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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的买官、卖刀与渎职(2/2)

奉承自己,了解上峰心事的可人儿,否则当官就没有乐趣了;另一类是有本事能办事的人,因为要对付朝廷不能什么事都不干。

    杨志接受了一项最艰巨的政治任务,为梁中书押送给蔡太师的生日礼物上京。当然现在看来,这女婿兼下属的送礼行为行为是私人事务,可在公权力私属化的王朝内,送礼自然也是最重要的公家事务。

    有着丰富底层经验的杨志对完成这项任务的风险是有充分估计的,他对大宋朝廷在民间的威望与基层控制力也是清醒的。可笑的梁中书在前一年给老丈人的礼物被人劫了后,虽然明白要选个有能耐的押送官,可竟然提出在运送生辰纲的小车上,插上“敬贺太师生辰纲”的黄旗。这位镇守北疆的重臣天真得可以,他以为官场内吓人的名号能够吓住江湖上的盗贼。在官场内时间呆长的人,总有权力能包办一切的迷信。——别人认可你这种权力,你的权力就有用,如果人家压根儿不认可这种权力,再大的名号,哪怕把道君皇帝的圣旨搬出来,也许连吓鸟雀的稻草人都不如。

    对于靠裙带关系上去的官员们的智慧,杨志恐怕只能心中嘲笑。他历数了途中的险恶:

    “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强人出没得去处。”堂堂大宋太平世界,从大名府到首都,竟有这么多的坎。开始迷信权力的梁中书这回又迷信武力了,吩咐多派军校押送。杨志一语道出“天机”:“恩相便差一万人去,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强人来时,都是先走了。”千古官军,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面前,很有战斗力,一碰到真正的强盗,大多如此。最后梁中书只得依照杨志的建议,让押送人员化装成生意人,悄悄地连夜往东京赶。

    堂堂大宋地方政府办公事,却如做贼一样不敢声张;明明是政府军,却不敢穿戴官服,只得装成百姓。和政府关系越近,安全系数越小,对应当保境安民的朝廷来说,真是莫大的讽刺。梁中书也非完全信任杨志,他派了夫人的亲信奶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以押送夫人私人礼物为名,随途监视杨志。

    杨志据理力争,甚至以撂挑子威胁,争来了他在押送队伍的指挥权,此非杨志贪权,而是他敬业的表现。深知路远途险,必须号令统一。饶是杨制使算无遗策,但作为一个配军出身的押送总指挥,那些梁中书的亲信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当杨志催打军士快速通过危险地带时,谢都管显出了他的威风,他责骂杨志:“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时,门下军官,见了无千无万,都向着我诺诺连声。不是我口贱,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职,直得恁地逞能!……”高官身边的奴才,大多是这种口吻,他们以伺候权贵为荣,不要说是当奶公,就算替权贵舔疽,也是无比荣耀。当杨志说:“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便被忠实的奴才上纲上线:“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在以说谎话为晋身之道的社会,说真话却是罪过。所有的人,包括高官、奴才和百姓,只有都掩耳盗铃,齐颂太平,似乎就真的太平了。要是做个说皇帝光屁股的小孩,不但不会给他糖果,可能真的会“剜口割舌”。

    正是因为杨志有太师亲信制肘,他没有真正的权威,放松了警惕,使晁盖等人才有机可乘,失陷了生辰纲。生辰纲的失陷,杨志固然有渎职之过,可军汉的偷懒,奶公谢都管的横加干涉,都是重要原因。但有失陷花石纲后的遭遇,杨志知道回到大名府,他百口莫辨,甚至会有性命之忧,除了逃亡,他还能干什么呢?谢都管和军士便和天下做公的人一样,首先是撇清自己,那么也就顺理成章地订立攻守同盟,诬陷杨志和强人合伙劫了生辰纲。——诬人为匪者,人必为匪。“杨志”这个姓名,非是作者随意为之。“杨”表明他不愿侮辱父母清白的原由,要延续忠心报国的家族传统。“志”则说明这是个志向远大的军人。但有国难报,有志难酬,杨志只得背离家族传统、违背自己的人生理想。

    杨志两次办公差,是用自己的本事去赌前程;积攒全部财产去买官,是想用钱去赌前程;卖祖传的宝刀,是用家族最后的遗产来求生存。但是他都赌输了,只剩下一条路,用自己的生命去赌生存。

    渎职以后,无法律救济渠道;花钱买官未成,潜规则也不给他提供补偿。在明暗两种规则都寻求不到公平时,落草是惟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