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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伏水兽白条跃清瀑 逢夔怪神算说洪荒(1/2)

    话说花荣射杀那虎精,众伥吵嚷,各要报仇。花荣冷笑,就高声喝道:“尔等葬身虎腹,被他吃了,又供他驱使。不思报仇,好不自羞!今这两个妖魔都被我们兄弟除了,你们有知觉的就到酆都城去,找那阎罗王寻个挂号,另求转世为人,不然再在这里鬼叫时,老爷们烦了,就教你们连鬼也做不成,打发你们地狱世界里去!”却是此语一出,那些伥随之默然,过一会,只听得就中一个道:“多谢英雄除了这两个恶魔,我们被他吃了,本性都迷了,再不知自家事情,却是这回都明白了,多谢英雄!”群伥就朝树上拜这三个,又朝那虎跳脚痛骂一阵,方自向黑暗中散尽了。三个赶得这半夜,却也都筋疲力尽,又怕下地来再有变故,就树上胡乱睡了一夜,天明方下得地来,看地下的死虎竟比一般大虫大了一倍有余,杨雄蒋敬两个各自骇然,都夸赞花荣箭术胆气,道:“莫说是李广,便是养由基也比不得兄弟!”花荣自逊谢了。

    三个就山里走,行到个三岔路口,花荣道:“蒋敬哥哥,你投那边去?我们只要去寻访那神医,救石秀兄弟,却不知你意下如何?”蒋敬道:“兄弟们性命要紧,我如何还图这几分利?就弃了这买卖,引两位兄弟上逐天山上去。我却是才从那山上下来,倒知那神医去处,这神医好生古怪脾气,等闲人不知他,用金银去买他时,只是翻脸,赶逐人出去。只是无事时,却自去与山民穷家去医治,并不要一文钱,只是要救人性命,倒好似药师王菩萨转世。”花荣杨雄两个惊道:“亏得哥哥说起,我们也原只打算送他金子,请他去医治石秀兄弟则个,若是那般做时,岂不误了石秀兄弟性命?却不知蒋家哥哥怎地识得他?”蒋敬道:“我在山上收买草药时,却被路旁毒蛇咬了脚,看看待死,却是得他行救,逃得性命。在他草庐中住了几日,因此知他脾气,若这回去时,只可将好言语述说我们兄弟义气来感他,却不可说金银钱财去诱他,反落地不好。”花荣道:“便是如此行最好,只是不知哥哥如何能过前面这河,昨日我们两个倒犯难。“蒋敬笑道:“这河上若无我们梁山兄弟时,原是难渡,却是此时我们梁山兄弟来了阴间,都分布各处,这河上却此时也有我们自家兄弟把渡,何必为难?” 花荣杨雄两个大喜,就问时,蒋敬笑道:“便是船火儿张横和浪里白条张顺兄弟,他们自逞仗水性,在河上弄条船儿,往来接应客人,着实弄得钱财。” 花荣道:“闻说张顺兄弟早做了杭州涌波门外土地,封做将军,他如何却来了这里?”蒋敬笑道:“便是当地城隍勒掯他不过,娶第六房小妾时要什么喜钱好看钱,张顺兄弟不肯,被城隍恼了,造个罪名派鬼卒去拿他,被张顺兄弟杀了鬼卒,一径走到这河上,却和他哥子相逢,就在河上摆渡过日,霸了这河,不比他兄弟在浔阳江上差些。”花荣笑道:“如何这阳世阴间,这做官做吏的只这般要钱,全不体恤下属百姓则个,都似害了钱痨?原听说这阴间最是公平廉明,不曾有丝毫徇私枉法,却也如何做了这般?又逼得宋公明哥哥造起反来,倒又渐渐把兄弟们这般聚拢来。”蒋敬笑道:“佛家说四大皆空,无欲无求,如何唐三藏和尚九死一生到得西天求真经时,佛祖还要勒掯他,说空了手后代子孙必然没使用?可见鬼神万物自古以来都是一般,这阴间偏能例外?不过是妆了高高的骗人的幌子罢了。我前年在九江听个老和尚说法,说一千年后方是末世,人心大坏,当官的个个都是虎狼,敲骨吸髓,荼毒百姓没个死处,更坏了百十倍,普天下没个王法。更有一般妖魔鬼怪出世,鼓惑人弃绝父母亲族,互相残害,只要信那些妖魔鬼怪,任它们驱使,人若生在那时,方是大烦恼世界。算起来此时的世道已是好的哩!”花荣叹道:“此世阳世阴间老百姓已是苦到极处,若要再坏百十倍时,却如何活法?罢罢罢,只没个想处,且救我们自家兄弟。蒋家哥哥,你可引路领我们去见张横张顺兄弟,就那里过河,上逐天山去。”蒋敬道:“只可如此,就那老和尚说,那时转世的虎豹豺狼,都是几千年里人杀绝的,怨气冲天,就那一世里出来转世做官吏,荼毒残害百姓。我们刚才杀了两个虎精,只怕他那世里也要转世去哩。因此我想的这话,就说与两个兄弟知道。做个笑话说又如何?只是我们自家兄弟性命要紧。”这几个一路说一路走,看看又行到河边,就顺着河走,行出三四十里地,早看见那河就绕一个大弯,水势却缓了,聚成个大湾荡子, 如一方十来里大的明镜相似,一片粼粼清波只是在风里漾,那湾荡子尽头,却是一二千株大柳树,遮天隐日,把十来间茅草屋包在里面,门前却是一片平坦坦的白沙,屋前水桥上,就系着三两只小船,几片破鱼网在地下晒着。三个看了都喝彩,杨雄笑道:“他两个倒会享福,寻得这般去处,做得这河主人,享福比谁差些?我和石秀兄弟一般来这阴间,只会杀猪,起个五更,还要弄一手血腥,何等辛苦!”那两个都笑,一径走到不远处,却听得许多声音在那里吵,有二三十人相似,有待厮打光景,蒋敬道:“却是奇怪!凭他们两个水性武艺,却是谁敢来撩拨他们,敢来堵门吵闹?”三个足下都紧,就转过一道沙堤,从些芦苇荡里胡乱踏条道过去,走到屋不远处,就见二三十条大汉,就簇在那里,手里都拿了飞鱼钩、柳叶枪、留客住,有几个捉风使脚的,当头乱叫,却隔得屋远远的,没一个敢近前去。三个便先立住脚,却看那边,也有七八个鱼丁,手里把着些竹篙、鱼钩,只是人少,似也没有主张的,就那里抵着,只不叫他们屋前去,只是势单力薄,看看形势危急,这三个正待向前时,只听得那边雷一般声喝,就树荫中大步奔出个汉子来,上身赤着,手里拿个破棋子背心,走的热汗都流下来,喝道:“贼厮鸟们怎再敢来触恼老爷!”后面又有两三个闲汉跟着。那七八个鱼丁都喜,叫道:“好也,主人家回来也!“一起上前拥着,就到那些捣子前立住,这三个见那汉子怎生模样:

