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一一、决绝一刀中(2/2)

和尚极是个好人,真个有菩萨心肠,本不干自身的事,自愿担着冲撞官府的罪过替孤儿寡妇们出头。”有人怪论道:“这和尚已是坐了三天三夜,粒米未进,几个官差依然近不了他身,莫非他乃是得了正果的罗汉来哉?”汤节级怪笑道:“世上偏有这等好管闲事的呆子!衙门里那两条大黄狗已馋得慌了,依我看不出今日,他就免不了做那狗嘴里的美餐了!”说罢也不付账,大摇大摆便晃出去,茶馆里的小二陪着笑脸相送。花荣要摸一摸他的门户,也跟出去,茶馆里又为频繁的人命案,少女失踪案喋喋不休。

    路过府衙,正对公堂那石阶下,拦着一个和尚。这僧人二目微暝,盘坐如松,清瘦的脸膛上已无血色,背上有平坦坦一个打包,身下放着一把铁伞。认得正是“五台山”下来捉鲁智深回去的智松和尚。那大槐树下一群妇孺带着泪痕呆坐,旁侧几堆百姓指指点点。汤节级走过去和那公差指手划脚,说什么怎么还不赶走,有碍观瞻之类。花荣也停下来听了个仔细,却是城中富商托镖号那些人护送一批贵货往大名府去,路过“赤松林”时,杀出一伙蒙面劫匪,将那伙押车的汉子杀得精光,物事自然抢空。富商便追究到各死者家中索赔,可怜数户老弱妇人,被搬光了财物,霸去了房屋,家资浅者,甚至要抢那妇人小孩去卖。告到官府,慕容知府认为富商所为合情合理,真个弄得呼天唤地,悲惨无比。这智松和尚路过闻知,先要说服那商人,却被乱棒打了出来,只好到这衙门跟前,三日未曾进食,以绝食之诚求知府明断。

    可想有何用处,两个公人互使眼色,又上前推搡喝道:“知府老爷便要来了,你休要惹得我们受责,再不滚蛋,打废了你!”一阵推拉,这和尚显见饥乏得坐不大住了,只是两个公人还是移不走寸毫,只见一对水火棍,当头就打,偏偏依然未打下时,两条棍都软垂下来,只见和尚手中抓住那伞,众人只是眼睛一花。慕容彦超今日要来坐堂,这些公差岂能让他依旧挡着大门,十几个公差一并出来,十几条棍不由分说,然则那铁伞舒张开来,转了两圈,十余人的棍子都持不住,何曾打中智松,手里家伙三旋四转,七坠八落。这些公人惊得后退,这叫“妖法、妖法!”却见府衙中走出一人,拍手叫道:“奇哉,奇哉!师父真神人也!”

    这个翩翩公子模样的正是高衙内!花荣心中雪亮,高世杰又看中这和尚身手,要利用他。果然高衙内圆场道:“不过区区六七百银子,何必弄成这般僵局?便由我拿八百两出来,列位良民赔给那刁商之后,多余的算是给死者的一点抚恤。”那群妇幼感激得涕泪交流,纳头便拜,高衙内支使人去拿银子,扶起智松道:“禅师请跟我里厢说话,禅师自名山宝刹而来,在下极要请教些见识。”智松以为他钦慕“五台山”名气,自是跟他进去。花荣心中一凛,这智松实是手段极高,连鲁智深亦自言远远不及,却不要受了这高衙内的笼络!那汤节级甚是扫兴地又走,自言自语道:“便宜了那和尚婆娘,可惜了八百两银子呀!这些公子哥儿,只晓得胡乱使钱,我们这等鞍前马后的辛苦,却从不周济周济。”看准他所 住的巷口,又到牢城营前拐了一圈,盘算而回。

    路过繁华街段,一应经商门面,俱不如一间药铺来得气派。看名目晓得是西门庆开的,武松已大早起身,要去结果了那奸商,却不知可曾遭遇得手。却分明不曾得手,西门庆正在这药铺里,市民眼下将一个衣着也甚光鲜的汉子踢下台阶,听分晓是这人也开药铺,有名的祖传秘方给妇人作调养的一等药丸叫做“养颜润身丸”的,据说可使女子容颜长驻,瘦弱者多服日见丰润,却给西门庆使甚伎俩弄到了配方,药铺里也自卖那丸卖得红火。那边掌家的慌忙过来看时,功效与自己那铺里的无二,又遭西门庆奚落。西门庆骗取的手法自然卑劣,乃是骗奸了那人爱妾才偷过来。西门庆将这人踢落到街心上,跳出来一剑指向他的咽喉,卖弄手快削光了他的眉毛,狂笑着领一伙帮闲到对面酒楼吃喝去了。

