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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吕子明诈死荐吴帅 陆伯言称谦犒汉军(1/2)

    却说陆逊以言语来挑逗吕蒙,吕蒙便信他有良谋,求教夺取荆州的妙计。陆逊道:“云长倚恃英雄,自料无敌,所虑者惟都督耳,都督可趁此机会,托疾辞职,以陆口之任让之他人,使他人卑辞赞美关公,以骄其心,彼必尽撤荆州之兵,以向樊城。若荆州无备,用一旅之师,别出奇计以袭人,则荆州在掌握之中矣。”

    吕蒙听了大喜,“真良策也!”

    君臣三人正在高兴之际,闻报满宠求见。孙权对吕蒙和陆逊看了一看,意思是:曹操连打了几次败仗,今日必定又来相约起兵。吕蒙和陆逊对他会意地笑了一笑,意思是只管按计而行。孙权遂吩咐内堂召见。

    满宠奉了曹操之命,沿途并无耽搁,到了南京,只见倾城都是白布素装,暗暗想道:我的人也真晦气,来两趟东吴遇到两趟办丧事。前次死的是都督鲁子敬,今日不知是哪一位要人,看这排场白茫茫一片,就差地上没铺白布,身价一定还要高。到得官驿之中,方才探知是国太百年了。满宠卸下行囊,安顿已毕,直奔吴侯府而来。

    门公见这位文官的模样似乎见过,便问道:“大夫何人,从何而来?”

    “下官乃魏王驾前大夫满宠,奉命有要事求见吴侯,有劳通禀。”

    无多时,门公传话出来:“吴侯内堂召见。”

    满宠随下人到内堂,见礼已毕,献上曹操的书信。孙权展开信笺略看了一看,暗说:不出吾之所料,前番约期未战,今日又来催讨准信。便道:“请大夫回复魏王,权已定下日期,决不食言。”

    满宠道:“吴侯何日起兵,下官也有个回音。”

    “不须多问,到时便知。”

    满宠细细观察了孙权的神色,见他神态自若,胸有成竹,不像在敷衍自己,便起身告辞,自回宛洛道复命。

    孙权既已决定要夺回荆州,却为什么又不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满宠呢?军机大事,理应严守秘密,万一走露了风声,不但荆州愈加戒备森严,而且还有可能使关云长直接与东吴交兵。这样,事情就麻烦得多了。更何况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取下荆州还得看进展情况如何。

    送走了满宠,孙权付给了吕蒙一支将令,又抽出腰间的龙泉宝剑交给他。——江东南面王孙权的宝剑不可出匣,一出匣,必有大事。建安十三年龙泉交付周瑜,火烧赤壁,将曹操的八十三万人乌烧得全军覆没。建安二十四年,宝剑交付吕蒙,白衣渡江,一月之内,关云长身遭擒戮,荆襄九郡尽失。昭烈章武三年,即刘备称帝第三年,宝剑付于陆逊,火烧连营,将刘备七十五万精兵付之一炬。——三人再三约定:绝对保密,切不可走漏消息。

    吕蒙辞别孙权,先回陆口大营。营中文武将他迎入大帐。吕蒙把将令和宝剑在上面供好,然后坐定,向众人宣告道:“大帐众位,本督往秣陵求见吴侯。如今奉命攻打荆州,一统大江南北。”

    这班陆口的文官和武将大多与吕蒙意气相投,主张夺回荆州。今日见上面供着将令和龙泉宝剑,这是奉旨出兵,操演了八年的战将听到这个消息,个个摩拳擦掌,等候着接令发兵。因此,大家的眼睛都注视着吕蒙的脸,希望能接头令,打一个痛快。

    吕蒙又道:“本督探知荆州江边高阜处各有烽火台,城内尚有重兵二十万,襄江水军五万,守备严密,前后呼应。两旁可有妙计否?”

    说到打仗冲锋,不怕死的人有的是,可要是叫他们献出计来,那就寥寥无几了。这一间,把大家问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吕蒙见大家一声不响,又补充道:“若道强攻,必是伤亡惨重。吴侯有令,双方不得伤损一兵一将,却要取得荆州。”

    打仗不死人,这几乎太苛刻了一点,众将怎么也想不出好计来。文人吕范道:“谅必都督妙计在胸?”

    吕蒙立即否定道:“本督无计可施。”

    “既是无计,何故接此重任?”

