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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推己及人咸成佳偶 以真为假错认檀郎(1/2)

    话说贾母、贾夫人正然劝慰巧姐,只见尤二姐从套间内走了出来,叫道:“姥姥快来罢!”刘姥姥听了,就往里跑。又听里面小孩儿呱喇呱喇的啼哭,就知是平儿已经分娩了,忙向尤二姐道:“姑娘,你进去瞧瞧,是大喜呀,是小喜?”尤二姐听了,连忙转身进去。不多一时,走了出来,笑道:“老太太,大喜,是个小子儿。”贾母听了欢喜,道:“今儿真是三喜临门:姑娘出嫁,平儿养儿子,凤丫头又生日。再算上宝玉房里放人,这就是四喜了。”贾夫人笑道:“今儿是凤姑娘的生日么?我也不知道,也没备了上寿的礼物来。”凤姐笑道:“嗳哟!姑太太,再别折受我了。这两日没忙成个浪鸭子,那里还记得什么生日呢。要不是老祖宗提起来,连我自己也忘了。”王夫人笑道:“真真的老太太的好记性,我们那里记得这个没要紧儿的事情呢。”贾母笑道:“我那里是什么记性好。我也是瞧见鲍二家的,才想起来的。”说的众人都笑了。

    只见刘姥姥从套间内走了出来,笑道:“老太太,姑太太们,大喜!大喜!养了个又白又胖的小哥儿。”贾母笑道:“姥姥有劳你了,你难道不喜吗。产母上了炕了没有?”刘姥姥道:“诸事俱停妥了。不瞒老太太说,我是干这一行儿的老把势。这会子老太太、姑太太们,只管进去看看去罢。”贾母道:“既是这样,我和姑奶奶、两个太太进去瞧瞧去。他们姊妹们,过了三天再进去罢。”于是,贾母并三位夫人自到套间去看平儿不提。

    这里凤姐向宝钗、黛玉道:“二位婶娘,你们也行点好儿罢。把我这满地的东西,也替我拾掇拾掇呢。也让我叫个人来,给月子里的人熬点粥儿吗!”宝钗道:“我们昨日送过来的箱子、匣子里头,这些东西都是有的。况且嫁妆已是过去了,你这会子好好儿的,可又翻腾什么呢?”黛玉又道:“你要不怕我们看了你的老包儿去,我们就替你帮个忙儿。”凤姐笑道:“嗳哟!我还有什么老包儿呢。这要不是平儿霸揽的紧,这点子东西早被你琏二哥哥鼓荡净了。”李纨也笑道:“宝妹妹,林妹妹,咱们替他帮一帮罢!论起理来,我是个老嫂子人家,不该替你做事。但只是今儿又是狗长尾巴尖儿的日子,又累成个浪鸭子的样儿,我又瞧着怪心疼的。”说着,便同宝钗、黛玉一齐动手,替他拾掇完了。凤姐叫道:“小红,给奶奶们冲了好茶来,今儿可都累着了。”说未说完,只听门外鼓乐喧天,娶亲的到了。

    贾母和三位夫人听见鼓乐之音,也都从套间内走了出来。

    只见贾琏走了进来禀道:“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在这里呢么,新亲们都来了。太太上房里一个人儿也没有,亏了这个当儿上,姨妈带了他两个婶娘和三妹妹、史大妹妹多来了,我才教姨妈他们把新亲们都让到太太上房里去了。周家原是个乡下的人,也请不起什么高官显宦。娶亲的来了四个男客,都是些举人秀才;四个女客,都是乡间的闺秀,模样儿却都长的怪得人意儿的。”贾母冷笑道:“偏是你的眼睛儿尖,怎么可就偷着瞧见人家的模样儿了呢。”说的贾琏笑着伸了伸舌儿。贾母又道:“既是新亲们来了,我们的两个太太和珠儿媳妇、凤丫头,你们快过去照应新亲们去罢。四丫头、宝丫头,林丫头在这里照应着巧姐穿衣梳头。我想他们那里娶亲来的,既然没有什么官员,我们这里送亲去的,也不必请人家部院里的老爷们,就教姨太太家的蝌儿--他也是个监生,和我们宝玉、蓉哥儿、兰哥儿--他们也都是有顶戴的。送亲的女眷,也就教我们三姑娘、史大姑娘、菱姑娘、邢大姑娘四个人去。我和姑奶奶、刘姥姥都在平儿屋里坐着躲会子就是了。你们说好不好?”邢、王二夫人听了,笑道:“老太太想的很周到,我们就照着老太太吩咐的办就是了。”说毕,便领了李纨、凤姐都过那边上房去了。这里贾母、贾夫人仍旧到套间和刘姥姥说闲话儿。