    见到鲁智深,武松不知下落。花荣很担心他着了西门庆的套路,细细寻防到他那嫂子潘金莲的居处。才自认下,西门庆后脚来,簇拥着进去了,西门庆指示手下的各自往药铺办事。已二更天,左右皆已闭户,却不妨有人深入蹲于纸窗之下,听些故事。

    花荣猜测武松是着了那淫奔妇人的道。果然,听听西门庆与潘金莲在夜半的房中私语些什么。潘金莲笑道:“我叫银儿唤他,他自然就来,我叫他吃茶,他怎会不吃?这死心眼的汉子,只管来撺掇我要我跟了他去,一心想谋害冤家你这条小命。若不是看你这阵子还算体贴,便任凭他拿你当大虫斩了!”西门庆哂笑道:“说什么顶天立地的打虎好汉,一颗贼心只要勾引他亲生嫂子私奔,你且不要发毒坏他性命,何不便用春药代替了麻药,休只管看他雄壮,何不试试他的床上伎俩,抵不抵得我的三成?”潘金莲啐他一口,“死冤家,你拿我当作朝东暮西的贱妇人吗?奴家虽然嫁过两个丈夫,却一向是守节无亏。这一辈子,心眼里装得下的着实只你这一个死相。”西门庆哈哈大笑,“死淫妇,女人跟了我,哪个不是死心踏地,终日绫罗绸缎,鱼翅海参,夜夜大呼称心,不是夸口,我西门庆胯间这条行货,便是你找一千个武二那样的水牛蛮汉,怕也杀不得那痒!”

    西门庆哂笑道:“说什么顶天立地的打虎好汉,一颗贼心只要勾引他亲生嫂子私奔,你且不要发毒坏他性命,何不便用春药代替了麻药,休只管看他雄壮,何不试试他的床上伎俩,抵不抵得我的三成?”潘金莲啐他一口,“死冤家,你拿我当作朝东暮西的贱妇人吗?奴家虽然嫁过两个丈夫,却一向是守节无亏。这一辈子,心眼里装得下的着实只你这一个死相。”西门庆哈哈大笑,“死淫妇,女人跟了我,哪个不是死心踏地,终日绫罗绸缎,鱼翅海参,夜夜大呼称心,不是夸口,我西门庆胯间这条行货,便是你找一千个武二那样的水牛蛮汉,也杀不得那痒!”

    西门庆又道:“这武松着实筋骨扎实,吃他一口活肉必定赛过一条黄牛,且不忙结果他,将他腌制在坛子里,一日割他大块肉下酒,必是远远胜过你那什么何首乌炖狗肉。”潘金莲失色道:“你真个要吃他的肉?”西门庆笑道:“淫妇你消耗我许多阳气,这武松正是上好的补品,难为你肯牺牲这小叔子,滋补了我,自然更快活了你。”潘金莲道:“你有八益丸,七损丸,补肾利窍丸,都是你药铺里的招牌品物,我锅中另行炖了淫羊藿煮的鹿肉,快别想着吃什么人肉,人肉是酸的。”西门庆眯着眼嘿道:“你却是错了,人肉非但不酸,委实好生甜润上口,若不信,跟着我吃一块,你不上瘾才怪。”潘金莲喃喃道:“你真个要坏他性命?他只管花心思要对付你,你要杀一百刀倒也杀得。然则你真个要吃他的肉?冤家,你休要吓唬我。我去铲一盆鹿肉给你下酒。”

    西门庆淡淡道:“去年一个名医说我阴阳俱虚,只管要我食补药补。却不知吃汤喝药,始终只能够补些已亏的缺损。天下佳丽,多不胜数,老子的钱财,也受用不尽,要想玩遍美女,又不伤损身子,并且能够夺气归元,还精补脑,延寿长生,妙哉,妙哉!”潘金莲不甚听得明白,却又听懂了一些,不悦地道:“你要弄那么多女子,却又将我置之何处?”她那似嗔似怨的眼神,懊恼疏远的态度,别具惹人狂怜的妩媚,西门庆月前见她如此慌不迭就要低声下气赔小心了,这一日早恍如不见,**地道:“那条莽汉的躯骨,大有裨益,尤其有助我眼下的采补。淫妇,你莫不是舍不得他?”

