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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奉慈恩因悲定媳 消郎闷众美联芳(2/2)

走下榻来,问道:“兄弟,你喝茶不喝?”梦玉道:“我嗓子眼儿里冒火呢,正要喝茶。”

    芳芸走到靠窗妆台桌上,取起一把旧宜兴砂壶,将个小莲子杯斟了一杯,递与梦玉。自己也喝半杯。梦玉喝了一口,连说:“好茶!姐姐,这是什么茶?”芳芸道:“这叫老君眉,是武夷上品。太太因我病,给我一瓶。是老爷最爱的茶叶,自己收着的。”正说着,有个老妈同巧儿端着两个碗、两个盘走进房来。巧儿接着摆在桌上,取过香牛皮小垫子,将小锡饭钴子垫着放在香几上。梦玉一面喝茶,看那四样菜:一碗细粉虾圆汤,一碗蒸大鲫鱼,一碟子火腿肉,一碟五香冬菜拌虾米。巧儿摆了姑娘的镶银牙筷。芳芸道:“再添一双筷子,大爷在这里吃饭呢。”巧儿又赶着摆了碗筷。芳芸让梦玉坐上面,自己坐在横头。巧儿送上饭,两个人你推我让,吃的很舒服。芳芸病了几天未曾吃饭,今儿见梦玉回来,又在这里同吃,心中大为欢喜。不一会两人用完,巧儿伺候漱口,端过面水。梦玉同芳芸洗脸。砂壶里对上开水,替大爷同姑娘倒了茶,然后将菜蔬收下,自去吃饭。梦玉喝完茶,说道:“姐姐,我明日再来看你罢,这会儿还要去见见那些师爷们,转来就是请晚安的时候了。”芳芸道:“你去罢,闲了就来。”梦玉点头,照旧由原路东歪西转到了怡安堂。只听说桑奶奶为追玉大爷不上,自己栽了一跤狠的。梦玉不等说完,一直过了景福堂走到桑妈屋里来。只见他躺在炕上,嘴里不住的哼。梦玉问道:“妈妈,你怎么狠狠的栽了这一跤?我这会儿才知道。”桑**瞧见梦玉,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口里数数落落的说道:“人家奶了个哥儿、姑娘,再没有不是知冷知热护着***,就是我倒运,费了千辛万苦领你大来,白不相干,倒同那些妖精一个个的鬼鬼祟祟。我就是你们眼中钉。这会儿就是这个样儿,我还那里想你们的养老送终呢!你们只要拿出话来,说打发我就滚蛋儿,省得叫你们瞧着我就眼红。趁着我不聋不瞎,好去找头路。何苦呢!就是这样收拾我。今儿这样叫着,头也不回的跑,带累我栽这一跤,晕了半天才省转来。可怜躺在这儿,谁来瞧我一瞧儿?就是我的干女儿秀春姑娘看我可怜,偷个空儿来照应照应。若不是他来,就在这儿咽了气,也无人知道。”梦玉总也一声不言语。

    且说海珠们等着梦玉吃饭,直等了大半天,再也不来,就叫金凤去桑**那里,“听听他同大爷说些什么,再说不完了“。金凤来到桑**屋里,听了半天,折转来对海珠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又说道:“大爷总一声也不言语。海珠听了十分动气。兰生道:“叫个人去,就说太太叫大爷呢,等大爷出来,同回来吃饭。”金凤赶着叫了个伺候的老妈,教了他的话,去请大爷。老妈儿去不多会,只见梦玉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兰生笑道:“你留我吃饭,你又去了不来。”海珠姐妹见他的神气不好,知他动气,忙叫翠翘倒杯茶给大爷解解气,说道:“谁叫你瞧着端饭你倒跑到他屋里去?那是个什么东西,你也不值同他动气。”掌珠道:“温杯佛手露,你消消气罢。”梦玉点头,姑娘们摆了杯筷。

    正是十五,那一轮明月照满纱窗,四边玻璃高照俱点着红烛。梦玉让兰生坐了正面,拉海珠坐了对席,掌珠坐在上面,梦玉坐在下边。几个体面丫头站在伺候,金凤们四个轮流上菜,老妈们俱端在门外等着。

