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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周婉贞偷闲说命 梅香月见鬼擒人(2/2)

买各色海味、小菜,买办应用什物。朱姨娘那儿赶办各处素色铺垫,素灯素彩以及连日亲友家庆吊礼文,又添办点心、果盒。这四处的姑娘们,真一刻也不能歇手。怡安堂的甬道上同两廊下,往来不绝,都是办事之人。梦玉、九如、汝湘至半夜回来,说王三舅母们改日来宅之话。一宵无事。

    第二日,正是七月十五。祝筠一早起来候众人上来请过早安,伺候老太太到六如阁拈香,又到致远堂宗祠内祀祖。诸事完毕,祝母回到介寿堂。垂花门的查、槐、周、寥四个管家婆,率领着众家媳妇、姑娘们给老太太、姑太太、两位太太、各位奶奶、小姐、姨娘道十五的喜。众人正散了出来,只见祝筠拿着一封书子到介寿堂,见老太太说:“大哥哥有差来,书上说桂老三一准十六起身。倒是贾亲家作伐,将蟾珠定给三兄弟做媳妇,已经下定做了换门亲。”老太太笑道:“这倒是件奇事,又省了松大哥哥的这封书子。明儿他的家人转去,你将这件事通知他,也叫他放心欢喜。贾大姐姐不知二十起身是准不准?”

    祝筠道:“信上说,荣府贾大姐已经搬行李上船,准于二十动身,万无更改。倒是大哥哥接着老三的信儿,狠狠悲苦了几天,又添出些病症,大嫂子十分着急,这怎么好呢?我打谅着过了老三的事,要进京去瞧瞧。若是可以动得,就放大胆子下船回来,到家养病还有个照应。这传书可信,到底不是个事。”

    祝筠一面说着,将书子递与海珠,念给老太太听。姑太太们都道:“真个大哥哥来家倒有个照应。这离的远了,倒叫人时刻惦记。”老太太眼泪纷纷,点头叹息,说道:“我前世不知造下些什么孽,叫我老年来见这些悲苦!”祝筠同姑太太们都说道:“这是各人的寿数,勉强不来。求老太太诸事不用放在心上。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老人家落得怡养暮年,以娱老景,何必为儿女们动这样悲苦?”众人苦劝一会,祝母道:“你们今日都有事,出门且去应酬一日,晚上回来写书子,叫你大哥哥带着病儿回来罢,等我瞧着也好放心。过这几天,将东宅里给他收拾妥当。安和堂关的长远,咱们先派些人过去住着,别冷了屋子。薛姑太太的蝌哥儿,他同二奶奶一准明日起身,我也再三留他不祝王三姨妈说,孩子们做官心切,让他去罢。况且限期已紧,不能耽搁,我想不便强留。明日一早,将程仪礼物先行送去,就请蝌二哥过来,在这儿饯行上船。王三太太们,我都说明,搬到咱们富春阁,住到贾大姐姐们来了才许回去。他们俱已应允。叫垂花门差人知会几家至亲太太们,明天到我这儿,给薛二奶奶公饯罢。”祝筠同桂夫人答应,一齐退出,各去应酬办事。祝母领着海珠、芳芸们祠堂拜祖。晚上是十二众戒僧施食焰口,各处烧包化纸,好个热闹中元鬼节。

    次日一早,桂夫人将应送的一切礼物先行送去。薛蝌夫妻不敢辞长者之赐,全行拜领。赶着将应带去之衣箱、行李物件俱发上船去。祝府差人请过数次,沈夫人、薛姑太太领着薛蝌夫妻来到祝府。郑姑太太们早已等候,彼此相见,请安问好,祝母十分欢乐。连日石夫人调养强健,因想着腹中骨血要紧,不敢违老太太之命,将悲苦心肠且丢在一边,同众姐妹们照常说笑,祝母甚觉安慰。今日给蝌二奶奶饯行,又是接着定蟾珠的喜信,还兼着郑、顾、梅三姐妹结亲家,给魁儿定亲,将祝母乐的笑不绝口。

