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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梦觉渡头雨村遇旧 缘申石上士隐授书(1/2)

    古今第一部奇书就是《石头记》,记的是大荒山青埂峰下,有一块女埚氏补天剩下来的大石。那石自经煅炼通灵,可大可小,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引他幻形入世,在温柔富贵场中混了一常因此,把经过事迹自己记述下来,又因书中有太虚幻境众仙女唱的《红楼梦》曲子,所以后来看书的都称他《红楼梦》。

    书中真事隐去,无从考证。又只记他一番入世、出世的事,并没记他出世以后的事,以致此书风行之后,不免破费了文人墨客多少的闲笔墨,诓骗了香闺绣阁多少的冤眼泪。还有一般痴人,以为宝玉、黛玉如许钟情、如此结局,是千古的大缺憾。

    必得把他们二人做到死者复生,离者复合,这未免把《石头记》看得忒真了!有的说这般人是狗尾续貂,有的说他们是画蛇添足。狗尾也罢,蛇足也罢,横竖各人肚皮里一种不平之气,借着这枝笔挥洒出来,也自痛快。

    不想更了若干劫,历了若干年,又出了一部《红楼真梦》。

    当时,有个燕南闲客瞧见书中回目,认为希奇,要想买他回去。

    偏生那个卖书的说是海内孤本,勒掯着要卖重价。那燕南闲客一来买不起,二来又舍不得,只可想法子向那卖书的商量,花了若干钱托他抄了一部。那天拿回来,便从头至尾细看了一遍。

    一日,在酒座中谈起此书,大家都问书上说的什么?燕南闲客只得述个大概。座中有个趋时人物冷笑道:“这部书我已听人批评过:头一件,于现在时代不对。二则文理未免太深,又是诗,又是词,又是文章奏疏;连那些戏词、酒令,都是文绉绉的!连我都念不下来,别说那般简体字出身的了。三则说得成仙太容易。那神仙的事谁都听见过,可是谁也没瞧见过。世界上那里有这们许多的神仙呢?依我看也不过信口开河,像刘姥姥诌的若玉小姐罢了!”燕南闲客笑道:“阁下如此博雅,只短点《红楼》的学问。那《红楼》原书上分明说的无朝代年纪可考,当然不是现在的事。若说他文理太深,原书也是如此。这全是贾宝玉自己记下来的。他本是举人出身,一肚子的书在那里做怪,写出来那能合你们诸位的眼呢?至于神仙的话,也是和原书前后衔接。对不对得问宝玉,我们那里知道?”

    又有一个研究红学的,也在那里摇头,说道:“这个书名我就不懂。这部叫做真梦,难道原书所说的倒是假梦?怎么又说‘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呢?”就中有个老者拈髭微笑道:“老兄没瞧见前书内太虚幻境石牌坊的对联么?那对联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世间事真的就是假的,假的倒是真的;有形的终乌有,无形的亘古常在。真真假假,有有无无,总是一般。老兄又何必太认真呢?”

    话言未了,惊动了一位不衫不履、不夷不惠的半老老翁。

    此人姓顾,字雪苹,东越人氏。说起他的家世,是四世公卿,一门科第。他自己的身世更奇,说起富来,也享受尽园林丝竹之娱,到头来只剩一枝破笔。说起贵来,也叨拜过蟒玉金貂之宠,到头来只剩一领草衣。生平志为名臣硕辅,却弄得不良不莠,一事无成;性情笃于人纪天伦,更担尽不孝不忠,一文不值。也算是一个不幸可怜的人罢了。当时听见这番议论,不免触动他的心事。就拱手向老者说道:“适才高论,心佩得很。若论真真假假,有有无无,鄙人于此中得到经验不少。世间事那有真的!做官的时候,腰金带玉,前呼后佣,好像真阔了似的。刚要爬到梢上,被那缺德的把你老根都刨掉,不用说官儿没人认你,就要找那套官衣,也只可在戏台上见了!你说能算真么?有一种聪明人说是官不在大小,多攒钱就好,攒了钱总是我的。那知道来的艰难,去的更容易,坑的坑、骗的骗、倒的倒,不到几年的工夫,就鼓捣光了。能够留下一点给你,吃不饱,饿不死,这还是便宜的。那些看财奴,把钱财看得紧紧的,一个大钱舍不得用,那也是白饶。就是锁在铁箱子里,到他该走的时候,也会变青蚨蝶飞了,白老鼠跑了呢!你道钱是真的么?再说父母、妻子,一辈子守在一块儿,断不能说是假的。可是到了撒手的时候,谁也顾不了谁!就是我们有生以来所见所闻的,到了今日,简直的翻了一个过,再要找从前的事,连个影子也没有了!在当日看来何非真,到今日看去又何事非假!你若太看真了,无非是自寻烦恼。咱们且就书言书:那《石头记》原书上就说明那些真事都是假的,但看他说的将真事隐去,自托于假语村言,便是此书的定义。其中一甄一贾,分明针对。书上所说都是贾府的事,那甄府只在若有若无之间。可见有形是假,无形是真,这话是定然不错的。即至黛玉的夭折,宝玉的超凡,做书的虽如此说,又安知不是假托。就照着书本说去:金玉姻缘,结为夫妇,表面是合的。然而一僧一寡,合而终离,这是人人看得见的。木石因缘,中途分散,表面是离的。看官试想:所谓神瑛侍者,太虚幻境也到过,赤霞宫也住过。既到了大荒山,来去无拘,行止无碍,何难再至太虚幻境与绛珠仙子相见?况且原书说的:宝玉闻知黛玉凶耗,即时痛哭昏厥。魂到冥间,遇见一人说道:林黛玉生不同人,死不同鬼,目下已至太虚幻境;如果有志寻访,潜心修养,尚有相见之期。试问:宝玉若不为他林妹妹,如何去做和尚?既千辛万苦去做和尚,焉有不寻访林妹妹的道理?由此看来:宝黛虽离,终必复合,与金玉姻缘的结果恰是相反。但,书中虽然揭出,读者未必领会得到,枉自替宝黛伤心落泪,岂非至愚。这部《红楼真梦》鄙人未曾寓目,臆料必是就此发挥,揭破原书的真谛,唤破世人的假梦,故于书名上特标一‘真’字。诸君以为如何?”燕南闲客正要答言,那老者又道:“诸位但议论此书,可知道此书的来历么?”众人都道:“愿闻其详。”

