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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回 邓士载偷度阴平 诸葛瞻战死绵竹(1/2)

    有入险而能出者:先主檀溪之跃,后主当阳之夺,孙权逍遥津之逃,曹操濮阳之败、潼关之奔、华容道之释,司马懿上方谷之走,皆是也。然此特事之险,而非地之险也;又特难之以险脱,而非功之以险成也。若夫造最险之谋,而经最险之地,犯最险之患,而成最险之功,则未有如邓艾之贯索于悬崖,裹毡于峭壁,持斧挟凿以行七百里无人之境者也。人即好幽,幽不至此;文即好奇,奇不至此。不谓读《三国》者,读至终篇,有此惊见骇闻之乐。南郑桥边之钟会,犹铁笼山中之司马昭也。昭几死而不死,会亦几死而不死,皆天意也。偷渡阴平岭之邓艾,犹欲出子午谷之魏延也。武侯以延之计为危,而延不得自行其危;钟会以艾之计为危,而艾竟得自行其危,亦皆天意也。天意所在,有非人力之所得而强耳。

    武侯显圣以告钟会,而不显圣以告邓艾,不见武侯之神也。然既显圣于定军山,又必显圣于阴平领,则武侯之灵,毋乃太劳乎?今有不必显圣,而同于显圣者。定军有墓,武侯如在焉;阴平有塞,武侯亦如在焉。风中隐隐有人,不若石上明明有字。山前一梦,能保蜀人之生,又不若岭边一碣,能决魏将之死。愈出愈奇,岂非旷古奇观!

    蜀之救援甚急,而吴之来援甚迟,论者以此咎吴,而不必以此咎吴也,何也?孙休之不能援刘禅,犹张鲁之不能援刘璋也。以汉中救成都则近,以江东救绵竹则远。近且莫救,远可望乎?且人事已非,天命已去。即使丁奉倍道而来,若马超之攻葭萌;而蜀中之有黄皓,甚于陇中之有杨松。内乱既深,虽有外助,必无济矣。故君子不为吴咎,而但为蜀咎。

    诸葛瞻父子受命于大事既去之后,而能以一死报社稷。君子曰:武侯于是乎不死。盖战死绵竹之心,亦秋风五丈原之心也。使当日甘心降魏以图苟全,则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家训,不其有愧乎?故瞻、尚亡则武侯存。

    却说辅国大将军董厥,闻魏兵十余路入境,乃引二万兵守住剑阁;当日望尘头大起,疑是魏兵,急引军把住关口,董厥自临军前视之,乃姜维、廖化、张翼也。姜维绝处逢生,却在董厥一边叙出,笔法变换。厥大喜,接入关上,礼毕,哭诉后主黄皓之事。维曰:“公勿忧虑。若有维在,必不容魏来吞蜀也。且守剑阁,徐图退敌之计。”厥曰:“此关虽然可守,争奈成都无人;倘为敌人所袭,大势瓦解矣。”预为后主出降伏线。维曰:“成都山险地峻,非可易取,不必忧也。”正言间,忽报诸葛绪领兵杀至关下,维大怒,急引五千兵杀下关来,直撞入魏阵中,左冲右突,杀得诸葛绪大败而走,退数十里下寨,魏军死者无数。蜀兵抢了许多马匹器械,维收兵回关。此是灯欲灭而复明。

    却说钟会离剑阁二十里下寨,诸葛绪自来伏罪。会怒曰:“吾令汝守把阴平桥头,以断姜维归路,如何失了?今又不得吾令,擅自进兵,以致此败!”绪曰:“维诡计多端,诈取雍州。绪恐雍州有失,引兵去救,维乘机走脱;绪因赶至关下,不想又为所败。”会大怒,叱令斩之。监军卫瓘曰:“绪虽有罪,乃邓征西所督之人,不争将军杀之,恐伤和气。”会曰:“吾奉天子明诏、晋公钧命,特来伐蜀,便是邓艾有罪,亦当斩之!”会与艾不睦自此始。众皆力劝。会乃将诸葛绪用槛车载赴洛阳,任晋公发落;随将绪所领之兵,收在部下调遣。全不顾邓艾体面,为邓艾者实难堪此。有人报与邓艾。艾大怒曰:“吾与汝官品一般,吾久镇边疆,于国多劳,汝安敢妄自尊大耶!”

    此时尚不是争功,不过是争体面争意气耳。○想口吃人发怒,此人正不知称多少艾艾矣。子邓忠劝曰:“小不忍则乱大谋,父亲若与他不睦,必误国家大事。望且容忍之。”艾从其言。然毕竟心中怀怒,不以诸葛绪送邓艾而送晋公,一可怒也;不交还其军,二可怒也;言欲杀邓艾,三可怒也。该怒。乃引十数骑来见钟会。会闻艾至,便问左右:“艾引多少军来?”左右答曰:“只有十数骑。”会乃令帐上帐下列武士数百人。艾下马入见。会接入帐礼毕。艾见军容甚肃,心中不安,乃以言挑之曰:“将军得了汉中,乃朝廷之大幸也,可定策早取剑阁。”

    并不提起诸葛绪,亦甚见机。会曰:“将军明见若何?”艾再三推称无能。期期不吐,是口吃模样。会固问之。艾答曰:“以愚意度之,可引一军从阴平小路出汉中德阳亭,用奇兵径取成都,姜维必撤兵来救,将军乘虚就取剑阁,可获全功。”邓艾此计,原是行险僥幸。会大喜曰:“将军此计甚妙!可即引兵去。吾在此专候捷音!”

