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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宝玉还家混淆真假 惜春题画点破机关(2/2)

人不等他开口,便一把拉住叫的心肝宝贝,号啕痛哭,一时也不想到和尚为什么还是这样装束。甄宝玉急欲诉明情由,怎奈哭声鼎沸,话不入耳,把自己也怔住了,一旁闪出麝月、秋纹,因他们两个人素常伺候宝玉惯的,所以不避嫌疑,也是匆匆忙忙地走近身来,瞧着襟子上露出一段金线络子,麝月忙和他解开扣子一看,二人喜极,便情不自禁道:“如今可连那玉也回来了,才脱了我们的干系呢。”和秋纹争着褪下这块通灵宝玉,递与王夫人瞧了瞧,又送在贾母手中,说:“正是先前失去的东西,如今连人带玉都有了。”贾母、王夫人才止了哭,只见凤姐亦带病扶着丰儿出来,走近跟前,两手拉着甄宝玉的手数说道:“嗳哟哟,宝兄弟,你怎么就傻到这步地位,也不想老太太、太太那么样疼你,就是宝姊姊也和你好,你看如今连宝姊姊也怄死了。”

    贾母道:“凤丫头,你宝兄弟才回来,再别给他多说话,叫他伤心。”凤姐道:“老祖宗怕宝兄弟伤心,我瞧老祖宗和太太哭得泪人似的,宝兄弟还只是在那里笑呢。”贾母道:“要那么好,他到了家,自然该欢喜。”

    甄宝玉见贾母、王夫人都止了哭,才得进言,一面打千请安道:“我不是贾宝玉,是甄宝玉呢。”凤姐道:“宝兄弟,你又讲糊涂话了,谁说你是假的呢?”甄宝玉道:“我不是你家的宝玉,是江南甄家的宝玉。”凤姐听说,也不问青红皂白,便着急道:“宝兄弟,你还闹的我们不够,这会儿才回来了,何苦又变出法儿来混我们呢?”那时麝月、秋纹贴近身旁一听甄宝玉声音,再细认面庞,未免略有些不同之处,又想起宝玉已绞下头发寄回,怎样好戴束发金冠?才信果非自家宝玉,羞的满脸涨红,连忙退开,向王夫人回明。王夫人曾见过甄家宝玉,今被麝月、秋纹道破,便道:“你既是甄家哥儿,那块玉从何处得来?还是真是假?”甄宝玉道:“老伯母且请宽心,府上宝玉现在舍下,其中情节待小侄细细禀闻。”王夫人才叫甄宝玉坐了,听他讲宝玉怎样走入深山,回到江南留住他家,现在尚未改换衲衣,今寄回通灵之宝,必得聘定林府千金始肯回来,及自己进京到此送信,被人误认,拥进府来,不由分辨缘由,逐一叙明。此时贾母等虽未见宝玉,而宝玉已有下落,自可略慰悬心,又与甄宝玉叙话家常。凤姐亦深悔卤莽,与麝月等各自含羞躲避。

    那跟甄宝玉的人赶到荣府门上问明,始知众人妄想发财,混甄为贾。那时贾琏亦得信回家,见照墙边站着许多人,门上回明此事,贾琏命叫进众人一泡子嚷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大新年混要想发财,也瞧瞧脸儿着!我就不信,你们这么变法儿总想混咱们府里的银子,那怎样容易?先前拿了假玉来混也罢,如今连人都弄出假的来了。幸亏还有真凭确据,甄老爷宅上的人在这里,你们自去问罢,刚才承你们费心送来,到底是荣府里的宝二爷不是?混拉扯着的,甄老爷知道了,你们可吃不了。”又叫一声:“来,拿我的片子把这班人都送到马司衙门里去,问他个图财拐骗,一个个都发他们出去。”众人一听,才知道错认,不但银子指望着空,还防打官司吃亏,便一哄而散,互相抱怨。这一个说那一个认得不真,那一个道这一个没有问明。大家心还不死,都远远站着。这里贾琏进内,自去应酬甄宝玉一会话。甄宝玉告辞,送至二门外上马。

    不说甄宝玉出了荣国府众人远远跟着看他回到自己宅里才死了心,各自走开。再讲贾琏送了甄宝玉回进,忙到王夫人屋里,知道王夫人在贾母处,便来与贾母、王夫人道喜,一面提及要接宝玉回来的话。贾母道:“年底下老爷写书回来,提起雨村本家给你林妹妹说媒,你太太来问过我,我因是林丫头已经回他家里,好不好凭他婶娘去作主,我也再不管这些事,省的落抱怨。现在宝玉虽有着落,还不肯回来,我懊悔先前错了点主意,如今宝丫头又死了,叫我怎么样呢?琏儿且别性急,等咱们商量停当,再叫你写老爷的回书。”王夫人接口道:“问老爷那里来的人几时走呢?”贾琏答道:“怕老爷悬望,这几天就要打发他起身。”

