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一:闹市杀人案(1/2)

    新年一过,赋税盘剥缠身的“清风寨”居民刚刚缓回口气,心里又都吊起了更重的石头。这日是正月十六,正逢立春,按以往的记年法,一年才算刚刚开始。花荣不忍心看村民们沧桑苦恼的加负,到“青州府”去看望自幼相交极好的朋友,给他拜个晚年。想不到的是,便从这次进城开始,半年中会发生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变故,花荣人生开始了巨大的转折与变故,其中有灾难,也有奇迹。

    如今花荣担任着“清风寨”的武知寨。“清风寨”堪称是几座州府的屏障,设立一个武官主要为了军事防卫,但在花荣独任了两年后,上头又派下一个文知寨来。按本朝的传统,文官比武官高出三级,按理高花荣三级的,应该是府衙里通判大人一档的职位了,但“清风寨”终不过只是个镇。这文知寨究竟有多大,而花荣这个武知寨到底算不算降级,并没有任何明确的说法。别人都说花荣吃大亏了,花荣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所谓油水,对花荣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而远近强人各路黑道所忌惮的,仍只是“小李广”花荣。“小李广”是江湖上封给花荣的绰号,花荣却并不敢将自己比作一代名将,也并不想落得他那样的悲怆。

    他的好友兼顶头上司是“青州府”兵马都监“霹雳火”秦明,他虽然脾气急躁了些,倒还算是个好人。花荣到他家里拜年,既没有送礼,也不没有不送礼,带两坛村酿桂花酒给他,几尺大红缎子送给大嫂。秦明的老婆是个很体面的女人,拥有贵族的出身,上流的习俗,牡丹花般娇艳的容颜。每当看见花荣光顾,她的高兴与欣赏是由衷的,花荣对她却总不甚接受,他总觉得她过于爱慕虚荣,府里稍有地位的官商宴会她每场必去,他怀疑秦明在过年时收这么多礼也是她包揽的。凭心而论,其实秦明作为一个武官,级别不低的武将,还是有节制有原则的,他的实惠应该尚远不如“清风寨”的一把手刘高,可是,花荣总看不大惯。

    每次酒宴有慕容知府在场秦明都会很兴奋地回来,口口声声称他为“恩相”,花荣总是眯眼假笑,慕容知府的政声人格如何,是瞎子吃馄饨,心中有数的。然而花荣也并不会因此对秦明产生大反感,慕容知府作为高不可攀的上司,他是没资格说三倒四,挤眉弄眼的,或者说,花荣们的前程名誉在他手里,花荣们的身家性命,妻儿老小也不可谓不在他手里。这样想起来会苦闷,好在可以逃避。秦明和花荣在一起煮酒论英雄的痛快劲是不亚于受慕容知府赏识的,几度为了陪花荣,放弃了陪伴老婆。那一夜,他怕花荣独个儿闷,很早就离席回宅,摆上在“清风寨”不太易得的好酒好菜。首先聊到了共同敬仰的豪杰,郓城县的押司,“及时雨”宋江宋大哥。宋哥年前给花荣来信,他也新得了熨贴的女人,大丈夫可以沉浸在温柔乡里,亦不失为人生一乐。秦明自己也有满意的家室,用不着羡慕,心里痒痒的跃跃欲试的是花荣。接着他告诉花荣今天宴席的东道主是“清河县”有名的巨富,众人常常提到生意做得大到无所不在的天下巨富,有“大名府”开绸缎庄的卢俊义,“祝家庄”搞饮食业的祝朝奉,“曾头市”搞畜牲买卖的曾长者,还有就是这一天开药店的西门庆。他年纪最轻,却最有门路,认了权势熏天的杨太尉做干爹,于是连慕容知府也屈尊出席了他的宴会。但他过于昭张,连“霹雳火”老兄对他也印象不佳,微词连连。提到“清河县”,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近年来江湖上声名甚响的英雄人物,他就是在“景阳岗”上徒手打死吊晴白额大老虎的武松。可惜至今无缘一见。为了武松叹息一阵,已经有一坛酒干掉了。这时说到些武艺枪棒,花荣说他射箭已经达到隋朝长孙晟的造诣,一箭可射下两只飞翔的大雕,其实这个标准还是有所保留的,可秦明笑咪咪说什么也不信。他也就当是在吹牛也好。嫂子回来时,已经子时三刻。秦明醉了,嫂子却脸上红彤彤腮盘上汗迹冲淡了粉妆,可又一点也没有酒气,花荣不经心斜至她的发束头饰,发现了嫂子的一些异常。