    “回营与众位商议。”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想出来的又被否定,不否定的却又违背吴侯的意旨,种种说法,不一而足,就是没有一条可以称得上是妙计的。吕蒙见大家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故意惊慌道:“我一时在吴侯面前劝取荆州,今却如何处置?”遂传令退帐。至次日,大帐上毫无消息。文武得知,吕蒙昨日一晚未睡,寻思无计,急出了一场病来,托病不出。因而一起往内帐来见吕蒙。

    军卒拦住内帐门道:“都督有令,一概不见。”

    文武以为他真的急出了病,暗暗为他焦急。一连三天,既不见吕蒙延医服药,又不见献茶用餐,更不让众文武进见。众人一商议,像吕蒙这种病一定是绝症,理应早日报告吴侯,以免延误。因此写下一封书信,命人星夜赶去秣陵报知吴侯。又过了三天,孙权和陆逊带着吕蒙的儿子吕霸急匆匆地赶到了陆口,其神气好像预料到吕蒙会生这种病的,特意来为他奔丧似的。到大帐上,孙权坐定,急问两旁,“子明病势若何?”

    两旁皆言不轻,就将吕蒙从秣陵赶回陆口大营与大家商议计策的事开始,直说到他六天来不见一人为止。

    孙权道:“禀明都督,权特来敬探子明贵恙。莫非亦不见么?”

    少顷,军卒来复:“都督有言:请吴侯一人进帐。”

    孙权进了内帐,无多片刻又传出话来道:“令陆逊与吕霸进见。”

    文武在外等得焦急万分,弄不清楚吕蒙到底病得如何,他们三人进去以后为什么不见动静。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孙权这才和陆逊回到帐上,两个人的脸上阴雳密布,气色比来时还要难看,大家料知大事不妙。见孙权坐定,文武齐上前拜问道:“主公,都督怎样?”

    孙权摇了一摇头,说道:“孤观子明面赤唇紫,神志不清,非同小可。”

    “理应求医服药。”文武道。

    一旁陆逊接口道:“都督之症谓之‘失魂伤寒’,其病势已沉,恐难救药。待下官开方治之。”

    陆逊目前虽然还未身居要职,但名声久扬,都知道他是个很有才干的能人。只见他走到虎案之前,提笔挥毫,无多时药方开就,吩咐手下即刻配齐煎熬,让吕蒙服下。这一天,孙权和陆逊等人就住在陆口寨中,等候吕蒙的病情好转。一夜无事,众人也略觉宽心。

    第二天一早,孙权坐帐,待文武参见后,命人去内帐探视吕蒙的病情。不料内帐突然传出一阵号陶悲恸之声,见吕霸边哭边夺门而出,奔上大帐哭告道:“吴侯,我家父亲气绝身亡的了。”

    众人听了不觉发楞:前几天还是好端端的,怎么这样快就会咽气的呢?只见吕霸哭得似泪人一般,文武无不动情,一边劝慰吕霸,一边对孙权道:“吴侯,我等速去内帐。”

    吕霸忙道:“众位,我家父亲今晨感到胸闷气塞,预感劫数已尽,故而早有交代:万一不测,只请吴侯入帐,文武不得辄入。”

    文武闻言,只得却步。孙权站起身来,又跟着吕霸进了内帐。须臾,孙权回到大帐,仰天长叹:“公瑾归天有子敬,鲁肃赴阴托子明。今番吕蒙弃尘俗,何卿替代掌帅印?”

    吕霸道:“父亲临行有一言:‘若以伯言代蒙之任,必有所济。’望吴侯熟思。”

    孙权听了此话,虎颜渐开,略作思索道:“昔周公瑾荐鲁子敬以自代,后子敬又荐子明自代,今须荐一才望兼隆者代之为妙。孤今已心乱如麻,既子明荐伯言以自代,孤便从之。”

    两旁文武听说由陆逊来代理陆口都督之职,嘴上不说,脸上不悦者有之,心里不平者有之,以为陆逊年纪太轻,资历又浅,虽然文章有些小名,毕竟是个文儒之辈,打仗用兵实不相称。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战将,打了几十年的仗,仅仅也只能站立阶下听从将令,从来没有发号施令统帅过三军,如今见孙权要把兵权交给一个年轻的文墨书生,实在感到不放心。潘璋从旁闪出道:“吴侯,末将以为,当今鼎足三分之势初成,荆州未曾夺取,江东尚在动荡之际,若将大权付于书生,恐难与蜀魏抗衡。请吴侯斟酌。”

    潘璋这么一讲,两旁尽都附和:“请吴侯三思!”

    陆逊忙谢道:“吴侯,某年幼无学,恐不堪重任。”

    孙权道:“子明保卿,必无差错。卿毋庸推辞。”

    “某深恐众位不服耳。”

    孙权当即拜陆逊为大都督,代蒙守陆口。又对众文武道:“孤意已决,不得违抗。否则即以军法治之!”