    宝钗、黛玉、惜春三人,服侍巧姐穿好了衣服。大家坐在炕上,又陪着巧姐淌了会子眼泪。只见王夫人领了娶亲的四位女眷前行,后面跟着送亲的史湘云、香菱、邢岫烟、探春,一个个花枝招展的走了进来。惜春、宝钗、黛玉一齐迎了出来。

    大家相见,各道寒暄,彼此心中互相赞羡。王夫人便让娶亲来的四位女眷上坐,其余的姊妹各按次序列坐两边,自己主位相陪。钗、黛二人一旁侍坐。三道茶毕,娶亲的女眷中一人向王夫人笑道:“亲家太太,我们才在那边喜酒也吃过了,时候儿也不早了,我们早些儿给新人上头罢!”王夫人听了,即命人取了妆奁盒儿来,女眷们一齐动手与巧姐上头开脸。诸事已毕,便起身告辞。大家送了出来。

    凤姐、贾琏领了宝玉、兰哥儿进来,又将巧姐安慰开导了一番。遂命宝玉、兰哥儿用红毡抱到荣禧堂,蒙上盖头,安坐在彩轿内。但见灯笼火把,鼓乐喧天,娶亲、送亲的女眷坐轿,男客骑马,十分热闹。出了荣国府,差林之孝讨了锁钥出城而去。

    此时已有丑末寅初时分。贾母、贾夫人仍旧回到自己的上房,嘱咐王夫人,将前边的屏风门封锁了,不许家中上下男妇人等白昼往来行走。俟宝玉送亲回来,即与晴雯、金钏儿、紫鹃、莺儿开脸上头。先就给你们磕头,等到黄昏人静之时,再开门来见。王夫人都一一的答应了。

    不言贾母、贾夫人在上房白昼养神。且说邢、王二夫人出来亲自看着封好了屏风门,邢夫人向王夫人道:“咱们大家也散一散儿罢,整熬了一夜,到底也要躺一会子养养神儿。”王夫人道:“可不是呢,我也撑不住了。大太太回去差人问问二姑娘,今儿能来不能来?我好拿车接他去。凤丫头回去告诉琏儿,把王大夫请来,也给平儿他们娘儿俩看一看,也吃个调养的药儿。宝丫头和你林妹妹回去躺一会子,起来就张罗着给他们四个人上头,开了脸也打扮起来,等宝玉送亲回来,老爷下了衙门,把大老爷、大太太、珍大老爷、珍大奶奶都请过来,教他们都磕了头。到了晚上,再见老太太,岂不又省点事儿么。”众人听了,一齐答应了。这才大家散去。

    且说宝钗、黛玉二人只因熬了夜,身体乏倦,一路缓步而行。宝钗向黛玉笑道:“妹妹,你看明儿把他们四个人都放在房里,咱们两人连一个伺候服侍的人儿也没有了。昨儿晚上那么热闹,我教跟一个儿过来,四个人一个儿也不肯。你说怄人不怄人?”黛玉笑道:“这也难怪,他们大明大白的知道今儿给他们上头,他们怎么好意思面光光的出来见人呢?再者,你知道大嫂子、凤姐姐的脾气,又爱和人嗷着玩儿,他们越发不敢来了。”宝钗笑道:“可不是呢。我想你的雪雁,已经是太太给了四姑娘,换回紫鹃来的,这会子也不好意思再和四妹妹要。秋纹、麝月两个人,桂哥儿那里又离不得,这却怎么好呢。”黛玉道:“那个雪雁,我也不甚待见他,索性教他伺候四妹妹去罢。我记得当日还有个柳五儿来着,怎么如今不见这个人了?”宝钗道:“说起来话长。自从你宝哥哥出家之后..”刚说到这里,黛玉笑着将宝钗的肩上捏了一把,道:“姐姐你信着嘴儿,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宝钗也笑道:“这有什么呢,难道是你没叫过的吗?”黛玉笑道:“我偏要教你说宝兄弟。”

