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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崔州平交友赤沙渡 宋公明隐踪绿柳庄(1/2)

    话说宋江眼见得分明,却是郓城县做烟花事业的阎婆,当初不合讨了她女儿阎婆惜做小,为这婆娘婆惜不良,借了招文袋中梁山书信勒掯自己不过,因此杀了逃去在江湖上,一番事业从此而起.做的泼天价英雄文章.只是那时这阎婆要为女儿报仇,向郓城县出首自己,若不是卖糟腌的唐牛儿赶得拆开时,几乎着了这老咬虫的手,却只苦了唐牛儿替自己顶缸。后来闻说这阎婆病死,自己心上也淡了,那想得今日这阴世里碰上,却又这般境况,却不是苦也?只是做声不得。

    那婆子直直瞅着宋江脸上,忽得笑道:“好个奢遮的押司,手里勾了千万魂灵,却哪在乎杀了一个泼烟花?只可怜我那伶俐的女儿啊?自小教一知万,说唱的诸般耍令,心头肉也似,谁想要这个无良的天杀害了也?你这狼心狗肺的,今日须还我女儿来!”

    张了手便来宋江脸上挖眼,宋江双手给索子背后缚了,药性弄的身子又慢,闪躲稍差时,脸上早带出几道血痕来。心下却恼,脚下一勾,那婆子扑得倒了,要待抢身起来再奔宋江时,那张旺早横身在里面拦住,板住婆子的手,叫道:“好也,婆婆莫将他伤损了,不得这套富贵,须不是说处。”

    那婆子吃他拦住,够不着宋江,变了面皮,发作道:“你这天杀的囚徒,水里死的鬼,他须不是你亲爷,为了几分铜钱你便这般出力护他!可见想死的不冤!全不想着你饿倒在我门边,老身周济的你活命,今日却来这般伤犯老身,岂不是虱子可怜养头上——只损他娘的血!你也须吃他梁山上人害来!”

    张旺给她骂的做声不得,只得道:“婆婆家的姐姐自然是他害了,原合得将他千刀万剐,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此畔一齐阴间里做鬼来?依我说,若是有了成千上万的金银,天天有大酒大肉吃,过快活日子,便是亲爹娘仇都不妨放下,何况只是婆婆自家的女儿?为这几百万家私,婆婆还是放开些罢!”

    那婆子恶声道:“放你娘的屁?你倒是为几分银子将亲爹娘都把来卖了,我只要他把女儿婆惜还来!你却让是不让?”

    疯虎也似来奔宋江,张旺只恐她损了宋江,不得那几百万富贵,须不是说处,当下只是横着身子在里面挡,却吃那婆子一掌打在脸上,直跌出四五步去,只见那满天星斗来眼前转,不由得心头一把无名火起,恰一把泼风也似快砍柴斧在手边,当下跳起来,一斧去那婆子脑门上砍个正着,但见:斧到处头分两个,手落时红光崩现,七魂三魄,更那个森罗殿上堪诉?四荒八野,任不到枉死城中叫苦…遍地只流红与白,起因只凭金与银。莫道娇女旧仇报,又向强徒新恨添。

    张旺一时怒起,杀了这婆子。心下纵有一丝两丝悔意,也即片刻无踪,你道这张旺如何能下得这般手?原来张旺当初来这江上时,最是困乏,却是这婆子周济他茶饭,又让他住在自己家里,为有此恩,因此那婆子不拿正眼看他,非好即骂,又多向他要银子,因此这张旺心上早恨,却没奈何忍着,今日却一并里发作,更兼强人心性,所以一斧劈了这婆子。饶是宋江见惯杀人,似这等变出意外,却也不住心里乒乒乱跳,说不得言语。

    张旺骂道:“老咬虫,你也平日里言语来伤损老爷,却也有今日!”