    众人这才无言。孙权命掌印官将都督的印绶取出,又亲自交给了陆逊。陆逊拜受毕,传令起鼓升帐。顷刻鼓声齐起,文武两旁站立。陆逊中间坐定,孙权上首坐下。文武一齐上前参拜,但神情十分勉强。陆逊并不理睬,自行其事,第一条令就是与吕蒙买棺盛殓,处理善后之事。第二条令是布置各营头扯白布,扬白幡,三军戴孝。那个时期,皇帝去世,天下缟素。主帅身亡,三军戴孝。顷刻之间陆口一片白色,十万吴军的头上都顶着白帽。陆逊的第三条令就是下吕蒙的帅旗,扯陆逊的帅旗。号令发布下去,三军无不遵照执行。

    这一日,陆口上下无人不在忙碌。吕霸浑身粗麻重孝,进进出出,悲声不绝。棺枋抬进内帐,只有吕霸跟了进去。半天过后,十六个心腹手下抬着棺枋出了大营。吕霸在后护卫着同行,孙权与他们同船离了陆口,大船直往秣陵而去。船抵南京,自有人护着孙权回到吴侯府。吕霸将棺枋抬入家中,在大厅上设下一座孝堂,府前扎下素牌楼。吕蒙之妻闻得官人忽然夭折,扶梓痛哭不已,立即换上了素服。吕蒙亡故的噩耗项刻间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南京城,三亲六眷,远朋近邻,纷来沓至,吊唁的有之,帮忙的有之,车马盈门,料理不完的事。上半年鲁肃,八月里国太,九月里吕蒙,短短几个月里连办三桩大白事,南京城就像交的是死运,老是死大人物,弄得百官没精打彩,搞得万民垂头丧气。

    吕蒙府上挂白幡,最伤心的自然是他的妻子,在灵前哭得死去活来。吕霸见母亲哭得这般模样,怎不痛心?边劝边扶着她到房里歇息。不料进得房里一看,只见吕蒙精神抖擞坐在那里发笑。其妻只道阴魂未散,惊得哭不出声来,顿时呆若木鸡。

    吕霸飞身扑到母亲跟前告道:“娘亲切莫悲伤,父亲安然无恙。”

    吕蒙之妻一下子哪里弄得清楚眼前是人还是鬼,只觉得自己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有顷,方才从梦中惊醒过来,绷紧的心弦一下松了下来,顿觉浑身无力,摇摇晃晃便向地上坠去。心里却凄惨地想道:死人是大事,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诈死呢?想着,双眼又滴下酸楚的泪来。

    吕蒙抢步上前扶住,“夫人受惊了。你我坐下细谈。”

    夫人靠在椅中,无力而又不解地问道:“夫君缘何诈死?”

    “夫人,蒙诈死实是为了荆州也。吴侯久欲收回荆州,一统大江南北,借无时机。如今孟德来约期起兵,关羽又远离荆州,吕蒙正可趁时而动。”

    “陆口兵精将勇,何用此不吉之计?”妇道人家最怕当家的壮年身亡,失去依傍。

    “关云长所惧者唯蒙一人。蒙诈死,关某便无恐惧,定将重兵撤去。蒙便可另思良谋袭之,则荆州可归江东,以遂吴侯数年之愿。为国家之计,蒙岂论计之吉凶。万望夫人见谅。”

    这等国家大事,吕夫人即使有一万分的冤屈和不满,也只得埋在心里,不得不从。虽知是诈死,但只有假戏真做,既要接待祭吊的人,又要假惺惺地在灵堂内哭泣,倒也忙得没抽身的工夫。

    却说陆口大寨中的陆逊,送走了孙权和吕霸等人。第二天又坐帐与众文武道:“两旁听了,吕帅已去,本督奉命挂印,愿诸众协力相助,共保江山。”

    两旁和道:“愿为陆都督效犬马之劳!”

    “江东数年以来边堆安靖,无刀戈之乱,无外敌之扰,令魏军不敢来犯。皆因子敬治军有方,又仗君侯坐镇荆州,内外无忧,军民安乐。今闻关君侯带兵北上,三挫魏军之锐,威震四海,实是江东之幸。某初任要职,理应结好邻邦,欲命人往君侯军前犒赏三军,略表微意。未知帐上何人代某之劳?”