    看官知道,凡是老太太、桂夫人、石夫人以及各处管事有体面的丫头,因内中有老爷们通房得宠的,有办事认真、毫无苟且的,有正直不阿、赤心为主的,有肆应勤敏、能于繁剧的。

    又因梦玉是个单丁独子,无多手足,所以叫梦玉同这些管事体面丫头都是姐妹称呼,不拘主仆礼。在这些姑娘们,各尽其道。

    这且慢表。

    此刻,梦玉等四五个正对着竹梢明月,兼有那桅子、茉莉、珠兰、金雀阵阵香风,醉心悦目,彼此畅饮。兰生见翠翘们往来上菜,甚觉不安,时刻站起坐下。海珠道:“我倒有个道理,翠翘们也没有吃饭呢,叫他们端过杌子来,一角分一个,大家吃个团圆饭不好吗?”梦玉不等说完,大叫:“是极!是极!快端杌子,快端杌子!”蝶板道:“像个什么样儿,等奶奶们吃完了再吃不迟。”梦玉站起身来道:“我替你们端杌子。”

    慌的金凤们道:“你去坐着,等咱们自己端就是了。”梦玉道:“你别管,我要替你们端了才放心。”兰生同海珠们看他这个样儿,甚是好笑。

    梦玉东一处西一处的摆好,将他四个扯了坐下,不觉欢喜的哈哈大笑,说道:“二月间老爷赏牡丹做群芳会,同着太太、姨娘、姑娘、丫头、嫂子们拢共拢儿坐在一堆赏花饮酒,我见了心中很乐。这会儿我也混出个主意,咱们今日也做他个小群芳会,叫丫头同这该班的嫂子们,都拿炕桌子坐在地下围着,咱们大家畅饮一会,乐他一乐,岂不有趣?”掌珠见他说的热闹,抿着嘴儿笑道:“你看乐大发了。”梦玉道:“海珠姐姐见我不乐,出这主意,你也不帮说句话,坐着旁沿儿傻笑。”

    掌珠笑道:“你一张嘴还不够说呢,叫我说个什么?”众人都大笑。海珠道:“就依他,大家都抬了炕桌子坐下罢。”丫头们叫该班的嫂子,是高升、金映两人的媳妇,抬了三张炕桌子围着正席放下,铺了席垫子。两家媳妇同几个体面丫头坐了两桌,粗丫头坐了一桌。各将应分的菜饭都端了来摆在桌上。梦玉将桌上的果菜分了些给他们,大家都要吃酒,不许吃饭。于是,上下四桌都吃起酒来。媳妇、丫头们轮着上酒上菜。海珠们说的说,笑的笑。地下的那三桌,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混说混笑。

    梦玉十分高兴得意,就将路上的光景高谈阔论起来。海珠道:“我倒忘了,大爷的行李、零碎都收了进来没有?”碟板道:“都交进来了,一件也不短少。倒是大爷的百岁衫里面多了一块白绸手帕,上面斑斑点点的不知是些什么,倒像都是眼泪。”梦玉不听说完,赶忙问道:“在那里?你别掉了我的。”

    蝶板道:“我见不是大爷的,在我屋里炕上呢。”梦玉大惊道:“快给我取来,别叫人捞了去。”蝶板道:“谁要那怪脏的东西。”海珠道:“是那里来的绢子?肮肮脏脏的,别拿到我屋里来。”蝶板道:“我闻那股味儿,不像是爷们的。”金凤笑道:“爷们是个什么味儿?你倒说说我听。”海珠们哄然大笑。蝶板臊的脸胀通红,瞅着金凤道:“谁像你这样刻薄嘴?明日叫你嘴上长一溜儿的羊须疔!”金凤笑道:“我嘴上长了须,好让你闻味儿。”兰生同海珠们都笑的气也喘不过来,口里说道:“笑死我了!”只是摇手,将个蝶板笑的哭不得笑不得。雁书道:“蝶妹妹,你别害臊,我替你罚凤丫头一杯。”

    翠翘道:“一小杯便宜他,罚他一大杯才解人恨。”金凤道:“这才扯臊,捕衙老爷打门斗,你多管闲事。你若气不过,也去闻闻。”蝶板笑道:“翠姐姐,你过去替我将他的嘴扎烂了他的!”金凤笑道:“扎烂了我的嘴,明儿叫我须长在那儿呢?”众人又哄然大笑。