    骂了两声,却把那尸首撺在屋前江里,连人头都丢进去,又拿水来冲了地,方去屋里自寻了饭来吃。吃饱了寻出几张马粪纸,胡乱灶上刮了些锅灰,便逼宋江来写那书信,先把索子缚了宋江双脚,方解了宋江手上索子,自却手里拿了那柄快斧在手边,宋江早有计较在心里,也不来挣扎,自便写了信。

    张旺字却不认得,道:“你莫在信里弄什么来算计老爷,且先读一遍来与老爷听。”

    宋江笑道:“你如何只是这般多疑?我宋江岂会骗你?也罢,读一遍你来听听!”

    便读道:“崔兄州平台次:隈自宋江,久疏清音,想望风采,当以胜昔。今归黄泉,为路途遥远,感染重疾,不得与兄相见,致有一钱在囊之羞,今特求客张大持书,向兄支取钱一千万贯正,书到即付,万望勿却!愚弟宋江拜首。”

    张旺听了,不胜之喜,便将宋江双手依旧捆缚了,道:“若是取得钱财时,才回来放你!”

    又道:“如何去寻得那崔判官?”

    宋江道:“他只在阎罗王驾前掌管文案,颇有权力,你左右只向城里寻他去,自打听的着。“张旺道:‘说的也是。”

    便折了书信放在怀里,换了八搭麻鞋,依旧把宋江四马攒蹄捆了,丢在柴堆里,方从外面栓牢了柴门,方兴冲冲的取路向酆都城中来。

    于路走了半日,却到得那酆都城门外,眼见得什么模样,正见:把门的牛头马面,凛凛猛烈,掌管的山精木怪,停停凶顽。城环千里,尽是白骨攒就,楼起万丈,自用头颅垒成。黑惨惨阴风乱滚,中有**哭号,昏邓邓恶霾四弥,内藏妖狐乱走。说不尽刀山挂尽不义骨,看不够油锅炸尽无情人,此是阴阳第一界,就中造化阎罗都。

    张旺见了这等情势,由是心大胆恶,也自畏惧,畏畏缩缩,照例纳了常例,进的城来,便打问崔判官家住处,问了多时,方有一个老鬼指点他道:“他自在奈何巷里住,那大树下边绿纱窗户的楼,便是他老小住处,却是早间骑了马去衙里办事,发落生魂,你若有书下时,自去寻他,门边军卒便不拿你。”

    当下依言向崔判官家来。

    门前军卒喝问,张旺道:“我是崔判官的相识差来,有封要紧书信要与判官爷爷看,万望通个方便。”

    那军卒听了,倒也不敢怠慢,取了书信,先进去禀知,却叫张旺在门外等。

    张旺在门外有大半个时辰,正自老大不耐烦,却又不敢乱走,便想那有钱后的将来快乐,将这城中的诸多粉头尽数叫来陪自己吃酒,正神魂飘荡间,那军卒出来,指定张旺,喝道:“拿了!”

    张旺惊吓间,阶前七八个军卒早驱翻在地下,好似饥鹰拿紫燕,挨挨挤挤,拥进府去,正是:铜山万丈高一梦,眼见杀身片刻间。

    众军卒当下把张旺驱到一座厅前,叫起威杀来,那时一个官员早出的堂来,升厅坐了,眼光扫处,早看见张旺伏在地下,筛糠也似,微微笑时,道:“支起油锅来,先将这厮炸上一炸,再取他害人骗财的实供!”

    众鬼卒应声待下手时,张旺早魂灵儿飞去天外,虽并不知这官员如何识破了自家行藏,却怎敢去那油锅里走上一遭,忙伏地叩首道:“愿实招!实招!求爷爷宽待些!宽待些!”

    旁边鬼卒早喝道:“这是阎君面前掌案判官崔府君,休得乱叫!”

    崔府君道:“既这厮知机。免他这趟苦楚,且与本官从实招来!”