    西门庆“淫妇长,淫妇短”的口气,显见得对这妇人竟是存心要鄙弃了,以往这淫妇的玩笑话,是在如火如荼,如融一炉的热烙下才会开的。以往西门庆嘻笑着说出“淫妇”二字,潘金莲会死力地去拔他的短须,西门庆会慌忙改口叫她“菩萨”,不过是十余天的差别,也难怪,潘金莲完全为西门庆所据有时,他很快要腻味了。这女人免不了颓然生悔,想要偷偷地放开另一个人,西门庆正美滋滋念到一个美妙的去处,拍案叫道:“刘高这厮,也真是个玩家,亏他有那好买卖!那座逍遥楼,他手里有几百只嫩白羊哩!”潘金莲听了更加另做打算的冲动。西门庆脸上的红光渐渐消散时,声调顿时柔和起来,“阿莲,你永远是我的心肝宝贝。别的女人,只配作我的肥料。惟独你,我舍得割自己的肉,方才不过是我吃些干醋,你倒真当真了?傻瓜。那条莽牛倒在里厢?且带我去张他两眼,痛踢他几脚,这厮真个逼得我好苦。”潘金莲顿时受宠若惊,哪里还有别的计较,心花怒放笑逐眉开着意噘着嘴顺情依凑道:“那呆牛,也活该!你要剁他卸他煮他煎他,都是他逼出来的,冤家,随你如何处置。只要你一直这般疼我,随你怎样。”

    西门庆浪浪地搂她捏她,女人一脸醉深,突的,潘金莲花容碎裂,西门庆也猛吃一惊。武松气流勃涨走了进来,闷闷**:“武二行走江湖多年,若是区区一碗蒙汗药都识不破,早已被人吃过百十回了。”手臂往面门一竖,那口刀射得四下里红烛惊闪,整间屋顿时充满寒煞之气。西门庆兀自悠然而坐,抚摸着胸前的玉佩。

    玉佩碎裂在地面,是被刀光给射断了红线,但一刀没砍中西门庆,西门庆亦已随候剑出鞘。这随候剑乃是雍容古雅的名剑,质地较武松手中的泼风刀好得多了。西门庆剑路展开却越发没丝毫雍容,诡异阴狠外,更多出些鬼祟荒寒,路数越走越邪。与武松的正气逼人恰成对照,斗了一二十合,那桌椅镜台纷纷遭殃,潘金莲蜷缩于角落,西门庆在斗室中飘忽钻隙,两番险些刺中武松。武松毕竟占了八成攻势,大展雄风,看看西门庆似乎气力不继,却又似气数悠长。

    这时候花荣与鲁智深破门而入,二人担心武松失手,堪堪赶来。西门庆见不是头,见机快极,借着鲁智深禅杖的推力向窗外飘去,武松紧迫一刀追及后心,却被他抓住个妇人作挡箭牌。武松出手收发随心,到底只点破些衣饰,落出一段奶酪般的酥胸,迟疑间西门庆已破窗逃走。

    武松第一刀缩回来是本能,第二刀刺出是理智与愤怒了。潘金莲什么也来不及说,也没得说,尽管眼中充满了悔悟与乞求,那一刀,毕竟扎进去了。

    一刀刺入,带着血抽出,女人,倒地惨叫,毙命。血中的桃花,是阳谷县初见时人面相映红的桃花,是青州一路偕行情调初起笑春风的桃花,是眉目挑挑为他斟酒炒小菜时飘忽的红裙,是为他缝补过冬衣物、为他织麻鞋时惹人怜的红酥手。英雄武松这一两年来或多或少的温柔泡沫随着红流飘去,潘金莲临死前衬着腰部,臀部劳损不堪的扫了两扭,其次才是捂那胸口的剧痛。她死时蜷起了两腿,似乎毕竟不忘在尘世间与西门庆淫浪时的快活。

    潘金莲死后很惨白的脸多少还有几分艳,武松诀绝地一挥刀,那颗头骨碌碌在地板上滚动,那龇牙咧嘴的头滚入柜下蛛网尘。武松兀自再一刀,竟剖开肚皮,那心肝肠胃铺了一地,无头尸身顷刻浸在那红白液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