    老者道:“说来话长。鄙人姓石,字鸰原,生平专好古董。因为家兄收藏一把名扇,城里头有个贾恩侯要想出重价买他,偏生家兄执意不肯。不知姓贾的如何和州官算计,硬迫着把扇子追了去,以致家兄衔恨毕命。为此,我便将收藏古董一齐都出脱了,在京里开了一个小小的南纸铺,借此隐身。那天,在柜上遇见古董行的冷子兴。我们从前虽然交往过,却也多年不见,不料他须发都白了。据说古董行的生意,这几年也很不易做。因想起他的好友、前署尚书、后降府尹的贾雨村,问他为什么不找贾雨村去呢?子兴说道:‘别提了,雨村比我还窘呢!他那回因案挂误,定了徒罪,后又遇赦放回。一直有十多年,家里没得着他的消息。那位甄氏夫人到处求签、问卜,还为他吃了长斋,始终一无征验,以为必是路遇不测的了!那知道前年冬天,他飘然一身,忽自回到湖州家里。说是走到什么津、什么渡口,遇见了一位道者,就是他的恩人甄士隐。邀他到茅庵里,说了许多不相干的闲话,他多半不懂。后来,甄士隐有事走了,他一觉睡下,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睡中不觉得饥渴,醒来也不见一点老态。古来陈希夷善睡之外,大概就得数他了!’我想这甄老先生必是成了仙了,可惜那贾雨村当面错过。我们要想出世离尘,偏又遇不着。”言罢叹息!众人也有称奇的,也有嗟叹的,也有将信将疑的。顾雪苹道:“这跟这部书有什么关系呢?”

    那老者又道:“我还没说完呢!那年,他蓦地一觉醒来,看见风霾眯眼,天色昏黯,远远似有许多狼嗥、虎啸、猿啼、鹤唳之声,却不见有人。心中暗想:如此荒旷幽寂,恐非人世。

    正在傍徨无措,忽见一道者,羽衣星冠,缓步而来,不禁大喜。

    忙即迎前问讯,原来又是那位恩人甄士隐。雨村走近打恭,道:‘昔年与老仙长一别,直睡到如今,不料又在此相遇,真可谓有缘了。只是举目穷途,栖皇无托,夙承不弃,还求引度!’说罢,又振衣下拜。士隐连忙扶起道:‘尊官尘缘未了,尚非超解之时,由此图南便是归路。目下恰有一桩为难之事,正虑无人可托,若阁下奋身任之,功德不校’雨村惊讶道:‘仙长静修如此,有何为难之事?’士隐道:‘此事关涉贵宗,就是宝玉现今的下落与荣宁两府后来的结果。前此,阁下曾说宝玉有如此的来历,何以迷情如此又豁悟如此?不知由情生悟,由悟证情。仙草通灵形离神合,所谓原始要终之道,尽在于此。’雨村听着,不甚了解,因说道:‘下鄙愚昧,愿赐明教。’士隐道:‘世人所见,不外形气之间离合悲欢,一生颠倒。究竟人世光阴有限,造化功用无穷,有形的悲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