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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杨大郎路阻蛾眉岭 殷尚赤情恋张瑶琴(2/2)

有势力的债主问我讨索。我回他再过些时,他便着急发话道:‘你家恁好货赚钱,怎比别家一般回债?’便闹闹吵吵。内中有一个刁钻的,竟往我房中走入。我一时收敛不及,被他看见了这些礼物,一发说我悭吝,不肯还人,倒叫我一时有话也说不来,只得央人慢慢调停,说知就里。等我接了富商,将这礼物还他,才肯走散。费了若干唇舌并酒水闲茶,气恼没处说苦,只得走来与你说知。我晓得大官人积年在院中走动的,必有些见识,不知可有些计较?若依我的愚见识,不如大官人暂回去几日。等小女接过了富商,得这项银钱,还清了人,再来图个长久,倒是两便。”

    殷尚赤忽听了张鸨儿这些言语,明知是欺贫爱富借端起发,心中十分恼恨。欲待发作,忽转了一念,道:“我与瑶琴正在恩情眷恋,不能少离,岂肯被几个臭商行此作贱?你既要银钱使唤,我家去取来,你用便了。”张鸨儿听了,遂满面添花,说道:“若是这般,转是我得罪,说我有意起发大官人了。既承大官人有此美意恋贪小女,只得要借些来分散还人,图个清静。话来言语不到,看小女面上,万勿记怀。”殷尚赤笑了一笑,随即出门回家,将向日私蓄尽行取来,交与瑶琴。瑶琴即拿去与鸨儿。鸨儿见有百金,便满心欢喜,遂日日美酒佳肴百般款待。殷尚赤安心乐意与瑶琴恣情取乐。

    常言道:“银钱有个了时。”子弟情浓,鸨儿厌旧。过了些时,鸨儿又来生端起发,殷尚赤自知家中无钞,便不好再番硬口,只含糊推聋作哑。张鸨儿见光景不象,便常来絮聒,渐渐捉鸡骂狗、比张说李,连饮食酒水俱不来照管。先前还在背后发作,到后来竟当面抢白。瑶琴甚不过意,只窝伴殷尚赤在房中。殷尚赤只得忍气吞声,且图快活。

    张鸨儿见赶他不动,遂暗暗设计。先一日叫个使女到瑶琴房来说道:“娘打发我来,说唐妈妈家明日是她五十整寿,合院的姊妹们俱与她上寿。娘已准备了礼物,明早同姐姐去,下午便回。叫姐姐料理,莫待临时忙乱。”瑶琴应允。

    到了次早,使女一替替来催。瑶琴连忙插戴,更换衣服。因对殷尚赤说道:“你没事只在我房中坐,我去拜完了寿,下午回来与你耍子。”遂同使女出房。张鸨儿已立在堂中,着人忙抬礼物,便叫瑶琴上轿,自己也坐了轿,一齐出门。轿夫便一肩抬出城来,到了一家门首歇着。张鸨儿就来揭帘,对瑶琴说道:“终日被这穷鬼缠住,怎得有个好日?我今受了一个大盐商董敬泉的重礼,将你哄来。与他在此欢好些时,等这穷鬼离了我家,方抬你回去。”

    瑶琴才晓得中计,到此也无可奈何。只见门内走出一人,肥头大脸,一嘴连鬓短须,身材有八尺长短,头戴一顶缠综大帽,身穿一件月白光绫衣服,脚下撒着一双红镶阔面鞋,前后俱有云朵,跟着几个伴当走出门来,笑嘻嘻朝着轿中拱请瑶琴出轿。瑶琴没奈何,只得轻移莲步走出轿来。董敬泉遂用手来搀,一同到堂中相见,坐下说道:“俺是久慕瑶琴大名,再没得见。今日相见,果是个红红白白的美人儿,喜得俺心窝里只是怪痒,手脚俱是麻战着哩。”

    瑶琴听了只不言语。张鸨儿见她不语,恐怕得罪,连忙陪笑说道:“我老身只得这个小女,今年才一十九岁,从幼娇美,与人初见面时常有些害羞。只这种害羞处,蒙东京这些王孙公子,俱称赞她有些闺娃娇态,不似院中这些没脊骨、轻骨头、歪喇骨的身分,便就歪缠人。若与小女相久,却是情深,再不肯轻意抛闪。现放着家中一个穷鬼,员外你是晓得的,她还恋恋不舍。今日我为了员外,费了一片心思,用个调虎离山计,将她哄赚了来。如今进了员外的门,只要员外将她奉承的欢喜,温存的快意,等我回去打发了穷鬼出门,来接员外与小女到家,朝暮一处快乐,使院中人晓得员外是个出色好顽的子弟。员外你道何如?”

