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闲话红学(2)(2/2)

梦考证》出版两年之后,俞平伯的《红楼梦辨》问世,这样考证派红学两大巨头胜利会师,站在一面红旗底下热烈握手。而第三员大将,周汝昌,此刻还是个小朋友,也许正在摇头晃脑地背《百家姓》,但他的舞台是在三十年后的。

    俞平伯的考证方法跟胡适的一致,只是跟文本扣得比较紧,他对曹家历史兴趣不深,却费了很大的篇幅去讨论后四十回跟前八十回在思想性上的差别,一边讨论一边生气,拍着桌子大喊: 后四十回绝对不是原著!嗓门儿大的险些把高鹗吓活了。

    清代的小说家们地位不高,庙宇之上的人写小说是解闷儿杀时间,写完折子请完安,弄个闲情逸致玩玩也颇风雅;市井之中的人写小说是指桑骂槐泄私愤,能弄俩小钱儿打个小酒儿不用学孔乙己。曹雪芹就是这样,兼着感怀身世,顾影自怜,写了一辈子没写完,高鹗拿过来给磕磕碰碰续完,其实是学雷锋做好事,照顾瘾大的王爷贝勒,还不留名。一开始硬说是老曹原著他整理的,结果碰上俞平伯手持照妖镜,一二三四五给列出了铁证如山。

    不过俞平伯毕竟还是持冷静的文学分析立场的,在一定程度上肯定高鹗的续书,多少人把黛玉从棺材里拎出来摁着膀子跟宝玉拜了堂,高鹗笔下愣是不给续命灵丹,保证了《红楼梦》大悲剧的结尾,没有去媚俗,这点上就不容易。所以俞平伯也说“续书是失败的,但是光荣的失败”,只是这夸奖听起来蛮不是味儿。

    俞平伯先生是搞学问的,而且性子有些执拗,所以下笔颇黑白分明,砍瓜剁菜一般就把《红楼梦》给抖落一遍。他的《红楼梦辨》可以跟胡适的《红楼梦考证》放在一起看,一个笔走龙蛇,一个温文尔雅,姿态虽不一样,但道理倒是说得都透。

    俞平伯还有一个好处是他对《红楼梦》持冷静态度,他并不把《红楼梦》提高到一个高山仰止的境界,对于一个文学评论者来说,这样的冷静十分必要,后来的周汝昌对《红楼梦》就缺少这样的距离,如今周老每年都给曹雪芹过生日,自己家人生日都记不大住,你说他老人家这是闹的哪门子。

    俞平伯在《红楼梦辨》里就很大张旗鼓地说,《红楼梦》是部优秀的作品,但并非尽善尽美无可非议,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也并不高。1923年说这话倒没什么,顶多出来一干人等在后头拍拍砖头,但1952年再版的时候,俞老还是只字不改,结果伟大领袖亲自出来拍砖头了。

    《红楼梦辨》1952年再版的时候改名称叫做《红楼梦研究》,内容并没做多少改动。只是没想到1923年跟1952年是完全两码事,1923年有人说俞老您这说的不对、那儿说的不妥,俞老高兴了可以说,对对对您说的是!不高兴了可以抓起块石头来磨刀霍霍向了猪羊。偏偏1952年,伟大领袖**左顾右盼觉得都开国好几年了,思想界里放眼望去怎么还是胡适放的那些羊,要想搞统一思想,五四以来的胡派思想是只拦路虎,情急之中,机缘巧合,正张着大嘴惦记,蹦出俞平伯这只“黏豆包”。

    很多人都说当年李希凡和蓝翎对俞平伯的批评,直接掀起了后来的文艺界整风运动。但李希凡和蓝翎那时二十几岁的样子,能有多大的本事掀起这样的浪头,他们只是被人拿起来做了冲锋枪,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这后头是谁扣动扳机是不言而喻的了。

    50年代初,文艺界在巨手的指引下,开始杂乱无章地批判俞平伯,不明就里的只知道批判俞平伯批判《红楼梦研究》。后来**亲自写了信函,大家才明白过来,噢,真正要批判的原来是“胡适派资产阶级唯心论”,这才赶紧调整批斗方向,还好**力挽狂澜得及时,俞先生身上被踏的脚才千八百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