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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老尚书思家说梦 小姑娘留客唱歌(2/2)

茶碗大。”将个王夫人同大奶奶们笑的腰酸背痛,只是摇手。见珍珠笑道:“你别将太太的肝气笑了上来。”一面笑着,赶忙走到背后给太太捶背。王夫人笑了好一会,这才止住说道:“你们今儿商量要笑死了我才放心呢。”大奶奶道:“宝丫头的这张嘴,也就赛得过凤姐儿,谁也说他不过。”王夫人道:“凤姐儿比他还要尖利。宝丫头那里及得他来?倒同林姑娘差不多。”平儿道:“林姑娘还多两件事。”大奶奶道:“多两件什么?”平儿道:“林姑娘多眼泪,多生气。”珍珠道:“林姑娘的眼泪同气,总在一个误字里出来的。”宝钗笑道:“四丫头真是林姑娘的千秋知己,实在林姑娘一生为误字所误,后来死还是误死的。谁知那天梦中见他,一点儿也不误了,可见世上有误人,天上无误仙。”珍珠道:“那天在地狱中,见凤姐姐他到了那个地位,知道生前为误所误了。”平儿笑道:“人人皆误,惟有刘姥姥不误。”宝钗道:“你怎么知道他不误?”平儿笑着道:“他在奈河村开茶铺,真是不误主顾。”众人一齐哄然大笑。

    王夫人笑道:“你们只顾逗笑儿,也忘了去办礼。天也快黑了,明日手忙脚乱的,又要闹上一早。”宝钗道:“真个的,咱们去办礼物罢,别在这里搜搅了。”王夫人领着他们来到上房,各人都去商量备办不提。

    且说桂廉夫将二千两银子交杜麻子,叫他送到孙家去,将票子掣了回来,“他若提起长票,你说此时尚不能定,过一半天再给他信罢。”老杜答应,也叫几个打杂的用盒子装上,押着他们竟往香暖堂来。花子空因桂老爷要到他家来,他早避了出去。看看将晚,只见杜麻子走了进来,瞧见老孙同黑张三都是浓妆艳抹,异样的妆饰。老孙忙问道:“官儿来了吗?”老杜笑道:“官儿刚上车要来,忽然来了一大阵的老爷们,都是要来吃晚饭的,断没有空儿脱身,就差了我来见你们说话。”

    花二奶奶笑道:“你也有好一程子没有到这里来了,今儿给你官儿备下了饭,来的很好,就请你罢。”杜麻子笑道:“今儿吃你们一顿饭也不委屈,我是给你们送银子来的。”叫打杂的挑了进来,打开盒盖,都搬在炕上。打杂的回去,老孙忙叫拿六百钱去给他们喝个茶儿。杜麻子叫老孙取过天平,一封一封的折兑过,须微短点子平色也就罢了。老杜逼住着掣了借票。

    老孙同黑张三两个将银子都收入柜里。

    杜麻子到他们屋里去坐,见收拾的十分热闹,就在大炕上坐下。老孙道:“今儿真个该酬酬劳,才是个道理。”老杜笑道:“怎么个酬法?”花二奶奶笑道:“横竖叫你舒服,过得去就完了。”丫头、老妈点上几枝红烛,三个人坐在炕上,杜麻子道:“我瞧着也竟不用喝茶了,将备的饭摆上来罢。”老孙道:“连个茶也不喝一口,就吃饭吗?”杜麻子道:“一面喝茶,一面摆饭罢。”花二奶奶道:“也罢,咱们就摆起来,省得他着急。”叫老妈儿们七手八脚的端盘子,摆杯筷。就在炕桌上拉来扯去,叮儿当儿摆个不祝三个人挨次坐下,老孙举杯,花二奶奶执壶斟上了酒,三个人吃喝起来。

    昨日那个妈儿笑道:“今儿杜二爷可是放放心心的逛一会子,两位奶奶都没有坐儿。别像昨日将我的一件衣脏掉了,洗也洗不掉。”老杜笑道:“叫你奶奶赔你,不与我相干。”

    妈儿笑道:“到底要杜二爷赔,咱们奶奶好好的,怎么会脏得了我的衣服呢?”杜麻子道:“你姓什么?我总要忘你的姓。”

    妈儿道:“我姓钱。”又问道:“你今年三十几?”妈儿道:“三十二。”老孙笑道:“也是一把好手。”杜麻子笑道:“我瞧着,也像是把好手。”花二奶奶道:“你何不去领教领教,再来喝酒呢?我替你开发。”老杜笑道:“很好。”起身拉着钱妈往里边去了。不多一会,两个人笑嘻嘻的拉着手儿出来。杜麻子笑道:“很使得。”就拉钱妈坐下,一同喝酒。

    此时,老孙们已将大衣脱去,都是短纱衫子,亮纱裤子。

    手腕上带着响镯,指头上套着银指甲。四个人一递一口的喝酒。

    老孙问道:“你官儿那里来的这项银子还帐?”杜麻子道:“金陵的乡亲会下来的银子。”花二奶奶道:“他将来不使咱们的银子吗?”老杜道:“怎么不使?我在官儿面前很帮衬你们。官儿说,我过两天去同孙太太商量,我瞧着他们很是个有情的人儿。我趁这空儿,一个人也不在面前,我说孙太太同花二奶奶也狠狠的要同老爷拉拢拉拢,他们两个只要对了劲儿,也不讲什么银子钱的。咱们官儿还笑着道:‘只可惜我有太太,不然我倒很愿意娶了他去倒是好的。’听这口气,咱们的官儿很看上你们。等着他几时到这里来,你们两个拉他上手就完了。”老孙同花二奶奶笑道:“只要他肯来同咱们相与,总不叫他受委屈,横竖他出京的盘费,总在咱们姐妹两身上。你是知道的,有多少官儿不是在咱们身上打发出京的吗?咱们原图个相与,只要知热知冷的,又说什么借不借的话呢?就是帮也要帮他一二千两银子,等着我们同你官儿上了手,自然还要谢你,再没有白叫你替咱们拉拢的道理。”老杜笑道:“我跟了有二十年的官儿,任什么事儿都会,就是没有会捞毛。”