    只见走进一群人来,笑道:“好快活,好快活!这么热闹也不邀邀咱们。”众人一看,原来是四位姨娘同着老太太屋里的五福、如意,桂夫人屋里的芍药、紫箫,石夫人屋里的书带,修云小姐屋里的文来这一班人。地下的丫头赶忙将炕桌拉开。

    众人止住道:“快别动。”海珠们都站了起来,说道:“四位姨娘同姐姐们来看热闹呢。”姨娘们道:“听着你们的笑声不住,咱们赶着来帮个笑声儿。”海珠笑道:“依我说,帮笑声儿不如听笑声的有趣。”荆姨娘道:“我从来不爱听笑声儿。”

    朱姨娘道:“不用笑不笑,咱们坐在一边,好让他们吃饭罢。”

    兰生道:“咱们玉大爷今儿要做个小群芳会,所以上上下下都在一堆儿。”陶姨娘笑道:“咱们来的凑巧,替咱们玉大爷助个会儿罢。”梦玉忙道:“姨娘们肯赏光热闹,更为有趣。”

    紫箫道:“咱们且把来的本意申说明白,再说喝酒。”陶姨娘笑道:“真个我倒忘了。”兰生笑道:“我替你们说了罢,都是来回看大爷的,是这个本意不是?”芍药道:“一屁放着。”梦玉赶忙道:“怎敢劳动四位姨娘同诸位姐姐的驾!”

    荆姨娘道:“咱们也不用谦虚,尽管站着耽搁了人的酒饭,你们照旧坐下,咱们这些人都坐在这半拉。有爱喝酒的,倒了酒在这里喝,说的说,笑的笑,总叫大爷乐就完了。”李姨娘道:“我倒有个主意,你们都要依我。”梦玉同海珠们道:“姨娘怎么说,怎么好。”李姨娘道:“今儿玉大爷出门回来,咱们该替他接风洗尘。老爷给松大老爷接风,在恩锡堂唱戏,连本府本县这些老爷、太爷们都在那里,好不热闹。怎么好叫咱们大爷干干儿的?这会儿你们竟将饭吃完了,将这些都收了去,擦干净桌子,摆上一张。我作个小东儿,备两桌碟子大家热闹,给咱们大爷洗尘,等明儿备两样菜接风,你们说好不好?”众人都道:“很好。”书带说:“咱们公分罢。”李姨娘道:“公什么分呢?你别叫分子,听见笑话。”海珠们道:“既是这样,咱们竟领姨娘的情,先吃饭。”梦玉道:“你们吃饭,我吃不下。一会吃稀饭罢。”于是,海珠们坐下吃饭。

    李姨娘道:“高嫂子,你到厨房去对颜嫂子、辛嫂子们说,叫他们赶紧备两桌果碟子,不拘荤素,立刻就要,叫人就送到这儿来。”高家的答应去了。这里海珠们也都吃完了饭,赶忙叫人收拾。丫头们伺候漱口、净了手,又搭过一张桌子摆上,摆好杯筷。陶姨娘道:“咱们还忘了要紧话,老太太同太太都吩咐过,说大爷路上辛苦,今儿不用请晚安,叫奶奶们也不必上去。”海珠们答应。众丫头倒上茶来,众人站的站,坐的坐,都喝着茶。

    陶姨娘说起桑**刚才栽跤的话,海珠道:“怨不得他有气!这一位刚在那里受了气来,全亏这一阵笑,才将那一肚的浪气笑掉了。”朱姨娘道:“那算他娘的什么东西!今儿栽死了倒是干净,偏又不死。”李姨娘道:“你也不怕大爷恼你!”

    梦玉道:“咱们说别的,再不要提他了。”正说着,老妈们已端了果碟来,丫头、嫂子们将果碟摆满两桌。海珠让四位姨娘俱坐在上首,让诸位姐姐们叙着年齿坐下。梦玉、海珠对着掌珠,下面就叫金凤们一同坐着。众人重又畅饮,不知吃到几时,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