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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听佳音私心窃喜 吞小影独解相思(2/2)

上的一块肉,一天也离不开的。鞠老爷又古道,又是大老爷的同年。老太太的意思,要将..”芳芸刚说到这里,秋瑞将芳芸一推道:“你去罢,我要同梦玉去看热闹呢。”梦玉道:“芳姐姐,老太太要将什么?”秋瑞将芳芸一路混推,笑道:“任什么话我也不要听,我倒有句要紧话对你说。”回过头来对梦玉道:“兄弟,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同芳丫头说句话。”梦玉笑道:“我也听听。”秋瑞道:“姑娘们的话,与你不相干儿。”一面说着,将芳芸拉在一边儿,对着他耳朵将素兰的事同自家管他的缘故说了一遍。芳芸惊出一身大汗,忙说道:“这是碰也碰不得的,你千急管住他。别说后院子不叫他去,就是凝秀堂也别叫他去才好呢。你不知道素姐儿的病为他起的吗?他一天至少也要去瞧他几遍。这会儿就是咱们两个四只耳朵,我对你说了罢,真个老太太同三老爷商量了,要将鞠太太搬到这里来,同鞠老爷住在蕉雨山房。老太太的意思,要将梦玉给鞠老爷、鞠太太做个招赘女婿,一辈子总在这里养老。”秋瑞此时心不由己,扑扑乱跳。芳芸道:“这个人,不但是咱们的性命,也是你的性命。”秋瑞道:“外人面前休提一字,明日咱们到六如阁去焚香,拜个同心姊妹。”芳芸道:“很好。”秋瑞道:“老太太这话还有谁听见?”芳芸道:“晌午些儿八角鼓的出去了,老太太叫唱南词的歇歇儿再进来。那时候只有老太太同三老爷娘儿两个谈心,旁沿儿就是我同紫妹妹伺候。今儿连紫丫头的事也有几分信儿。”秋瑞道:“紫妹妹的事怎么有信儿?”芳芸道:“三老爷指着我同紫丫头道:‘妈妈,我有这两个好媳妇,同大房的两个也对得过。’老太太道:‘你这房比大哥那房还多一个。’三老爷道:‘我知桂老三肯不肯呢?’老太太说:‘有你松大哥做媒,二哥哥、二嫂子作主,况且换门亲,有什么不肯呢?’底下就接着说你的话,说道:‘秋姑娘,我瞧他人也很好,我原要说给魁儿,就是年纪太大不相对,况且鞠太太老夫妻两个是一天也离不开的。我的意思,请鞠太太搬了进来,就同鞠老爷住在蕉雨山房。将梦玉给了鞠老爷夫妻做个养老女婿,他两个老人家也有了个倚靠。’三老爷道:‘妈妈见得很是。’”秋瑞道:“不用说了,任什么人面前也别提。后日十九是观音菩萨生日,照会紫妹妹,咱们三个到佛前结一个同心姐妹。”芳芸点头。

    秋瑞回过头来不见了梦玉,他就头也不回一直出去。来到怡安堂,连个影儿也不见,瞧瞧吴嫂子也不看见,忙忙的绕过景福堂到了垂花门口。见吴家的站在那里同查大奶奶说话,秋瑞忙问道:“大爷呢?”槐大奶奶道:“到席上让酒去了。”

    秋瑞就将找他的缘故对门上两位奶奶说知。他两个大惊,说道:“不亏鞠姑娘细心,我们那里想得起?真个这是件要紧事,必得管住他才好。”说着,走到门边,连忙高声吩咐道:“你们都照应着,别叫大爷到后院里去。瞧见走到夹墙门口就赶紧止住着,大爷若是不依,你们赶着来对我们说。”外面的众人齐声答应。查大奶奶又说道:“再差个人,外面去照应着大爷。”

    众人也响响的答应了。秋瑞听着,这才放心。槐大奶奶道:“姑娘请进去罢。”秋瑞同吴嫂子走着,心中十分自慰。来到景福堂后卷棚底下,对吴家的道:“你去对二姑娘说,已经有人瞧着呢,只管放心,我在景福堂照应,一会儿就来。”不言吴家的到园中之事,秋瑞在景福堂照应各位夫人、太太。且说梦玉在这四处席上,俱极意欢让一回,闹的周身皆汗,拿着把扇子站在春晖堂院子里不住乱扇。东院里住的顾师爷,字蓼洲,是专画小照美人的,梦玉也同他说得来。梦玉画了一幅小照,因去接松大人,就忘了取进去。这会儿,顾蓼洲散了席,洗澡乘凉,换了件纱衫子,拿着一把大芭蕉扇,走出院门来看热闹,谁知正遇着梦玉在院门站着扇扇。蓼洲笑道:“大爷今儿忙坏了!”梦玉转过脸来,笑道:“二哥还没睡吗?”蓼洲道:“早着呢,那幅小照画得了,大爷也不来龋”梦玉道:“很好。我这会带进去,同你到屋里去瞧瞧。”蓼洲道:“就在架子上。”