    张旺全不知那由头,只得将自己如何江上行劫,遇了宋江李逵,迷倒二人,要宋江写信前来取财之事原本说了,哪里敢有半点遗漏?崔府君听完冷笑道:“那宋公明上应天象,乃是罡星之首,你这草根游魂岂能知他心机?他生平仗义疏财,与本府君是道义之交,岂会把本府君托为守财之奴?只有你这等贪心迷了七窍的猪狗之徒,才会信他说话,前来取死!却是他的高明处。且将这厮锁在那廊铜柱子上,燃了红炭,烙他一烙!待本府迎了宋公明来,再发落于他。”

    张旺叫得声苦时,早被众军卒横拖竖拉,去那廊上自受那炮烙之苦。有诗为证:强梁江上多害命,从来手下无魂生。今日炮烙见心臭,却是梅伯羞相逢。

    却说宋江自糊弄得张旺去城里找崔府君讨钱,心下虽有五分笃定,却也有五分焦虑,不知张枉此去如何,若是事情不好被他脱身回来,终免不得被他害了。

    正不安间,忽门外雷也似一声响,那两扇破板门齐刷刷的倒了,一人直奔将进来,持了双斧,喝道:“直娘贼,还我宋江哥哥来!”宋江喜道:“黑厮,快来救我则个!”

    李逵大喜,道:“早是老天保佑,哥哥不曾被那贼害了!”

    忙过来将宋江身上绳索一条条都割断了,扶了宋江起来,方发狠道:“那贼厮鸟哪里去了?若撞上时,须砍来做三五百段方休!”

    宋江道:“那厮使蒙汗药药翻了我们,要害我们性命,你猜他是谁?……”

    因将前事简口角说了,又道:“这厮若不着手,必定回来,我们只在这里等他便了,你却怎得挣扎了起来?”

    李逵咬牙道:“合着吃了他些酒肉,却被他迷倒了,铁牛何曾吃这老大亏!却是这迷药好生有气力,虽被江风吹着,铁牛方才才醒得,那厮虽捆了俺手脚,却忘了拿俺板斧,被俺就板斧上将绳子割断了,因看见两行脚印往这边屋来,却认得有哥哥的,因此奔来看。”

    宋江道:“既是这般,且依旧将门依旧样掩好了,待那厮回来,教他吃一惊!”

    俩个便依旧立起门来,却坐在屋里等,看看三更时,又没有动静,李逵只是说狠话,宋江道:“这贼今日定不得回来,铁牛你若是倦了便睡一睡。”

    李逵道:“还是哥哥先睡,铁牛的斧头若今日发不得利市时,便石头坠着眼皮也睡不得!”

    宋江正待说时,忽道:“好也,却是有马蹄声来也。”

    又张了张道:“却只有一人骑马近来,若是崔府君时,他必定有随从,敢情是崔府君吃他骗了?既如此,铁牛你躲在门后,待进来便掩住他,不要吃他走了。”

    李逵欢喜道:“合是这厮该死!若揪住时便一斧剁下头来!”

    便提了大斧躲在门后,只等那人入来便下手,宋江却先寻下一条哨棒,自倚了坐在椅子上。

    只听得来人在屋外下了马,却将马栓了,方伸手来推门,不防门是虚立着的,用的力差了,连门直跌进来,叫道:“啊也!”

    李逵早老大不耐,和身揪住,举斧便砍时,宋江却听的声音不对,早过来攀住手,叫道:‘慢些下手!”

    取了火来那人脸上照时,吃了一惊,道:“你莫不是崔兄,却如何来到这里?”

    那人吃这一跌一惊,半天方回过神来,直光光看着宋江,道:“正是小可,仁兄敢是宋公明?险唬杀我也,这黑大汉却是哪个,好生猛恶!”

    宋江早喝退了李逵,道:“险些误伤了崔兄,惭愧!只当是那张旺回来,因要拿他,却不想是崔兄,却是天幸不曾叫他下手!这个是梁山泊上一般结义的兄弟李逵,杀人最多,几番得他救了性命。崔兄怎独个来这里?”