    早饭之后,都往天香阁赏新桂。此时正是孟秋时节,天气爽朗。祝母们各谈些家常事务,蝌二奶奶娘儿们未免有分离之感,依依不舍的再三叮嘱。沈夫人道:“二奶奶,你只管放心,不用惦着你家太太。虽是儿子媳妇不在跟前,你是瞧见的,咱们姑嫂就同手足姐妹一样,再受不着一点儿委屈。这会儿又得了你梦玉兄弟,也同亲生儿子不差什么,这儿老太太又疼顾的什么似的。接着是大姨妈回来,宝姑娘母女重逢,还添了个月姑娘的女儿,你想想,太太还怕无人照应吗?只要你夫妻和顺,二哥儿的官声卓越,给父亲争气,这就是孝顺好儿子。像这会儿,你两个哥哥嫂子何曾在我跟前?咱们这些人家子弟,守着父母终老的也就很少。”薛二奶奶连声答应。梅姑太太道:“让他到海棠院去同众位姐妹们叙谈一会,咱们也就上席。他有小孩子的,让他们早些儿上船罢。”薛姑太太道:“大妹妹说的不错。既蒙老太太同姨妈、姑娘们给他饯行,赏他酒饭,就让他们摆在海棠院罢。”桂夫人道:“这很使得,兄弟、妹妹们都一堆儿的热闹。”薛二奶奶离了天香阁,出如是园,见各家跟来的嫂子们多半在值宿房里叙谈说笑。刚走到瓶花阁院门,修云、汝湘、九如笑道:“在这儿迎接大驾,叫咱们站在影壁前等这一大会。”邢岫烟道:“候太太们说完话才得下来,倒要妹妹们劳驾。”姐妹四个一同来到海棠院。梦玉、梅春、海珠、掌珠、秋瑞、芳芸、紫箫就安席、让坐、送酒。姐妹弟兄共坐两席。因相聚亲密,眼见就要分离,甚觉难舍。邢岫烟道:“当年我在荣府大姨妈家,宝兄弟同众姐妹、姑娘们也很说得上来。就是宝兄弟同林姑娘常要害病,令人讨嫌。自从我嫁到薛家,跟着太太,离了荣府已是多年。今年与玉兄弟、众姐妹相逢,就像遇着当年姐妹一样,连相貌大概相同。这秋瑞妹妹,咱们更有一段前生缘分,一见面就很亲热。”秋瑞笑道:“我也说不出这缘故,自然前世有些道理。”姐妹们畅谈无已,见红绶进来说道:“太太见天色将晚,叫二奶奶带着太阳光儿上船吧。二爷进来磕头拜别呢。”邢岫烟不敢耽搁,同弟兄姐妹依依难舍,哭拜一回。掌珠不出房门,梦玉姐妹同至富春阁,祝母们正同蝌二爷说话,邢岫烟走上去同着夫妻拜别。

    祝母见他们要去,甚觉不舍。薛姑太太母子、婆媳分外伤感,彼此哭的难祝祝母同众位太太送到垂花门口,命梦玉、梅春姐妹送上船去。赴任之事、祝母、薛姑太太有伤离之感,留下众位太太相陪欢笑。

    住过十七,到十八早是躲殃日期。石夫人跟着老太太在沈夫人富春阁,芳芸、紫箫俱往海棠院,丫头、嫂子各人住开。

    承瑛堂设了三老爷坐位,摆上供席,卧房内外地下筛上细灰,香烛、酒饭预备守夜。怡安堂添派丫头、媳妇们看管守夜。各处院门、房门俱挂镜子、弓箭、腰刀、宝剑,窗前檐下都是红彩朱符。到上灯以后,介寿堂、承瑛堂静悄悄的,并无一点声响。祝母在富春阁听说南词;梦玉、修云、梅春同姐妹们都在海棠院;四位姨娘邀些执事姑娘,在集瑞堂饮酒作乐;祝筠、梅香月、鞠冷斋请了本宅的清客师爷,都在意园吃酒热闹。

    梅香月吃到半夜,酒酣兴发。因想着要去瞧鬼,三不知的溜出园来。此时到处都是关门闭户,甚觉可笑。独是一人走到崇善堂,静悄悄并无声响。灵前点着一对白烛,结着两个大烛花,昏光摇曳。随将烛花剪去,看那桌上供的酒席丝毫未动,因对着祝露的影像笑道:“我知道,三兄弟一人饮酒寂寞,特来奉陪,畅饮三杯。生死虽是异路,亲谊原是相同。虽人鬼相见何妨?”说着,将供的酒杯举在祝露嘴边,敬了一会,放下杯子刚要让菜,只见两只烛花忽然一缩,绿阴阴的光亮只有豆儿来大,觉得身上寒毛一齐竖起来,笑道:“三兄弟来了,我正在这里等你。”道言未了,烛光忽然大亮,四处一看,并无影响。瞧见那孝幔倒像有人扯着乱动。定睛细看,依然如故。