    梦玉同顾蓼洲刚进院门,后面有人叫道:“请大爷。”梦玉回过头去,见是垂花门外听差的金映。梦玉道:“我在顾师爷屋里看画,就进去。你到敬本堂去等着罢。”金映答应去了。

    梦玉到顾蓼洲屋里坐下,蓼洲将灯拨亮,就在小书架上取下一幅绢画的小照,梦玉接着,问道:“你桌子上的这些扇子是谁的?”蓼洲道:“都是里面姑娘们的,尽要画美人儿。还得十来天可以全有了,横竖也不等着扇。过了明日,还要给松大人画小照。”梦玉将手中的小照打开,看那画的是“独立西厢下,迎风户半开”的景致。梦玉要了面镜子,左看右看,笑道:“补起景来,越发像极了,真是妙笔传神!容日再谢。”

    卷起来站着道:“我还要画幅大横披,且等你的完结,完结咱们再说罢。”说着,走出房门。

    蓼洲道:“你这会儿还要到那里去?”梦玉道:“不到那里,我拣直的进去。”蓼洲笑道:“我倒教你一个走法,咱们这后院的那堵墙塌了,还没有砌上,你只要一直过去,不多几步就是垂花门口。”梦玉道:“怎么你这里的后墙又通垂花门口?”蓼洲笑道:“这堵墙就是夹道,这头通马棚,那头是后院子,中间是垂花门的腰墙。那里有夹墙门,你到那里一叫就开,又省走多少道儿。”梦玉听了大乐,说道:“很好。有人找我,你只说我上去了,别说我走夹道儿。”蓼洲笑允。

    梦玉拿着小照走到后院,跨过塌墙,顺着月光忙忙的往里一直进去,竟到后院子来。只见一个大院子荒荒凉凉的堆着几大堆马吃的稻草,还有些盖房子剩下来的木头、砖瓦。满院的青草倒有几尺来深。远望去,后门口倒像有些屋子,慢慢走去,一脚高一脚低,那些怪鸟虫声与那空中蝙蝠忽飞忽止。将要走近屋子,只见那土墙边一溜儿站着五六个人,十分看不清楚,梦玉问道:“是谁?”忽然不见,登时间满身毛发皆竖。

    此时,甚觉进退两难,正在着急,隐隐听见有人叫道:“梦玉!”听了听,又无动静。只得大着胆子走近屋边,瞧见有间屋里隐有光亮,走到门边,里面有人又叫一声。梦玉听得明白,是素兰的声音,连忙应道:“素兰姐姐,我来瞧你。”说着,走了进去。只见一张破半桌上,点着个半明不灭的瓦灯盏,挨着靠窗的这个大炕。素兰坐在炕上,靠着个大枕头,穿着一件水红单绸子的短衫,水绿单绸裤,大红鞋。云鬓上戴着两枝儿夹竹桃花,一张俏脸只剩了手掌大,檀口上犹点着胭脂。

    原来这素兰本姓秦,今年已二十三岁。向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因见他性格温和,品貌又长的清秀,且年纪又大,所以将他调到凝秀堂,叫他在那里,倘或老爷要他服侍,生下一男半女,也就将他做姨娘。这也是老太太因为丁单子弱广延后嗣之意。谁知这素兰自有高见,他一心只看上了梦玉,任凭在老爷面前伺候,毫无一丝苟且,真个是守身如玉。二老爷见他如此端庄,心中也甚欢喜,每逢到凝秀堂,从不叫他伺候。素兰颇觉相安,他就一心一意的在梦玉身上。凡是梦玉到他屋里来,他分外亲热。

    这梦玉又是个惹人多情的一个宝贝,粘着了叫人丢他不下。谁知梦玉是天生成的情皮情骨、情血情内、情心情肝、情肠情肺、情肚子情舌头,连周身的头发、寒毛都是有情的。但梦玉虽是在情海里浸过了三千年泡透的情人,他与色字是毫不相干。情与色,竟是两途,离的远着呢!人家的多情是男贪女爱,朝云暮雨,粘皮贴肉,如鱼似水,这是好色,并非多情。