    青州城同样有熙熙攘攘的市集,有第一流的酒店给达官阔人们作乐。这日起早,兄弟二人夹杂在阔人们当中喝酒听曲,唱的是柳三变著名的词作,并非花荣不喜欢听,而是楼下的喧哗混乱总是牵引走他的注意。不过一个时辰,楼下发生了三起动拳脚的事故,本朝分明是重文轻武的取向,偏偏这些打架的家伙一个个利落强壮,好斗蛮横,让人警觉天下失了理治。老百姓大概都信奉着弱肉强食的歪理,所以才会动不动就为小事拳脚相向。这时候花荣想起慕容知府,秦明说慕容知府是勤读圣贤书,有治世之能的良臣循史,其实秦明一贯只是人云亦云的恭维。曾有幸瞻仰慕容知府的风度,听他引经据典,一次将诗经里的字念白多处,一次将韩非子的话错误引用为孔圣人的言论,他的学习绝不会高过一个在乡村教书的糊涂秀才。令花荣诧异的是他扬起手掌,他指掌上有许多发红的老茧,好几处鼓得老高,又有好几处呈一两沙粒陷塘,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苦练过铁弹一类的暗器,而他身上随时露出的强悍霸气,甚至还藏着匪气,花荣深觉与普通文官大不一样。跟秦明说他是不会相信的,尽管他的狼牙棒使得威风八面,论到眼力与观察,花荣认为他比较平庸。

    楼下为了争摊位,又因为走路互撞了一下,不该打的打得热闹,真正到该打的时候却没有能打起来。左斜下的一串房子馊臭冲天,几乎传上楼来影响了客人的食欲,据说九间屋子里搁着是猪羊牛肉,青州城的所有肉贩子每日都定点到这地方来取猪肉,转卖给百姓。屠夫头子姓郑,方才秦明从肉铺前走时他跳起来拱手作揖,笑容可掬,一身的畜生血腥气连那件羊皮裙也温和也媚顺着,此际他翘着二郎腿往肉案前板凳上一搭,却嚣张得象当值太岁。他手下几个帮闲的屠宰手打人打得轻松快活,那路新开的肉铺由于不曾在他那里领肉被封了店,犯人般扭到这里按跪下胡乱暴打,一桶浸着猪毛的泔水当头浇下,竟不敢还手,昏死过去。又一桩事体是某户百姓吃了它铺子卖出的狗肉半日后,全家一大半发疯咬人,已俱发“恐水症”死了,幸存的这个汉子找上门来,理尚不曾说出口便被郑屠横眉一指,“你,敢消遣你郑爷爷!”又一场以众殴寡。

    秦明招呼花荣多吃些鹿肉,他见其不停注目楼下的眼神有几许恼火,他说这个酒楼送上来的都是新鲜好肉,万不敢往他们身上使坏的。秦明叹道,这种事不归我直管,要管也管不了许多,城里最近还发生不少妇人失踪案呢,一点头绪也找不到,这年头说不得连杀人放火也只好由它去了。这时两个差人找上楼来,慕容知府有紧急公干与秦都监商议,他随之去,留下花荣一个旁若无人地喝着闷酒。若要耳根清静,只好视而不见了,可是,楼下的闹剧愈演愈让人恶气也!

    郑屠在卖肉时忘不了享受,除了有人给他摇扇子捶腿,还特地叫了一老一少唱着小曲。听到兴头,扔给老家伙一副猪心连大肠,“这小妇,大爷今晚中了!”可怜的人吓得伏地请怜,郑屠虎着脸孔道:“你是说老子的心肠不值钱吗?”帮手说这猪心猪肠值得四五两银子,已经便宜抬举你两叫花子喽,郑屠只一拉,小妞儿已扛在背上,径直往猪牛屠宰房就去。哭喊声中,一个家伙从狗洞里钻出来,扑向他心窝就是一刀。

    这个血渍斑斑的家伙便是方才没被打够的“恐水症”家属。他以为偷袭就可以投仇,孰料郑屠将肩上的女人往下一放,刀子戳进了歌女的屁股。行刺者吃他一踹,压翻一面肉案,人沿猪肉上滑至街心,口中吐血。

    郑屠的帮凶们杀猪般将那汉子按倒在板凳上,准备剁下他一只手掌来。花荣实在看不过去了,但是身为公家的武官与行侠仗义有着后天的隔阂。正在这时几个屠夫将小鸡一样在空中无奈地扑腾着不争气的翅膀,滚滚春雷在人群中绽动,花荣所期盼到的不是想象中那样的游侠,是一个和尚。花荣使劲想看着他的样貌,而不是只对着一大堆移动的肥肉喝彩。但花荣还没有看清时,郑屠矫健凌厉的杀猪刀飞到酒楼上来了,将一个狎妓的男客惊吓得阳萎虚脱。而仅仅是一拳的较量,本也五大三粗的郑屠那根结实的臂膀软面条般垂了下去,拳头象是巨锤砸得稀烂的石粉。紧接着郑屠在猪肉林中飞舞,一个人将几十爿挂着的肉都撞倒了,由于他一直敞露着粗长的胸毛,花荣看见了他昂贵的肠道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