月十五黎明,宝玉穿着福色地三蓝满绣压三色金线朝衣、天青缎鹭鹚褂、三蓝倭缎绣金飞鱼殿撰朝冠、蜜蜡朝珠;黛玉穿着大红缎五色满绣绣金妆蟒外罩,翠蓝刻丝彩纹金团龙霞帔,下穿蛋青三色蓝绣蟒朝裙,头戴七凤宝珠赤金冠、砗磲顶簪、玳瑁围带;宝钗穿着大红缎五色压金堆绣妆蟒外罩,三蓝刻丝彩纹鹭鹚霞帔,下穿果绿五色绣蟒朝裙,头戴七凤宝珠赤金冠、砗磲顶簪、玳瑁围带。琼玉服色同宝玉一样;喜鸾服制同黛玉一样,惟裙色是鹅黄的;李纹服饰同宝钗一样,惟裙色是月白的。两家夫妇六人,同在荣禧堂等候。一眼望去,四美具,二男并,富贵荣华莫盛于此。交辰的时候,两太妃到齐,都在荣禧堂等待。

    到了巳初,先有两个内监来,赦、政二公邀到宁禧堂去坐了。随后御筵四席抬到荣禧堂设下,将彩缎供于案上,宝玉等六人簪了金花,炬起双辉烛,先在香案前谢了恩,将和合杯盛着御酒,又跪下,每人饮了双杯,再起来入坐。堂中正设四席。中两席,正面中之东宝玉,中之西琼玉;东之东黛玉,西之西喜鸾;东之侧宝钗,西之侧李纹。旁两席,正面北郡王太妃在东,南郡王太妃在西。八人坐定,乐奏筵开,喧哗顿止,笑语依稀。侍立的下人成千垒百,站满阶庭,纳罕称奇,赞扬喝采。酒肴数巡,席终乐止。六人复诣香案谢恩,又向两太妃磕头慰劳,然后贾母、邢、王夫人、黛玉、喜鸾等送了两太妃回去。

    内里的亲戚、族众女眷来贺喜的,都在荣禧堂后,太妃回去,大众轰了出堂;外面各同年、亲友数百人亦轰到荣禧堂贺喜。内中有南边同年百余人,要闹新娘,并要闹老房,于是将宝玉夫妻、琼玉夫妻通围在堂中。喜鸾、李纹现是新娘,腼腆犹可,直把宝钗、黛玉臊得可怜。后面尽是女客,内外拥挤,华堂类于戏场,嘻杂之声、美丽之色,乱耳迷目。有几位说:“咱们来数百子揪拳。”有两位说:“要斯文些。或射覆,或限韵做诗,或请新娘出对子,对着的领喜果,对差的罚,依金谷酒数,可好么?”有位说道:“劝年兄不必班门弄斧了。这四位新夫人通是博学奇才,贾二哥、林大哥都要遵阃教的,咱们倒在这里当堂出丑吗?”又有的说:“不相干。横竖咱们脸皮厚,输下酒来,有他们肚皮宽的吗。怕什么呢?”

    正在纷纷嚷嚷,忽见傻大姐从中间人缝里钻出来道:“咱们老太太说,请诸位老爷坐着。”停了一会,望着黛玉、喜鸾道:“郡主二位”,又歇了一会,望着宝钗道:“宝二奶奶”,又到李纹这边道:“老太太叫奶奶坐着不妨的。”众人见他粗傻,说话无伦有趣,大笑起来。有一位说:“论理,二位郡主跟前不敢罗唣。今儿是御筵赐贺,咱们奉旨闹新娘的,还要领喜果,喝喜酒,有一天的大闹。四位年嫂夫人金莲纤小,岂能久站?况且这位薛年嫂又重身,更不能站,都请坐了。”宝玉道:“诸位年兄先请坐了。”底下人连忙搬椅、掇杌、摆马扎子,大众坐下,也有拿垫子盘坐在地上的。

    却说黛玉合宝钗时常调笑,忽听说“重身”两字,心内想道:“大肚子的新娘倒也罕见。”于是望了宝钗一眼,果然肚已出怀,比平日格外高拱,不党微微的笑了一笑。事有凑巧,不约而同,喜鸾、李纹也望了宝钗一眼。李纹不过略动形色,喜鸾则笑见于面,宝钗燥得满脸飞红。四美中,一个含羞,更增抚媚;三人带笑,愈觉狮妍。黛玉、喜鸾、李纹姿容绝世,一人一笑,足可倾城,三人同笑,观者无不倾倒。

    同年中有一位姓骆名荻溪,人都浑叫他乐的欺。此人是个麻脸,近觑眼,又有些迂腐气。盘坐在地上,见众人笑说:“好了,好了!新娘子都笑了。”他抬头望新娘子笑。不防上面同人逗他取笑,把块柑子皮掷下来,正打在他脸上。一个寒惊,将头一摇,把硕帽子丢在地上。原来此人是个秃子,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四位新娘掌不住也笑了。有两位将他帽子踢到一边,这位乐的欺爬到那边去抓,那边的人把帽子踢了回来;待他刚爬过来,这边的又把帽子踢了过去。这乐的欺如狗子抢骨,在地下乱爬乱抓。满堂上下两千人,只听一片呵呵哈哈,笑声如潮水奔腾。又有一位将他这帽子藏了起来,乐的欺找不着帽子,直橛橛的站起来道:“你们这么玩。我就不戴帽子了。”忽听一位高声叫道:“咱们有头发的,戴着帽子还怕冷;骆年兄头上无毛,受不住冷。别叫他光着这秃脑袋,冻出瓤子来。”话犹末绝,喜鸾“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黛玉也“嗤”“嗤”的笑个不住,宝钗、李纹笑得用帕子捂着脸。满堂大众的人笑声如倒壁颓墙,有笑得前仰后合的,有笑得弯腰的,摇头的,拍手的,鼓掌的,双足乱跺的,淌泪的,流解的,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