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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蔡夫人隔屏听密语 刘皇叔跃马过檀溪(1/2)

    管仲之有三归,或云是台,或云是女。以今度之,意者管仲喜得三归之女,而即以此名其台,未可知也。然则是台亦是女,非有两三归也。若铜雀之二桥则不然:曹植所欲建者,玉龙、金凤所接之二桥;曹操所欲得者,乃孙策、周瑜所娶之二乔。桥之与乔,则有辨矣。

    此回以雀始,以马终。有曹操得雀,却远引舜母梦雀;有舜母梦雀,却便有禅母梦斗。又因铜雀生出金凤,又因金凤生出玉龙。前有凤与龙,后有鹤与马。将有的卢之跃,先有白鹤之鸣。至于张武丧马、赵云夺马、刘备送马、刘表还马、蒯越相马、伊籍谏马,种种波澜,无不层折入妙,此文中佳境。

    前回百忙中忽叙曹丕生时之异,此回百忙中忽叙刘禅生时之祥,皆为后日称帝张本也。然叙曹丕于入冀州之时,是追叙已往;此叙刘禅于屯新野之日,是现叙目前,又是一样笔叙法。

    袁绍昵后妻,刘表亦昵后妻;袁绍爱幼子,刘表亦爱幼子;袁绍优柔不断,刘表亦优柔不断;二人性情何其相似至于如此之甚也!一则以家世自矜,大而无当;一则以虚名自爱,文而无用:虽冑美三公,名高八俊,亦何益哉!然刘表亦有过于袁绍者:绍以逢纪之谮而杀田丰,表不以蔡瑁之谮而杀玄德;毕竟声望中人,犹较胜于阀阅中人。

    曹操攻冀州之时,备不勤表袭许都;至操击乌桓之时,备乃勤表袭许都:其故何也?从冀州回救许都也近,近则不可袭;从乌桓回救许都也远,远则可袭:势不同也。且有不救袁谭以示怯于前,操必轻表而不设备;乘其不备而袭之,此所谓始如处女,后若脱兔,真兵家之妙算也。刘表不用备言,失此机会,可胜叹哉!

    蔡夫人从屏风后窃听,大是怕人,玄德襄阳赴会,几乎丧命,皆此一听所致。不独景升害怕,玄德亦当害怕;不独玄德害怕,即读者至此亦为之寒心咋舌也。今日惧内之家,多有此风。凡宾客至堂中叙话者,切宜仔细,不可妄言,恐惊动屏风后窃听之人,不是耍处。

    天下怕老婆之人,未有不缘于爱老婆者也。爱极生怕,怕则不敢,爱则不忍。不忍与不敢之心合,而于是妻之旨不可违,妻之锋不可犯,而妻党之权遂牢固而不可破矣。虽然,今天下岂少刘景升哉!笑景升者复为景升,吾正恐景升笑人耳。

    光武过滹沱之马,安行水上;昭烈过檀溪之马,几陷水中。李世民过涧之马,却有三跪;刘玄德过溪之马,只是一跃。金太祖混同江之马,按辔而行;刘先主檀溪之马,超越而过。宋高宗渡江之马,死马当活马骑;汉昭烈过溪之马,劣马作神马用。读书至此,真千古奇观。

    范增欲杀沛公,而项羽不忍;蔡瑁欲杀玄德,而刘表不忍。然鸿门之宴,项羽在,故范增不能为政;襄阳之宴,刘表不在,则蔡瑁为政:由此言之,襄阳一会,其更险于鸿门哉!

    却说曹操于金光处掘出一铜雀,间荀攸曰:“此何兆也?”攸曰:“昔舜母梦玉雀入怀而生舜;今得铜雀,亦吉祥之兆也。”后曹丕欲学舜之禅尧,于此先伏一笔。操大喜,遂命作高台以庆之。乃即日破土断木,烧瓦磨砖,筑铜雀台于漳河之上。约计一年而工毕。大兵之后,又兴大役,爱民者如是乎?少子曹植进曰:“若建层台,必立三座:中间高者,名为铜雀;左边一座,名为玉龙;右边一座,名为金凤。又生出玉龙、金凤以配铜雀,更觉分外生色。更作两条飞桥,横空而上,乃为壮观。”此所云二桥,乃“桥”也,非“乔”也。操曰:“吾儿所言甚善。他日台成,足可娱吾老矣!”为后大宴铜雀台及临终时遗命伏线。原来曹操有五子,惟植性敏慧,善文章,为后七步成章伏线。曹操平日最爱之。前文叙袁绍爱少子,后文叙刘表爱少子,此又叙曹操爱少子,正与前后相映像。于是留曹植与曹丕在邺郡造台,使张燕守北寨。操将所得袁绍之兵共五六十万,班师回许都,大封功臣。又表赠郭嘉为贞侯,养其子炎于府中。以上了却北方事,以下专叙南方事。复聚众谋士商议,欲南征刘表。荀彧曰:“大军方北征而回,未可复动。且待半年,养精蓄锐,刘表、孙权,可一鼓而下也。”带说孙权,早为后文伏线。操从之,遂分兵屯田,以候调用。