    董敬泉听了十分欢喜,着伴当去办酒菜,与瑶琴较个量儿。不一时,先有个伴当来,堂中摆了一张大桌,将两碟葱蒜、两碟盐醋放在两旁,然后搬出肴来,却是白煮的肥肉、嫩鸡、鲜鱼、壮鹅,又是几碗果点并两壶枣儿红烧刀火酒来。

    张鸨儿使瑶琴与董敬泉并坐,自己横坐,只夹七夹八的打诨。饮了半晌,董敬泉道:“俺自吃不惯闷酒,与瑶琴豁个拳儿,才有些兴趣。”瑶琴初然不肯,当不得张鸨儿连丢眼色,瑶琴不敢不依,只得出手。谁知董敬泉是个粗直蠢汉,那晓得豁拳的秘诀有个腾挪闪躲,先叫后出。他只捏着拳头高声颡气,从背后豁出来喝五叫六。瑶琴只柔声媚语,便豁得花一团、锦一簇,十拳中倒赢了七、八拳。张鸨儿将大杯筛敬。董敬泉吃一杯,只叫“好个拳头,吃得俺也心服!”遂连输连吃。及至费尽了力气,赢得瑶琴一拳。瑶琴因要留量,又不肯多饮。

    董敬泉见了,发恼起来道:“酒也不肯吃一杯儿。俺不会独吃?要你来弄鸟!”张鸨儿见状,忙赔笑说道:“我小女不肯吃酒,却是她的好意,借花献佛,替你老人家得酒得色。可知将她灌醉了,夜间有甚鸟弄?”董敬泉听了,方才哈哈大笑道:“若不是你说,险不错怪了人。想来还是俺的拳低,如今掷个色儿吧。”

    便叫伴当取过色盒,内中摆着六个牙骰,因说道:“俺也却不晓得什么闲文,只同瑶琴对掷,见个红吃一杯吧。若是走色、跷色,便是有红也不算。”遂高高兴兴一递一掷。不期心粗气浮,一时再掷不出。及至掷出红来,不是色子跳出盆外,便是两个色子叠在一堆。瑶琴只是暗笑,还用纤纤玉手轻轻的捉绿箝红,掷将下去,盆内不是三红便是五红,弄得董敬泉吃也吃不及。

    张鸨儿恐他又要发恼,连忙赔笑说道:“人逢喜事若有神助。小女今日接了员外,恁般喜事,故此只掷出红来,要员外多吃杯喜酒。”董敬泉听了,直喜得爽心燥脾,遂杯杯不却,有了六、七分酒意。众伴当点上灯来,便不掷色,只与瑶琴玩玩耍耍。不一时,同入房去。张鸨儿见进城不及,也就宿了。

    只说这殷尚赤坐在房中,便坐得无聊无赖,只得除下一只紫萧,吹弄了一番,甚觉无味。因困倦起来,遂和衣睡倒在床上。不期睡醒时已是傍晚,连忙坐起,不胜惊疑道:“她许我下午即回,怎么这早晚还不来家?闪得我独自在此,好不闷人!”

    正惊疑间,早有使女点灯进来。忙问道:“你家姐姐怎还不来家?”使女道:“敢怕也就回。俺娘不在家,没人料理,官人只胡乱吃碗夜饭吧。”遂去送进两碗菜饭来。殷尚赤见了,好不耐烦。因见果是没人,只得吃了一碗,叫她收去。遂对着一盏孤灯,侧耳守等回来同睡。不期守等到三更,并不见到,不胜着急。要出房着人去接,却见人俱睡熟。因想道:“必是她家留酒。从来女人吃酒,必是夜间,敢怕搬演故事、跳对儿耍,怎肯放她先回。大约天明才来,我今等也无益。”便又睡去,一时那得睡着,只千思万想,看着到了天明。起来梳洗完,还不见瑶琴回来,便十分着急。叫人去接,使女中虚应声自去。

    又等了多时,只得出房到室中来。忽见张鸨儿回来说道:“昨日小女拜寿回来,不期恰遇着前日说的这个富商看见,不由分说,着得力人抬了回去。我一时没法,只得同去看个下落,今日先回。”

    殷尚赤听了,竟似一桶冰水从头顶上直浇到脚底,冷了半身。呆立了半晌,问道:“果是真么?”张鸨儿笑道:“我们一个勾栏院人,子弟们你争我夺,有钱为上,是个常事。终不然是良户人家,只被你一人占住,哄你什么?如今女儿不在家,大官人须索别处去走动些时,有钱再来!”说罢走入内去。殷尚赤大怒,赶来打她。只因这一打,有分教:

    为色忘身遭隐阱,施恩岂虑后灾殃。

    不知果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