    黄髯赤发,能行陆上真五道;长身健躯,惯横水中做恶霸。黑臂肉突,水中分波擒蛟龙;怪睛眸凸,江里伏底寻精怪。曾在小孤山下住,当年九派有声名,绰号船火儿,人道是张横。

    对面那些汉子见他来了,就都噪喊起来,张横喝道:“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如何敢来到这里吵闹?上次还留你们性命,这次老爷须都当狗般打杀了,落个清净!“那伙汉子中早抢出两三个来,叫道:‘你们这两个狗男女,如何平白来都强占了这湾子,不许我们打鱼,坏了我们衣食道路?上次被你们占强,这次须再与你们决个死活!”张横呵呵大笑,叫道:“姓乌的,上次你们兄弟三个水里并不得我兄弟一个,片刻几乎都淹杀了,是我兄弟手里饶了你们性命,如三条死鱼般拖了去,如何还敢这回大虫嘴里寻食拔毛?好没个羞耻!”只听得那三个大汉脸上一般火辣辣地,就有个道:“狗脸姓张的,你须不是你兄弟,可敢与老爷放对么?”张横呵呵大笑道:“有何不敢?你须这回没多上两条臂膀,就水里陆上,你没寻个走处?走了的不是男女!”那大汉虎吼一声,挺把尖刀,径直奔来并张横。