    花二奶奶们都一齐大笑,说道:“你这回算破个例,给你妹妹们捞这一磨儿罢。”老杜笑道:“使得。我不要别的谢礼,只要你们轮着应酬我就是了。”钱妈道:“咱们的两位奶奶,就没有这件事谁还不应酬你吗?”正在说话,听见外面一个姑娘声音,笑语喧天的走了进来,钱妈道:“二姑娘倒来的凑巧。”

    老杜问道:“那个二姑娘?”只见那个姑娘已走了进来,光溜溜的头发带着银扁簪,围着一圈的晚香玉,旁边插着一枝长耳挖,耳上带着两个大坠子;长圆脸儿,水汪汪的两只俏眼,嘴皮儿上点着胭脂,身上穿着大红领儿的白纱衫子,银红纱裤,两点儿小脚,胸前挂着大红线离宫锭穗子的香串,手中拿把檀香骨子满金扇儿,手腕上带着两双银响镯,有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没有开脸,笑嘻嘻的进来,先同老杜拉手。老孙问道:“你说要明日才来呢,怎么今儿就来了?”那姑娘答道:“原说过是明日回来,谁知道他的财东到了,他们都要去接。叫我且回来,过几天再来接。”花二奶奶道:“也罢,你同杜二爷一堆儿坐罢。”那姑娘赶忙上炕,挨着杜麻子坐下。老妈儿又添了一副杯筷。那姑娘要了酒壶,给杜二爷满了三杯酒。又给他们三个也斟了酒,自家也筛上。

    杜麻子回道:“这姑娘姓什么?我总没有见过。”老孙道:“这是马二姑娘,名字叫金哥儿。他父亲,说起来只怕你也该知道,就是大街上开二美馆饭馆子的马胖子。他们原是山东人。原先在饭馆子里做伙计,因他会要帐,柜上很欢喜。后来发了点子财,自家就开起二美馆来。他同你二兄弟是一拜的弟兄,因瞧着咱们这门子来的不杂,差不多的也走不进来,所有来往的,不过是些大字号同那几个有钱的候补候选官儿们,以此他将这二姑娘交到这儿来。到咱们家不到两个月,就相与上了好几个大主儿。这昨日是布行里的张老西儿接了去,原说过几天的,谁知是什么财东到了。”花二奶奶道:“今儿咱们给二姑娘留下,杜二爷是咱们的东,不要他开发。”老孙道:“很好。咱们原许下杜麻子的东,今儿又是他送银子来的,咱们原该酬酬他才是。等着咱们一会儿不上坐儿,拢共拢儿热闹罢。”

    花二奶奶道:“很好,就是这么罢。二姑娘先敬杜麻子一个曲儿听听。”老妈儿忙将弦子、琵琶送了过来,金哥儿接了琵琶,花二奶奶接着弦子,慢慢的和起调来。这里钱妈将他们的酒又都斟上,老杜道:“且喝一口儿,润润嗓子。”众人一齐饮干。金哥儿打扫娇音,慢慢的唱道:梧桐叶落,金风动翠,被生寒,半贴着身儿半边空。想的我,病体恹恹,一日轻来一日重。你全不想,别离时我拉着你的衣襟儿送,亲口叮咛,海深山重。你说是,春尽夏初是必归来,影同形共。到如今,雁字儿书空,水花儿将冻,恨的我,要个缩地符儿又找不出些儿缝。我为你,四处儿的肉疼。你待我,一点儿不心痛。我想你的痴心儿,每夜里总是那红楼中的好梦。

    金哥儿唱完,杜麻子乐的拍手打掌,连声叫好。钱妈又斟上好酒,老杜道:“这个曲儿,咱们都要吃一大杯。”花二奶奶道:“咱们在坐的,今儿都得要唱。谁不唱的,罚谁一大碗。”

    钱妈笑道:“我不会唱,我请二姑娘代唱,我喝一碗酒。”

    老杜笑道:“很使得。我代你喝酒。”老孙笑道:“今儿才上手,就这样的心疼。咱们偏不兴代,叫老钱自唱自喝,看有谁不依?”钱妈笑道:“罢呀!奶奶们准这个情儿罢,明儿多给奶奶们磕几个头。”众人大笑。老钱又在各人面前斟酒,自家也斟上一大杯。于是,众人唱的唱,喝的喝,十分热闹。

    且不言杜麻子在香暖堂大乐了一夜,直到五更天回去之事。且说林之孝回到家里,请了学堂里的赵先生过来,商量着写卖契、议单。叫家里收拾饭,一面将所有契纸都取出来给赵先生瞧。赵先生细细瞧了一遍,说道:“咱们这个卖契,比不得穷家小户的哩儿拉儿的混写,只要几句,干净简绝就够了。连这议单,可要不可要,都没有什么要紧。”林之孝道:“先生高见。咱们府里卖产业,原比别的不同,只要一言半语的就结了。先生起了稿子,咱们商量商量。”赵先生答应,研墨执笔,在那川连纸上写将起来。不知是怎么样写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