    说着,见王夫人手中拿着这块玉,贾琏惊问道:“这不是宝兄弟先前失掉的那块通灵宝玉吗?怎样又打着了?”王夫人告以宝玉寄回缘故,贾琏接过手来端详了一会,笑道:“我到底认不明白,瞧着倒像头里人家送来这块假的一模一样。既是宝兄弟寄回来的,多分是真的了。难道他自己还哄骗自己不成?我记得找玉的时候也写了一万银的赏单,总没人找着,如今还是宝兄弟自己去找了回来,可省了老祖宗一万银子。”王夫人道:“正是,如今宝玉既在甄老爷家里,可把贴的赏单都揭了进来,别叫人知道了宝玉的下落,瞧着赏单又变出法儿来哄银子呢。”贾琏道:“可不是,刚才就有许多人拥进甄宝玉来,说是咱家的宝玉,揭了单的来领赏。我要把他们送到兵马司里去,都跑散了。太太吩咐的是,侄儿就赶紧叫人去把赏单都揭了回来,免得再有人混闹。”贾母道:“刚才甄宝玉来,连咱们自己的人都认不清,别怪旁人。他们原贪图银子,留心咱们的宝玉,也并没安设着坏心,故意来鬼混,多少该赏他们几两银子。”贾琏随口答应了一声“是”,一面交还了通灵玉,便回身出去。

    王夫人接过玉来,又看了看。因听贾琏说起假玉的话,转疑惑起来。虽然甄宝玉不致捏造虚言,而宝玉自己不肯回来,或者变法儿照样造出通灵寄回,安慰家中盼望,并哄他林妹妹作为聘物也未可定。当时与贾母说完了话,回到自己屋里,便命小丫头去叫了麝月、秋纹来细认此玉真假。麝月等因人且错认,玉更难辨真假,一时想起金钱络子是莺儿结的,便回明王夫人去叫。莺儿听说宝玉回来,并未随了众人出去一瞧,惟在自己屋里垂泪。此时王夫人唤他,只得勉强过来。麝月将通灵递与莺儿道:“你可记得这络子,还是宝二爷挨了老爷的打,养棒疮的时候叫你来给他打的,既是你经手的东西,自然认得准,可是那块玉吗?”莺儿正苦的宝钗已死不得复生,如今便有一千块通灵宝玉也不放在他心上。欲待不理麝月将玉摔弃,因当着王夫人面前不敢使性,便哭丧着脸答道:“络子是我打的,那块玉真不真,人家常见的还认不清,我就认准了吗?”

    王夫人反陪笑道:“这孩子倒说的好笑,我叫你来,原只要认这络子是不是原物,既是络子还在,这玉自然也就是胎里衔出来这一块了。玉可以做得假的,这络子倒假不来呢。”于是将玉珍藏起来。

    不表王夫人这里的事,且讲凤姐回到房中,先骂门上“这一班混帐瞎眼的,怎么一个个都睡昏了,糊里糊涂送了一个人进来,就算了咱们家的宝玉。问问他们,外头去撞见了像他老子的人,也去混叫人家老子不成?亏的甄宝玉与咱们都有世谊瓜葛,太太们都见过他,岁数也同宝玉差不多,算我的小兄弟、小叔子,没有什么使不得。”

    话未完,见小丫头打起帘子说:“太太来了。”凤姐站起身来让王夫人坐在炕上。王夫人道:“我来和你商量宝玉的事,这会儿怎么样办法?刚才听老太太的口气,是要依着甄宝玉传来的话去定林姑娘,这件事也很办得。就是林姑娘近来大变了脾气,听回来的老婆子讲起,只像要做超脱红尘的人了。他性子又本来执拗,倘一时劝不转来,我们这一个淘气的,依旧不知要闹出什么故事。这会儿先没有一个内外能说话靠得住的媒人,我想起老爷信来是雨村本家来托咱们,如今转去托他,叫琏儿结结实实写一封书去,谅他也不好意思推辞。”凤姐踌躇了半晌道:“太太想的也是,雨村和咱家拉拢的事情不少,先前在那边又教过林妹妹学的,男、女家拿得几分主,原可借重他。但这头亲事很要磨牙呢。太太说的非内外可以说话的人断下不去。林妹妹虽从过雨村念书,到底是个女学生,如今年纪大了,就见面也在客气一边。况且,还有这些钩儿麻藤的事,雨村如何得知?就便叫他知道,也讲不出口来。说起宝兄弟和林妹妹他们心里的事,我不能推干净说全彀儿不知道,也难说我能钻到他们肚子里去做蛔虫,林妹妹忽而病,忽而好,老太太也有些明白。因是老太太说的‘林丫头虚弱,不是有寿的,又是什么性子乖僻,只有宝丫头最妥’,太太也听见过的,所以我们不过顺着老太太的意办了宝妹妹的事。那知宝妹妹不是姻缘,这凭谁也料不到的。提起这件事……”凤姐说到这里,眼圈儿一红,道:“第一个,林妹妹心里不知怨毒我到怎么样似的。”王夫人道:“你病的才好,自己调养要紧,过去的事别放在心上。今如商量现在的话,据你便怎么样好呢?”未知凤姐计将安出,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