    张横退开两步,那大汉就赶来,将刀去心窝里就搠,被张顺就肋窝里闪个过,伸手去腕上一扭一拨,那把刀就直落下去.探手挽住了那汉子的头发,就按翻在地,一只脚踏住了,抽拳头照背上便打,如发擂相似,打得那汉子杀猪般喊.那乌家两个见自家兄弟吃亏,大怒就赶过来,一个拿着飞鱼钩,一个挺条铁尖竹篙,奔上来拼命。张横见他两个来得凶,便撇了这汉子,先来照应这两个。一个先将铁竹篙扫过来,张横托的跳个过,就转到背后,一脚先踢翻了。另个汉子见两个弟兄都吃了亏,心里便慌,欲走未走时,张横却先赶上,这汉子就拿飞鱼钩来搠时,面门上早被张横一拳捣个着,那汉子捂了脸叫痛时,被张横一脚去腰上踢着,沙滩上滚上几滚,挣扎不起。旁边的二三十个汉子见张横指顾间打翻这三条大汉,都惊呆了,只有后边的那些鱼丁轰天价的叫彩。花荣三个也看的真切,杨雄便道:“这张火儿倒做怪,我只当他好水性,原来却也使得好拳。”蒋敬笑道:“我和他隔得近,倒知他底细。他每日在浔阳江上使船劫人,有了钱便去吃酒赌钱打架。每每和揭阳镇上穆家兄弟两个比拳放对,就练得一身泼皮打架本事。这三个厮鸟手脚又松,因此吃他逞强。若是比起自家武松燕青兄弟,他如何敢在陆上行走?便是焦挺,也是受过多少有名的点拨,打架厮扑的积年,也轻易赢他。”那两个都笑,花荣道;“不怕强,只怕呛,李逵也是惯厮打的,当年在浔阳江上也险些吃张顺兄弟淹杀,只是说他就这一般水上使船里算好的了,如何拿他比起那两个来?岂不是‘骆驼赶着水老鸹——不管旱涝?’”三个都笑起来。

    张横打翻了这三个,就大踏步里赶过来,那些汉子发声喊,就待走时,就后面走出个汉子来,叫道:“兀那泼贼,如何敢欺负我三个徒弟?”张横就立住脚,看那汉子时,七尺来壮健身材,两道墨扫眉,一张阔拳口,一身横肉,斜披了褂子,露着黑毛胸膛,手里把着一把大蒲扇,张横喝道:“我道这三个厮鸟如何敢来惊闹老爷?原来有你这驴头给他壮胆,休要放屁,有种的一发上来厮打。”那汉子呵呵笑道:“我把你这不知死活的贼!敢来触犯我!你可知这世界四江八川三十六条大河水上的,听说俺分水兽樊伦的名字,都匾匾的伏,倒是你这不知死活的,敢来和俺叫板!”张横心里忿怒,叫道:“只放些什么屁?有种的便见个真章!”发拳便打入来。那分水兽樊伦呵呵大笑,将双拳使个势子,就来并张横,怎见得这两个厮打:

    这个飞拳拽腿如飞炮,那个进身退后似灵獒。这个青蛇吐信欲捕物,那个白猿摘果待献桃。这个一字平拳杀机藏,那个七星贯势有玄招。这个恨愤愤双风贯耳劲,那个笑何呵退步连环妙。正是,一双黑汉比高下,刹时胜负须有倒。

    这两个厮并有七八个势子,张横使的势子急了,就露出破绽来,被那樊伦瞧个便,喝一声,一腿扫个着,张横跌翻在地上。樊伦心毒,跟上一脚就心窝里飞踢,看看张横避让不得。就这时,忽得一声弓弦响,樊伦吃惊,急一扭头,一只箭就耳根上擦个过。樊伦急退出十数步时,见早有两个汉子赶上来,就护住了张横,都是雄纠纠的。又一个俊秀汉子从树后闪出来,手里提着弓,微微冷笑。樊伦见这几个模样,又惊又怯,叫道:“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有种的过来拳脚见真章!”花荣冷笑道:“要暗算你时,你这厮早不知死了几遭!休要强口,待俺射那水鸟与你看!“见芦荡里两个水老雕赶着个小雁儿出来,有三十来丈远近,就拉开那鹊画弓,搭上雕翎箭,认得真切,一箭放去,那两个水老雕就并着打着旋儿落水里去,却是被这一只箭穿过去的。樊伦见他这等手段,打心里都颤,却要说场面话来交代,强自道:“俺这趟来只要与那张顺比水里手段,闻道他叫浪里白条,水里伏得三昼夜,夸口说天下水性第一,可敢与俺比试么?”杨雄两个早扶起张横来,张横冷笑道:“你若是与我兄弟比水里本事时,不是寿星公吃砒霜——只嫌命长?他只不在这里,你若是要比试时,三日后在那边大瀑布边水潭里决个胜负,我们弟兄在那里专等,不来的只管现在先夹了那屁口!” 樊伦听的脸青,叫道:“好!好!”叫那些闲汉捣子扶了乌家三个,悻倖自去。