    梦玉是粘不上这些字,他的多情,又是独开生面的一个样儿。

    他也没有别的情法,只就他自己情起。他要吃饭,想着人也是要吃饭;他要穿衣,想人家也要穿衣;他怕冷嫌热,想人家也怕冷嫌热;他欢喜大乐,想人家也欢喜大乐;他心中委屈,想人家也心中委屈。不但一人如此,人人如此,就是大千世界恒河沙数的人皆如此。所以同这些姑娘们搅在一堆,并不知自身是男,他人是女。觉得他的身子就是我的身子,我的身子就是他的身子。以至那些姑娘、嫂子们见他如此一个中了情毒的道学,也就忘了他是位爷们,不拘是什么事,从不避他。那怕遇着擦身洗澡呢,大爷来就来,要去就去,听其自然。他不但在这些人面前不动色念,就是同海珠们做了夫妻,那鱼水之欢也是慢不在意的。实在这天风清月朗,春意满怀,偶而高兴也不过学那画写意画儿的先生,不求工拙,随便拓上几笔聊以适兴。

    这海珠姐妹们也不在枕席之爱,反以为是个知己丈夫,所以夫妻们分外的恩爱。就是那些要嫁他的,也是这个意思,并不是欢喜他会养孩子。

    谁知这素兰将梦玉的情字儿解错了,就入了情魔,害了情病,吐了情血,消了情肉,断了情肠。临要情终,还望着情人。

    此时正在情想,忽然见梦玉进来,就像得了一粒救命仙丹,连忙坐起来,叫一声“梦玉”,底下也就说不出话来。梦玉瞧见十分伤感,赶忙过去扶住道:“姐姐,我特来瞧你。”素兰点点头,将嗓子里的一口痰吐了出来,然后说道:“梦玉,我为你死,你知道不知道?”梦玉道:“怎么姐姐是为我死?”素兰道:“这里没有外人,将我死的缘故说个明白。我实在是不能够嫁你,想成了吐血。可怜我保身如玉,一心在你。我如今还是个二十三岁未成人的闺女。我方才因为人多心里发烦,忽然晕了过去,心里是明白,老太太的寿日,厌厌气气的成个什么道理?所以挣扎着醒过来。他们搬我到这里倒也罢了。查大妈派老陈妈来服侍,这会儿叫他带着菱儿给我去取我的衣服、被褥来做装裹,我也等不到天亮。”说着,将手拉住梦玉道:“兄弟,我这会是要死的人,也顾不得害臊,我保住的身子我今儿要交给你,同你成了夫妻,我死也暝目,也遂了我二十三岁的心愿。”梦玉道:“姐姐如此为我,我怎么不肯遂姐姐的心愿呢?只是病体如此,且保养几日再订佳期。我此时同姐姐相亲相抱,就是夫妻。”说着,解开衣服,将素兰抱住说道:“姐姐,等你病好,定如心愿。”素兰道:“可怜我一片痴情,我这身子果然是你的。将来逢年遇节你烧张纸钱儿给我,我受你的也不害臊。”梦玉道:“或者好起来也论不定。”素兰摇头道:“断不能。兄弟,我同你这会儿是谁?”梦玉将他抱住,口对口儿说道:“我同姐姐是夫妻。”素兰点头道:“好兄弟,我真死的不委屈。你那卷子是什么?”梦玉道:“是顾老二给我画的小照。”说着,就打开来给你瞧。素兰道:“真个像极,一丝儿也不错。我有个主意,你依我不依?”梦玉道:“我这会儿同姐姐是何等恩爱!有什么不依的事。”素兰道:“你将这小影儿全挖了下来,我要咽下肚去。”梦玉叹道:“姐姐,你真是我的知己夫妻。”说着,在身上取出一把小刀,将小照儿铺在破桌上,接着那小影儿周身挖了下来,递与素兰道:“姐姐,你瞧,越看越像。”素兰拿着这五寸来长的小梦玉,眼泪汪汪的道:“这才是我解相思的仙药。”放在手心里搓成一个小团儿,噙在口中说道:“兄弟,将那口凉茶递给我。”

    梦玉赶忙递了过去,素兰喝了一口,将一个梦玉刚咽了下去,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

    梦玉瞧是菱儿同着老妈抱着东西一路说着进来,菱儿瞧见梦玉说道:“外面老爷送客,各处找大爷呢。太太们也快散了。”

    梦玉听见,赶忙拿着扇子,回过头来说道:“姐姐保重!我再来瞧你。”刚跑出门,听见素兰叫道:“梦玉休忘今日!”

    梦玉一面答应,飞跑的出去。到了夹墙里,一直往外飞奔。有一个人迎面走来,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