    正在思想,忽然孝幔里像是东西炸开的一响,其声甚大。不由的唬了一跳,仗着胆子将灵前烛台拿了一只,走到幔边,刚揭起半幅,迎面一阵冷风直吹入骨,接连两个寒噤,口中一晃,将一只蜡烛吹灭,竟掌不祝那周身寒毛又俱直竖。桌上的那烛光又阴了下去,赶着过去将手中这烛对上,刚才点着,只见挂的那幅影像乱响乱动起来,很像有人拿手在上面擦的响。不觉身上又起了一个寒噤,忙问道:“三兄弟回来了吗?”连问两声,并无答应,很觉有些胆寒。那两只烛光不住忽明忽灭,耳边隐隐的听见叹了两口气,其声又轻又冷,不像人声。想道:“必是我阳光在此,阻住他不能来去也未可定。谁知人鬼果然各别,要见个面儿,也就费事。”对着影作了一个揖,说道:“三兄弟,我在此叫你不安,我去,让你出来逛逛。我刚才一团高兴,被你骇的酒已全醒。”折转身走出灵前,看见厅上远远站着一个大黑影子,有一丈多高,屹然不动。放大胆赶着去瞧,又寂然不见。再回过头来,见灵前站着两个人,看不出面貌,孝幔边像是祝露站着,只是烛光昏暗看不真切。忽然一阵冷风,吹的寒毛直竖。见祝露坐在上面举杯饮酒,有两人站在桌前,在菜碗上就着大吃的热闹。忽然慌慌张张转眼不见,有阵冷风一直扑了出去,烛光复然大亮,想鬼已去。听见台阶下,“咕咚咚”两声甚大,像是跌倒两人。

    此时十八,正是月明如昼,走出厅前,望见阶下躺着两个人,走下台阶弯身细看,不知是人是鬼。四面并无人声,只得找到门上,看见门房里灯烛辉煌,都在饮酒谈笑。梅香月隔窗叫唤,里面众人听是姑老爷声音,一齐出来问道:“怎么姑老爷不叫个人跟着?”梅香月道:“且慢些说别的,你们快去瞧,崇善堂院子躺着两个不知是人是鬼。”众人吃了一大惊,赶忙点上灯笼,一大阵跟着姑老爷来到崇善堂阶下,只见直挺挺躺着两人。拿灯笼照他脸上,都擦着黑煤,身上装束是个做贼的打扮。查本道:“这两个是贼无疑,一定来偷东西,叫三老爷拿住着了。”梅香月点头说:“一丝不错。你们去请了老爷来瞧。”跟班的答应,飞跑去请老爷。

    不一会,祝筠、鞠冷斋同着一阵出来问道:“你半天在那里?叫我们好找。”梅香月笑着,将方才到这里所见一切,直说到这两个跌倒之事。众人听了大惊,祝筠吩咐先将姜汤灌醒,再捆他起来。众人答应,立刻取姜汤将两人灌醒。瞧见老爷们都在面前,那两个跪在地下不住磕头,只求开恩。祝筠听两个人声音很熟,吩咐将他们捆起来。众人一齐答应。那两个人越发着急,尽着磕头,口里只说小的该死。周惠们不由分说,竟将两人捆祝祝筠就派人管着,明日一早送官。说毕,同着梅香月们回到意园,重新又吃起酒来,整整热闹了一夜。

    不觉金乌东上,玉兔西沉。老爷们在园里梳洗已毕,用过点心,走出园来,瞧那两个贼到底是谁。此时崇善堂同承瑛堂两处正放过鞭炮,打扫完结,众家人里外忙做一堆。祝筠来到崇善堂院子里,看那两人都是黑衫黑裤,鞋袜都是黑的,脸上探着锅煤,见老爷只是磕头。祝筠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里,偷了些什么?”两人一齐答应道:“小的们原想偷点东西,刚到这里就遇见三老爷出来,将小的们每人打个嘴巴。小的们跌在地下,不省人事。只求老爷开恩。”祝筠叫人将他两个脸上锅煤洗掉些,瞧瞧是谁。跟班的忙取些水来,给他们擦去黑煤,才知道一个是桑进良,一个是打更的老陶。祝筠越发动气,立刻差人备了名帖,将他两个送到县里去究治。这些二爷们没有一个不恨桑进良,好容易他今日做出这丢人的事来,谁肯容情?马上拿着老爷的帖子,竟往县里一送。那县太爷将他两个拿去问了缘故,每人重责三十板,发交地保管束。祝府里内内外外都知道桑进良同打更的做贼,被三老爷显灵将他拿住,一个个大为惊异。梅香月又将昨晚亲见那些光景说的人人害怕。老太太们没有不赞祝露灵爽,连日给三老爷做经事,超度他早生人世。

    且慢表祝府之事。且说王夫人因祝太太来请,说到了家信请去说话。以此十六一早起来用过点心之后,就叫宝钗、珍珠分路去找补辞行;珠大奶奶、友姑娘专管收人家的送行礼物;琏二奶奶、月姑娘、巧姑娘照应分送给人的一切什物东西;又请蓉大奶奶过来也帮着照应料理。王夫人吩咐明白,然后出去上车,刚要出大门,只见两个人急忙进来,赶到车边一齐跪下请安。王夫人瞧见两个人,满心欢喜。要知来的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