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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叩仙坛乩盘藏隐语 遁禅门蠢婢露真言(2/2)

“今年天气冷的早,节令没到这时候,四姑娘才几天没来,你瞧,这几树梅花都已冲寒开放了。我也今儿见老婆子折了一枝进去,才瞧见,第一遭出来步步,恰好遇见你来。正是春在枝头已十分,想是你也为寻春来的。”惜春微笑道:“我却不为寻春而来,倒为寻人而来的。”妙玉道:“我这里轻易没有人来,你要找谁?”惜春道:“并不是到你庵里找人,因为我家二哥哥出门走了,没处找寻,要烦你扶乩呢。”一面把缘由说明,妙玉听说,不觉神色一变,呆呆怔了半晌,才让惜春进庵,径至妙玉房里坐下。妙玉道:“这件事,要神清气爽的时候才好,这会儿晚了,明儿清晨起来扶罢。我这里没有个副手,明儿须得烦你再走一趟。”惜春道:“这是我来烦你,怎么倒说烦我起来!”妙玉一时脸泛红云,无词可答。惜春便与说了几句闲话,小鬟因惜春到妙玉处无事,每每要下一两盘棋才回去,便不等妙玉吩咐,随手送了棋盘过来。妙玉忙叫取开道:“今儿可不下棋。”惜春略坐一回,起身出庵,径回自己屋里。

    过了一夜,因恐贾母挂念,一早起来,梳洗完时,用了些点心,带了彩屏便往栊翠庵来。那知妙玉起身更早,已经设好乩坛,诸事停妥,专等惜春过去。惜春便向炉内添了香,虔诚祷告,和妙玉两个人左右站立分持。少顷,沙盘内龙飞凤舞的显出一个个字来,妙玉随看随记。乩停,和惜春说道:“我念你写。”惜春早在盘内看明,便在桌子上书匣底下取了一张纸,提笔写就。从头念了一遍,点点头道:“怕他们看起来未必能详解呢。”妙玉道:“还要管他们能解不能解,你心上明白就是了。”惜春道:“我不比你,第一,为的是老太太不放心。”

    说着,便叫彩屏道:“你把这字贴儿送到三姑娘那里去,就说是今儿妙师父扶乩的句语,详解起来,宝二爷不久就回来,请老太太、太太不必着急。记清了,快去!”彩屏应着走了。

    妙玉让惜春到卧室内,惜春望桌上一瞧,道:“好应时景,早供上折枝了。”妙玉道:“今儿咱们弄一个早局。”一面命小鬟端过楸枰,与惜春对局不提。

    且说彩屏到探春处,告诉了惜春吩咐的话,探春便带这字贴儿要往宝钗处。才出屋门,遇见邢岫烟也要去看宝钗,因闻得这几天薛姨妈有病不过来,他和宝钗是素日常叙的好姊妹,不必避忌,所以过去走走。便笑问探春:“拿的什么字贴儿?”

    探春道:“就为二哥哥的事,又去烦妙师父扶乩呢。”说着,把乩判递给,岫烟接过看了一看,也不说什么,仍还了探春。

    二人出了园门,来至宝钗屋里,见宫裁、熙凤都在,大家让坐。

    探春先告诉了惜春的话,然后把字贴儿递与宝钗。李纨也过来同看着,念道:喜重重,恨重重,翻覆情缘转眼中。邯郸未醒黄粱梦,月方西坠去,花谢一年红,冬寒雪冻莫寻踪。

    宝钗看毕,便一手放在桌上道:“我不懂,四丫头是怎么样详解的?”袭人忙走过拿与岫烟道:“请姑娘看看详详,到底怎么样的?”岫烟笑道:“我见过的了,仙机玄奥,委实解不透呢。想来四姑娘常和妙师父讲究这些,他说的自然不错。”