    那天吕蒙还在高叫着要夺回荆州,今天竟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说要犒赏汉军,这简直太不能让人接受了。众将都在想,吕都督尸骨未寒,陆逊竟敢未奉君命违背初衷,年轻人太狂了!因此,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忿忿之色,谁也不来接他的话音。大帐上这些人中只有一人觉得事态发展这样急转直下,令人不可理解。他就是文人吕范。他想,既然那天吕蒙是奉了吴侯的意旨回来,要他杀过对江夺回荆州,那么为什么他一死,吕蒙却遗言要主和的陆逊来接任呢?可见得其中的事情是很有点蹊跷的。吕范虽然看不透吕蒙是假死,但一团疑窦已经无法解开,他不愿随着那班武将来抱怨陆逊,而是想弄清楚事情为什么这样前后不呼应而出现的种种矛盾。便从旁闪出:“都督在上,下官吕范愿往。”

    陆逊暗想,这个人是聪明的,对我的意图定是有所察觉。便在案桌上开出一长串礼物之名,候墨迹干,递到了吕范的手中。同时,将一封早已写好了的书信交给了他,关照他一定要亲自交到君侯的手上。

    吕范将礼单上的东西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暗自想道:好一份厚礼,众将见了岂不要气死!只见上面排列着。黄金十万两,白银百万两,美酒十万坛,猪羊牛马一万头,……其余礼物更不必多说,即便是贡奉皇上也只如此而已。

    陆逊道:“大夫即刻启程,不得有误。”待吕范应声退下,这才宣布“退帐”。无多时,文武退尽。

    吕范捧着书信和礼单,觉得非要问个明白不可。便又返身进了大帐,却不见陆逊。知其必在内帐,便与值帐官道:“有劳禀报都督,下官有要事求见。”少顷,传出话来:“内帐召见。”吕范进得内帐,急步上前施礼:“大都督,下官拜见。”

    陆逊坐在内帐,头也不抬地问道:“本督命大夫即刻启程,缘何去而复返?”

    “下官有一事不明,特求都督指教。”

    陆逊笑道:“嘿嘿,本督知汝定来询问,故而在此相候。不妨坐下说话。”

    吕范听了他这句话,更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胆子也就大了些,侧身坐了下来。但是面对新上任的都督,总不免有点局促不安,拘谨地问道:“都督,吕帅病因不明,死得突然,莫非……”

    不等他说下去,陆逊便向他摇了一摇手,打断了他的下文。然后将身体移过去,凑近吕范的耳朵说道:“足下不愧为江东的老大夫,明察事理,某佩服!大夫此去汉营之中,关羽面前须卑躬屈膝,敬颂备至。此事倘成,一等大功。然军机不可轻泄,夺取荆州,在此一举。”

    短短几句话,已把吕范说得心领神会。吕范道:“下官定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关羽收下礼物。”

    陆逊抚其背道:“大夫切不可负江东之重望。”

    吕范拱手作别,出了大帐。手下早已按着单上之物,齐备在大官船上。沿江一带约有大小船只三百条,都是装载礼品往对面去的。吕范收拾了行囊,身藏书信和礼单下了船,即刻向襄江方向驶去。

    吕蒙的死讯早被潜伏在陆口和东吴各地的荆州探子传遍了襄樊等地。再说关云长击败了徐晃,回到了樊城外以后,也曾萌发了放弃樊城,先打宛洛道的念头,想与曹操当面交锋,趁势杀入中原。可是考虑到二十万人马本来不够,还要留守襄江,兵力分散,很难取胜,几次想从荆州抽调人马,横渡黄河,可又恐被吕蒙偷袭,荆州危险。所以,连日按兵不动,实在也是一筹莫展。

    忽有手下来报:“陆口探子来报!”

    关羽急令传见。

    探子报道:“君侯,江东吕蒙身患急病,三日而死。现任都督乃是书生陆逊。”

    接着,东吴各地的探子纷纷回来,报告了同样的消息。文武听说吕蒙去世,个个喜出望外。关羽一向所担心的就是吕蒙,现在都说他突然去世,这使关羽暗暗高兴,不由得自言自语道:“免去东顾忧,一心北伐曹。”这对关羽来说,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吕蒙一死,荆州不知可以省去多少麻烦的事情。第二天,又有探子来报:“陆逊命吕范过江犒赏三军。”关羽一时不能揣知陆逊的用意,号令三军严阵以待,各处关卡要严格搜查。

    吕范一路赶到襄江,经过汉军的所有口子,每处都检查得一丝不苟,吕范由着汉军搜查,只是说明这是奉了都督之命到此求见君侯,为的是犒赏三军。汉军经过仔细的检查,发觉除了金银之外,都是吃用的东西,并无夹带。三百条船就在襄江边停泊,吕范登岸,来到营前求见。

    关羽为了要弄清陆逊的用意,便传言相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