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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山村何处 (二)(2/2)

笋,丈犹箨;竹粉生于节,笋梢出于林,根鞭出于篱,孙大于母(按竹根横行,为鞭,鞭末端又派生小竹,名为孙竹)。 过隆教寺而又西,闻泉声;泉流长而声短焉:下流平也。花者、渠泉而役乎花;竹者、渠泉而役乎竹:不暇声也。花竹未役,泉犹石泉矣:石隙乱流,众声澌澌,人踏石过,水珠渐衣,小鱼折折石缝间,闻跫音则伏于苴、于沙。杂花水藻,山僧园叟不能名之。…… 看他写这一地方的风景,竹林和泉溪乃是两大特色。接着写春花之盛、秋叶(柿叶)之美,明朝诗人的题咏,如黄耳鼎:"鳞鳞柿辉光,实叶丹相属;……每泉分一枝,为竹万竿绿。"如张学曾:"柿林影靺鞨,竹圃声琅玕。"如李元弘:"得水竹光争日好,矜秋柿粉饱霜红"。皆可作为真实写照。而再往西走,愈登愈高,到达泉之源处,土人名为"水尽(jǐn)头儿",那里"鸟树声壮,泉■■不可骤闻,坐久始别(才能够分辨得出),曰:彼鸟声--彼树声--此泉声也。"可见这处胜境,是多么迷人了。这便是樱桃沟、退谷地方(注:按"樱桃沟"乃后来俗称;碧云寺以西又另有樱桃沟地名,与此易混。)。王渔洋在康熙十一年(1672)游退谷,有"溪南万竿竹,岁久渐蒙密"的诗句(注:《渔洋续诗》卷二《晚入退谷却寄北海先生》诗。),可证到康熙初年此处竹林依然很好。而敦诚在雪芹死后所作《臞仙(宗室永忠)以雪中往寿安寺(卧佛寺)访莲上人、用东坡腊日游孤山韵见寄、即次韵奉酬》诗,其中有"退翁亭上风竹合,卧佛庵前石磴纡"的话,上句正就是写这卧佛寺以西的"退谷"(明末孙承泽的山墅)、"烟霞窟"的景物,则不但证实乾隆年间竹林犹在,而且说明敦诚对这地方也很熟悉。 可注意的是,这地方距香山、碧云寺不过往北五里地的光景,而和传说中的香山稍东的健锐营正白旗、厢黄旗之地,相去最近,往后一转即是幽径可通。它位于营房的"背面",入山较深,明朝人说是"山转凹"处,道光时人说它是"荒寂殊甚"(注:同上书。按此地自乾隆五十二年(丁未,1787)修路以前,极为难行,人不易到。丁未年,有如意馆人员并太监等,捐资修路,以便行走,而前此之幽深险奥、自然之趣,已然略减(旧有小石碑记其事状)。民国间周肇祥营私人园墅于此,又加改造,其势再变。最近又大加开辟修治,奇石杂树,荡然以平,纯似宽豁之现代"马路"矣。园林佳致,多遭此厄,早非原来面貌。),乾隆时也不曾是多么"繁华",和山前一带大异其趣,是幽僻所在。孙承泽描写这地方说:"京西之山,为太行第八陉,自西南蜿蜒而来,近京列为香山诸峰,乃层层东北转,至水源头一涧,最深,退谷在焉;后有高岭障之,而卧佛、黑门诸刹环蔽其前,冈阜回合,竹树深蔚,幽人之宫也!"(注:《天府广记》卷三十五"岩麓"附"退谷"。)一般人游到卧佛寺的,也多不知其旁侧有此深秀幽僻的好去处。雪芹很可能是爱上了这块西山最胜之境、幽人之宫的地方。 如果考察一下明朝的题咏,那么如"一泉分碧绕精蓝,云壑逶迤振策探;崖转细流生乱石,风回清响下苍岚。"如"薜萝深处一泓流,碎石疏花曲蹬幽。"如"山将枯去晚烟肥,茅屋人家红叶飞。"如"黄叶栖树间,鸟鸣时一坠。"也都和敦家弟兄等人所写的薜萝门巷、曲径幽斜,黄叶村居的情景相似。 因此,我很疑心曹雪芹的游踪可能和这里十分密切,他友人张宜泉《春柳堂诗稿》中保存的一首雪芹散步西郊憩废寺的诗题,在樱桃沟深处,磵谷的夹山逐步升高的地方,正有一处有名的废寺,即广泉寺,明清人多有题咏,或称"广泉废寺",或直称"废寺"二字,也是一个吻合点(注:关于废寺指广泉寺的论证,徐恭时同志有专文。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明代于奕正题《广泉废寺》,韵脚是阴、音、心、林,李元弘同题之作则用森、音、心、林。而康熙间宋荦与乾隆间雪芹的诗,韵脚也正是"侵"韵。)。他的村居也许竟然离此非远--因而离山前营房也就不是多么迢遥,这或者就和"健锐营"的传说有关系。能够和泉溪篁竹、健锐营房两相结合的地点,除了这一带,别无第二处地方。考虑到能和所有线索都十分吻合的,这确是一个极值得研究考察的地点(注:退谷竹林之南,传说中雪芹所住过的"厢黄旗北营子"之北,有小村名"北沟",地点最合所想。 *我在樱桃沟,听管理人牛师傅讲到他听见一位游客(海军)说过,曹雪芹在此题过诗。又有一次,一位老人坐于石上和他的同游者讲"这是曹雪芹到过的地方"。)。 无论如何,曹雪芹到底是来到了西郊山村。这虽然不过是太行山的一点滴馀峰支阜,不过是靠北京城最近的这一小层"山坳"里,然而那里的气象、气氛已然无限幽胜,远望是重峦叠嶂,万木幽深;近瞩则山环水游,茂林深竹,杂花如绣,和三十里以东的那座"帝城""皇州"相较,简直是无法比拟的两个世界。曹雪芹一旦离开了"十丈软红",来到这种地方,真是耳目双清,心胸大畅,他那份儿高兴,就可以想见了!他把身世的坎坷,生活的困窘,一切尘俗鄙事,烦恼辛酸,暂时都丢到九霄云外,欢喜无限地居留在此,再也不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在这里,他度过了他的末期的生活年代,忍受了更艰苦的生计的磨折,但也更集中精神地进行了他的文学创作的事业。 这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今日的茅椽蓬牖、瓦灶绳床,虽然较苦,但那风晨月夕,阶柳庭花,却正有助于他的襟怀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