    崔府君笑道:“久慕大名,只是阴阳路隔,不得相见面,只是渴想的苦。今日见那张旺持了兄长手书前来讨钱,却被我识破了,略施手段便教那厮招了,却教人炮烙了那厮。因此飞马前来拜见兄长,既见了,却天幸宋兄平安,请宋兄受俺一拜!”

    便拜将下去,宋江急搀时,已是拜完起来,宋江见他意重,心里也喜,俩人各携了手,椅上坐了,倾诉心事。宋江在灯下看那崔府君时,却是好表人物:白净面皮,五柳长髯,昂藏藏七尺之表,阔达达一腹之机,两个眸子星流电走,叫多少强魂丧胆,一张能口杀伐决断,使无数恶魄惊心。最是阴间第一吏,阴府掌案崔州平。

    当下崔州平道:“本欲请宋兄入我府里去,好生管待兄长,不敢有分毫怠慢。只是有一点要和宋兄说知,前几日地藏王菩萨传下旨意,说与十殿阎君,道是近日有无数罡星入阴曹地府,其势凶险,恐有克犯杀荡,因此要各处整顿阴兵,好生提备。因此十殿阎君大惊,传了我去,要点看新流入阴曹各处鬼魂名簿,被我呈上,却无甚异处,只有兄长梁山一伙,上应天象,该着罡星感应,因此诸处无常接应不得,都不入我名簿,因此十殿阎君没个理会处。只有小可一个明白,却只敢藏这纳闷在心里,不敢与人说知,却幸今日接着仁兄,故不敢引兄入城里我府中去处,还望宋兄宽恕。”

    宋江听罢,叹息道:“我等梁山弟兄向来只是以忠义为心,替天行道,上锄奸邪豪强,下抚穷苦小民,因此阳世里容不得,多被奸贼陷害,迫得做出事来,搅闹了不知多少生灵,不想今番来这阴世里也不能相容,岂不是命苦?崔兄既得阎君信用,望在驾前为我等梁山弟兄折辩周全则个,宋江众人感激不尽!”

    说完离座便拜下去,唬得崔州平跳将起来,忙也拜在地下,道:“兄长在阳世里多所照拂小弟庙宇,使有血食之恩,无以为报,今日里既有用着处,敢不尽力?拼此性命,当与哥哥在阎君前说个明白。”

    列位看官,宋江与崔州平阴阳分隔,却怎得有恩在他身上?原来,宋江征方腊时,曾在乌龙岭上大战,当日许愿,得了胜为死亡兄弟报得仇时,遍修岭上神庙,崔判官也有庙在岭上,却早倾毁了,后来宋江平得方腊,念起旧愿,使人持了三万贯钱,将岭上一应原有庙宇,都修复一新,崔判官的也在其内,因此上感恩,托梦去谢宋江。宋江醒来,又使人将了一万贯将崔判官庙加倍修缮,金妆彩画,香火大盛,祭拜之人四季不绝,因此崔判官极是感恩,宋江未死前已托戴宗几番致意于他,因此上阴阳订交,恰不是个异数?有诗为证:忠直能以忠直通,岂因阴阳便不同?叹息今世太凉薄,衔环结草无此风。

    二人正拜间,忽听得一人呵呵大笑,却是李逵所发。宋江恼道:“黑厮这般无礼,还不过来见过崔府君,谢过刚才无礼?”

    李逵笑道:“谁耐烦你们这般?铁牛只知道求人不如求己,若是那鸟阎君敢难为我们弟兄时,拿大板斧将来剁做十来段,夺了鸟位,岂不痛快!哥哥只是要招安,阳世里招安便招了,却落得甚么结果?这会兀自不悟,却拿铁牛说嘴。”

    宋江气得说不出话,知他卤莽,说得又直,却哪里来与他分辩?又恐崔州平听见了不好。却听得崔州平道:“李大哥果是个直性人,果是那些肮脏气小弟也受不得,只是在那地位上没奈何伏小,只好强忍,宋兄不必怪他,小弟也只喜他性直,敢说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