    探春道:“别管详的是不是,且把四丫头的话告诉老太太、太太听了宽宽心,底下再看罢。”探春说着,先自走了。李纨、凤姐、岫烟又坐了一回,各自散去。

    这一天,李宫裁、王熙凤都在王夫人屋里闲话,凤姐眼光早瞅着林之孝家的站在院子里拿了几件东西,似要进来又不敢进来,只瞧着凤姐眼色。凤姐心灵早已猜着**分,便丢眼色叫他不要进来。那知王夫人已经看见凤姐脸上神色改变,两眼对着院子里摇头示意。王夫人便问:“院子里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的不进来?”林家的答应了一声,慌慌张张要把手里东西递给院子里站的老婆子。凤姐忙叫道:“快拿进来回了太太罢。”林家的走进屋里,都睁着眼,见他手里拿的就是宝玉那一天穿戴出门的衣服、靴帽,还有一股漆黑的头发,梢上带着素日坠的红丝结,束一串四颗大珠,不待林家的开口,王夫人接过手来细细一瞧,不问情由,便嚎啕大哭,道:“不料他竟去走了这条路了。”李纨、凤姐在旁,再三把王夫人劝慰。一面问林家的道:“如今既然有了这些东西,到底人在那里?这东西又是谁送来的呢?”林家的道:“这些东西是在焙茗手里接来,焙茗说是一个卖柴的乡里老儿送到门上,只说了二爷在什么大荒山青埂峰出家一句话,那老头就走了。”凤姐跺脚骂道:“好糊涂混帐羔子,难得有这个人送了东西来,正好着落在他身上跟究宝玉的下落,怎么就把这个个放走了呢?”林家的又回道:“刚才奴才也问过这句话,焙茗说门上接了东西,正要把他擒住,那老头儿肩上还挑了一担柴,回身飞跑就走。门上好几个人赶上去,才转得一个弯,老头儿便没踪影了。一时想起他来,挑的那一担柴,都是青枝绿叶的。现在深冬时候,那有这青绿树枝,知道这老头儿有些古怪,料赶也赶不着,只得回来了。”凤姐道:“听他们的捣鬼,快叫赶去,捉不着仔细他们的腿。”林家的只得应了一声“是”,赶忙出去吩咐。

    李纨道:“这会儿再去赶那个人,想来走远的了。既是有这个所在,不如打听确实了,叫人找到那里去,自然也找着了。”

    王夫人摇头道:“这个地名,想来也是一句渺茫的话,找也白去找。我横竖不要这孽障的了。就只苦了宝丫头,早知道这样,先前不如一顿板子任凭他老子打死了他,也不至带累人家女孩儿白受委曲。老太太还把他当命根似的,一天好几趟叫人来问信,叫我怎么样去回老太太呢?”话未说完,只见鸳鸯急急的跑进屋来,正要开口,见炕上摆着这些东西,王夫人泪痕满面,李纨、凤姐都站在旁边,用手帕子拭眼泪。鸳鸯也看出些来踪,只得呆呆站着。王夫人便问道:“老太太又打发你来问宝玉的信儿吗?你瞧炕上的东西罢。”一面凤姐就把林之孝家的进来回的话,细细告诉了鸳鸯。鸳鸯道:“老太太很惦记呢!夜儿三更时分,睡梦里醒来,还说宝玉回来了,听见在院子里说话,叫我起来开门。我说是老祖宗的心记,宝玉要回家,也不是这时候进来的。听着院子里静悄悄,并没有人,老太太还说我躲懈,立刻叫起上夜的老婆子来,到底开门出去瞧了一回。何曾有什么影响呢?这会儿又叫我来打听有什么信儿没有?我看这些东西,可是叫老太太瞧见不得呢!”凤姐道:“东西自然我们藏起来,那宝玉现在这个地方,总得去回一声儿。知道有了下落,便容易找了,也好哄着老太太暂且安一安心。太太看怎么着?”王夫人叹道:“你们自去酌量回老太太罢哩。”

    李纨、凤姐又安慰了王夫人一番,便和鸳鸯来到贾母处,委婉回明宝玉已有消息,现在大荒山,要学道修行的话。贾母道:“这个孩子,为什么这样糊涂?好没志气,才娶了媳妇、中了举,就起这种念头,快叫去打听,大荒山离这里多远?赶忙打发人去接了他回来。”凤姐只得应了一声“是”。回到屋里叫人去请贾琏回来商议,李纨自在贾母处陪着说话。

    且说宝钗自从宝玉出门后,终日与袭人伤心流泪。袭人心里不过胡猜乱想,盼望宝玉回来。惟有宝钗,早猜透宝玉心事,怀忧更切。不但不肯向别人告诉,就在袭人面前,也未曾吐露出来。这一日,在自己屋里落了一回泪,见莺儿端茶进来,便把泪痕拭净。喝过了茶,因有事要往王夫人处,带了莺儿出门。

    才走至穿堂,想起一句话来,叫莺儿道:“你到琏二奶奶屋里去瞧一瞧,倘臻儿还在那里,叫他到我屋里等着,还有话问他呢。”莺儿答应着,自往凤姐处去了。

    这里,宝钗才走了几步,只见傻大姐从王夫人后院角门出来,一只手拿了两枝绒花,一只手拿了一股髢发,扭着脖子,只顾瞧着,嘴里咕唧道:“这要他做什么?怎像宝二爷铰下的头发,乌漆黑又长又亮,可惜他做了和尚了。”傻大姐一句话,已被宝钗听见。不知宝钗听了傻大姐的话怎样光景,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