    一片奸诈。二人饮酒相别。会回本帐与诸将曰:“人皆谓邓艾有能。今日观之,乃庸才耳。”方知适纔大喜答应,都是假语。众问其故。会曰:“阴平小路,皆高山峻岭,若蜀以百余人守其险要,断其归路,则邓艾之兵皆饿死矣。吾只以正道而行,何愁蜀地不破乎!”遂置云梯炮架,只打剑阁关。

    却说邓艾出辕门上马,回顾从者曰:“钟会待吾若何?”从者曰:“观其辞色,甚不以将军之言为然,但以口强应而已。”在从人口中写一钟会。艾笑曰:“彼料我不能取成都,我偏欲取之!”回到本寨,师纂、邓忠一班将士接问曰:“今日与钟镇西有何高论?”艾曰:“吾以实心告彼,彼以庸才视我。彼今得汉中,以为莫大之功。若非吾屯沓中绊住姜维,彼安能成功耶?若非钟会在剑阁绊住姜维,艾亦安能成功?吾今若取了成都,胜取汉中矣!”当夜下令,尽拔寨望阴平小路进兵,离剑阁七百里下寨,有人报钟会说:“邓艾要去取成都了。”会笑艾不智。有此一笑,乃见下文之奇,出于意外。

    却说邓艾一面修密书遣使驰报司马昭,一面聚诸将于帐下问曰:“吾今乘虚去取成都,与汝等立功名于不朽,汝等肯从乎?”诸将应曰:“愿遵军令,万死不辞。”艾乃先令子邓忠引五千精兵,不穿衣甲,各执斧凿器具,凡遇峻危之处,凿山开路,搭造桥阁,以便军行。竟似一造匠人,不是军士。艾选兵三万,各带干粮绳索进发。约行百余里,选下三千兵,就彼扎寨。又行百余里,又选三千兵下寨。是年十月,自阴平进兵,于巅崖峡谷之中,凡二十余日,行七百余里,皆是无人之地。谢灵运凿山是高兴,邓士载凿山是大胆。魏兵沿途下了数寨,只剩下二千人马。前至一岭,名摩天岭,马不堪行,艾步行上岭,正见邓忠与开路壮士尽皆哭泣。钟会笑而邓忠哭,一哭一笑,正是相对。艾问其故。忠告曰:“此岭西皆是峻壁巅崖,不能开凿,虚废前劳,因此哭泣。”

    不能为灵威持炬之人,将为阮籍穷途之哭矣。艾曰:“吾军到此,已行了七百余里,过此便是江油,岂可复退?”乃唤诸军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吾与汝等来到此地,若得成功,富贵共之。”

    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众皆应曰:“愿从将军之命。”艾令先将军器撺将下去。艾取毡自裹其身,先滚下去。副将有毡衫者裹身滚下,无毡衫者各用绳索束腰,攀木挂树,鱼贯而进。行险僥幸。邓艾、邓忠,并二千军,及开山壮士,皆度了摩天岭。鳯兮凤兮,以摩天之翅飞过摩天之岭矣。方纔整顿衣甲器械而行,忽见道傍有一石碣,上刻:“丞相诸葛武侯题”。其文云:“二火初兴,有人越此。二士争衡,不久自死。”“二火”者,炎字也。“二火初兴”,乃炎兴元年也。“二士”者,邓士载与钟士季也。“不久自死”者,二人争功而皆被杀也。武侯之神,至于如此,则此处亦可谓之武侯再显圣也矣。艾观讫大惊,慌忙对碣再拜曰:“武侯真神人也!艾不能以师事之,惜哉!”后人有诗曰:

    阴平峻岭与天齐,玄鹤徘徊尚怯飞。邓艾裹毡从此下,谁知诸葛有先机。

    却说邓艾暗度阴平,引兵行时,又见一个大空寨。左右告曰:“闻武侯在日,曾拨一千兵守此险隘。今蜀主刘禅废之。”补叙前事,又与武侯临终之语相应。艾嗟呀不已,乃谓众人曰:“吾等有来路而无归路矣!前江油城中,粮食足备,汝等前进可活,后退即死,须并力攻之。”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即韩信背水阵之意。众皆应曰:“愿死战!”于是邓艾步行,引二千余人,星夜倍道来抢江油城。

    却说江油城守将马邈,闻东川已失,虽为准备,只是提防大路;又仗着姜维全师守住剑阁关,遂将军情不以为重。当日操练人马回家,与妻李氏拥炉饮酒。饮醇酒,近妇人,何其乐也。其妻问曰:“屡闻边情甚急,将军全无忧色,何也?”邈曰:“大事自有姜伯约掌握,干我甚事?”马邈与后主正是一对,有是君必有是臣。其妻曰:“虽然如此,将军所守城池,不为不重。”邈曰:“天子听信黄皓,溺于酒色,吾料祸不远矣。魏兵若到,降之为上,何必虑哉?”立定主意。其妻大怒,唾邈面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