    张横哪去管他,就自和这兄弟们欢笑着厮见了,又谢几个救护之恩。让三个屋里坐,叫渔丁们七手八脚排布出一桌酒席来,无非是前村酒店里酿的淡薄白酒,和些自家湖里打的鱼虾,就炒蒸爆烹,弄出十来样来,使张大桌子胡乱摆了,自坐了主位。请这三个大碗饮酒。这三个问张顺时,张横道:“他这几日闷的慌,带一船鱼去城里发卖,要在城里耍乐两日才回来,所以与那贼厮鸟定三日后比试。你三个如何来得这里?我只当再见众兄弟们不着。”花荣便把宋江于隐龙山重新聚义,自家几个要去逐天山寻那神医诸般事项都说了,又问起樊伦为何来厮闹时,张横冷笑道:“这弯泊子本是没主的荒处,是我们兄弟两个走到这里,招些渔丁,搭造房屋鱼船,开辟成这个局面,打得许多大鱼。那乌家三个本是不成器的,在那边湖子里打鱼,却看了我们眼红,聚了许多泼皮来夺,却是那次在水上较量,被张顺弄翻了他三条船,将他几个几乎浸死,方饶了他们。他几个逃了性命,几个月不敢来搅闹。这次却仗着这个姓樊的厮鸟,又起了恶心,等张顺赢了那厮鸟时,定要都打杀了,方消得这次恶气!”三个方知端地,花荣道:“眼见得这阴间也黑的没个日头,你们兄弟便赢了那樊伦,也过不得几天安生日子,何不再随我们上隐龙山去,大伙儿重新团聚,岂不快哉?”张横听了,却呆了一呆,便道:“若这话说与我兄弟时,他与宋公明身上情分重,必定要去。我却心上懒,为何?本来大伙一百零八个兄弟在梁山上做大王,见那些没天良的都把来杀了,大碗吃酒,大块切肉,过得何等快活?宋公明却一力主张招安,弄得这许多兄弟去吃官家那些贼禽兽耻辱,嘴里放不出一个屁来,岂不憋杀?又去江南平什么方腊,弄的众兄弟十死六七,只成全了他和卢员外两个富贵,这招安却是为的什么?似我兄弟,阳世里死在杭州涌波门外,无个全尸,岂不痛杀?今幸得这世里,我们兄弟两个在此自由自在,似神仙般日子,却要再去聚什么义?若聚义了将来再招安时,却又如何说法?想起没个了局,因此我懒得去。”这三个听得面面相觑,花荣便道:“眼见得这次宋公明哥哥再不主张招安,曾与杨雄兄弟前折箭为誓,只要与阴间做个对头,为众兄弟们寻条好路,立起我梁山大业,张大哥却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况是众兄弟曾在梁山社五台山上都发下誓言来,‘但愿生生相会,世世相逢,永无断阻,’张大哥难道忘了?我梁山兄弟若少得一个,那一百余人又如何能快乐?张大哥莫要冷了兄弟们的心!”张横呆了一呆,方道:“既是宋公明不再主张招安时,我便去,若将来还走招安这条路时,我却不依他,只把来散伙!”花荣几个都笑,杨雄道:“便是如此!无论阴间阳世,并不见得一个好人,我们如何再受他气?只要自家做起事业,寻份快活,哪里再去与他做猪狗?眼见得宋公明哥哥心自坚了,只把众兄弟们聚集起来,再做份揭天掀地的事业!”因此几个大笑,就喝得大醉,张横叫渔丁,引三个寻地方歇了。

    清晨起来,几个胡乱吃些早饭,自去湖边捉把椅子,柳荫里坐着说话.花荣道:“闻道这阴间与南蛮鬼王交兵,征发军马粮草数十万,各处弄得鸡飞狗跳,民间骚然,如何你这里反如此太平,不见得兵火模样?”张横道:‘这里只是个三不管地方,各管治隔的都远,又尽是重重高山大河,毒蛇猛兽出没的去处,那些收税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