    却说玄德自到荆州,刘表待之甚厚。一日,正相聚饮酒,忽报降将张武、陈孙在江夏掳掠人民,共谋造反。表惊曰:“二贼又反,为祸不小!”玄德曰:“不须兄长忧虑,备亲往讨之。”表大喜,即点三万军与玄德前去。玄德领命即行,不一日来到江夏。张武、陈孙引兵来迎。玄德与关、张、赵云出马在门旗下,望见张武所骑之马,极其雄骏。玄德曰:“此必千里马也。”曹操喜得死雀,刘备却爱活马。言未毕,赵云挺枪而出,径冲彼阵。张武纵马来迎,不三合,被赵云一槍刺落马下,随手扯住辔头,牵马回阵。子龙凑趣。陈孙见了,随赶来夺。张飞大喝一声,挺矛直出,将陈孙刺死。众皆溃散。玄德招安余党,平复江夏诸县,班师而回。此段事为得马而叙,为檀溪张本。○此番为得马而叙,而夺马杀将,偏用子龙、翼德,不用骑赤兔马之人,是其用笔闲处幻处。表出郭迎接入城,设宴庆功。酒至半酣,表曰:“吾弟如此雄才,荆州有倚赖也。但忧南越不时来寇,张鲁、孙权皆足虑也。”但虑南越、张鲁、孙权,而独不虑及曹操,可谓知近不知远矣。玄德曰:“弟有三将,足可委用:使张飞巡南越之境;云长拒固子城以镇张鲁,赵云拒三江以当孙权。何足虑哉!”玄德所虑只在曹操耳。表喜,欲从其言。蔡瑁告其姊蔡夫人曰:不告姊丈而告其姊,其姊之为姊可知,而姊丈之为姊丈亦可知矣。“刘备遣三将居外,而自居荆州,久必为患。”蔡夫人乃夜对刘表曰:夜对妙,谮得其时矣。“我闻荆州人多与刘备往来,不可不防之。今容其居住城中,无益,不若遣使他往。”表曰:“玄德仁人也。”蔡氏曰:“只恐他人不似汝心。”呼夫曰汝,夫人之尊如此。表沉吟不答。此时不即遣玄德,又作一顿,是刘表缓处,是文字曲处。

    次日出城,见玄德所乘之马极骏,问之,知是张武之马。表称赞不已,玄德遂将此马送与刘表。刘备赞马,赵云凑趣夺来;刘表赞马,玄德又凑趣送去。表大喜,骑回城中。蒯越见而问之。表曰:“此玄德所送也。”越曰:“昔先兄蒯良,蒯良之死,只在蒯越口中带出。最善相马,越亦颇晓。此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张武为此马而亡,主公不可乘之。”若云亡张武者是的卢,则亡吕布者岂赤兔马耶?恐马不任咎也。表听其言。次日请玄德饮宴,因言曰:“昨承惠良马,深感厚意。但贤弟不时征进,可以用之。敬当送还。”玄德起谢。表又曰:“贤弟久居此间,恐废武事。襄阳属邑新野县,颇有钱粮。弟可引本部军马于本县屯扎,何如?”数语已在前沉吟不语时算定矣。玄德领诺。次日谢别刘表,引本部军马径往新野。从荆州移屯新野,与前从徐州移屯小沛,同一局面。方出城门,只见一人在马前长揖曰:“公所骑马,不可乘也。”玄德视之,乃荆州幕宾伊籍,字机伯,山阳人也。玄德忙下马问之,籍曰:“昨闻蒯异度对刘荆州云:‘此马名的卢,乘则妨主。’因此还公。公岂可复乘之?”蒯越学蒯良之相马以告刘表,伊籍又述蒯越之相马以告玄德。只一马耳,却生出无数曲折。玄德曰:“深感先生见爱。但凡人死生有命,岂马所能妨哉!”刘表惧怕,玄德不惧怕,即此可见两人高下。籍服其高见,自此常与玄德往来。为后伊籍两番救玄德伏线。

    玄德自到新野,军民皆喜,政治一新。建安十二年春,甘夫人生刘禅。是夜有白鹤一只,飞来县衙屋上,雀从地出,鹤从天来,前后闲闲映像。高鸣四十余声,望西飞去。应后刘禅称帝西川四十余年。临分娩时,异香满室。甘夫人尝夜梦仰吞北斗,因而怀孕,故乳名阿斗。前见黄星,此梦北斗,又闲闲映像。○忙中忽夹叙阿斗降生事,却又并非闲笔。此时曹操正统兵北征。玄德乃往荆州,说刘表曰:“今曹操悉兵北征,许昌空虚,若以荆襄之众,乘间袭之,大事可就也。”读前回曹操北征乌桓之时,深怪刘备在荆州何处睡着;今观此处,方知英雄谋略。表曰:“吾坐据九州足矣,岂可别图?”不出前回郭嘉所料。玄德默然。表邀入后堂饮酒。酒至半酣,表忽然长叹,玄德曰:“兄长何故长叹?”表曰:“吾有心事,未易明言。”此时不即说出缘故,是刘表缓处,是文字曲处。玄德再欲问时,蔡夫人出立屏后,刘表乃垂头不语。写尽悍妇妨察之严,暗夫畏忌之状。○先写蔡夫人此番窃听,却无所闻,妙甚。须臾席散,玄德自归新野。至是年冬,闻曹操自柳城回,玄德甚叹表之不用其言。

    忽一日,刘表遣使至,请玄德赴荆州相会。玄德随使而往,刘表接着,叙礼毕,请入后堂饮宴,因谓玄德曰:“近闻曹操提兵回许都,势日强盛,必有吞并荆、襄之心。昔日悔不听贤弟之言,失此好机会。”九州铁铸不成此一大错。玄德曰:“今天下分裂,干戈日起,机会岂有尽乎?若能应之于后,未足为恨也。”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表曰:“吾弟之言甚当。”相与对饮。酒酣,表忽潸然泪下。前止长叹,此写下泪,文势纡徐有致。玄德问其故,表曰:“吾有心事,前者欲诉与贤弟,未得其便。”玄德曰:“兄长有何难决之事?倘有用弟之处,弟虽死不辞。”表曰:“前妻陈氏所生长子琦,为人虽贤,而柔懦不足立事;后妻蔡氏所生少子琮,颇聪明。此在刘表口叙出,省笔。吾欲废长立幼,恐碍于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