    宝钗笑道:“就是了。自从宝兄弟出家之后,老爷嫌家里人多了,就要打发他的。后来有赵姨娘的个什么亲戚,名字叫个钱槐,他老子在咱们银库上管过帐,当日就给他儿子说柳五儿,柳嫂子执意不肯。后来钱槐打听出老爷要打发他,他就撺掇他老子,硬求了老爷,把五儿娶到他家去了。谁知道五儿到了他家,晚上总不脱衣裳,和钱槐闹死闹活的,闹的他们没了法儿,仍旧送到柳嫂子家来了。这会子再给婆家,人家听见这个信儿,都不敢来说,把这个丫头竟自耽搁了。”黛玉道:“这么说起来,这丫头竟是个有志气的人儿。等你宝兄弟回来,咱们商量仍旧把他要进来罢。”宝钗笑道:“你这个呢,我也偏要教你叫宝哥哥,我才依呢。”黛玉笑道:“你也太认真了,让妹妹这一句儿罢。”

    二人说说笑笑,已到了怡红院的月门。早见晴雯、金钏儿、紫鹃、莺儿、秋纹、麝月、奶妈子抱着桂哥儿迎了出来。晴雯笑道:“二位奶奶,今儿可乏透了,我们预备了些儿莲子桂圆汤,喝了早些儿躺一会儿罢,天也不早了,鸡也叫了好一会了。”宝钗道:“桂哥儿怎么今儿醒的这么早呢?”奶妈子道:“才刚儿锣鼓喧天吵的那里能够睡呢。我才抱着满地走了会子。”

    宝钗道:“这会子安静了,你再哄着他睡会子去。秋纹、麝月,你们两人也歇歇去罢,你们也乏了。”奶妈子听了,便抱了桂哥儿回房而去。秋纹、麝月在后相随。

    刚一转脸儿,只听秋纹骂道:“没脸的浪蹄子,你等到明儿再叫奶奶,我也不生气。”麝月道:“你也不用生气,过会子等我问他。记得那年,二爷给我篦了一篦头,他在那边玩钱,一掀帘子进来看见了,就说,‘还没开脸,就上起头来了!’这个话,说的气人不气人。等我过会子问问他,可看今儿是那个浪蹄子、小养汉精儿上头呢。”晴雯听了,气的脸儿刷白。

    向宝钗、黛玉道:“奶妈们听见了没有?”宝钗道:“你们不用理他,咱们都进来罢。”金钏儿道:“奶奶们还不知道,昨儿晚上,他们两人就是这样指桑说槐的骂了我们一夜。我们都不敢哼一声儿。后来莺儿姐姐气不过,问了他们两句,他们就说,你堤防着,宝二爷今儿晚上把你怎长怎短,说的对不上牙儿。”黛玉笑道:“罢哟,你们不用理他们就是了,都进来睡觉罢。”金钏儿听了,便不敢再言语了。于是,大家回到房中,莺儿、紫鹃端了桂圆汤来,每人喝了半碗,这才服侍他二人安寝。之后,四人也就各去睡了。

    约有一个更次,黛玉一觉睡醒,早见红日东升,满窗弄影。

    瞧了瞧宝钗,尚在熟睡,忙推道:“姐姐快醒醒儿罢,日头都出来了。”宝钗惊醒,在窗上望了一望,笑道:“你莫要惊怪,昨儿是寅正才睡的,这会子只怕合家的人还都没睡醒呢。昨儿一天一夜,闹的人腰酸腿疼的,且躺着舒服一会儿再起来也不迟。”黛玉道:“可不是呢,到底睡了这一会子,又觉着好些儿。才刚儿咱们商量,要把柳五儿仍旧叫了进来,也还只是他一个人儿,咱们两人也不够用的。我前儿听见他们说,芳官、藕官他们现在馒头庵出家,我想把他们这几个也叫了回来,就只怕老爷、太太未必肯依。”宝钗道:“你想的这些个,全不合我的意思。当日五儿在家时,咱们那个小爷因为你去世之后,总没梦见你,定要在外间等你的魂。晚上服侍的就是五儿,我在里间听着他们就有点子鬼鬼崇崇的。这如今若要把他仍旧叫进来,只怕服侍不成咱们,倒又给小爷弄下挂心的了。至于芳官他们虽说是伶俐,好到底,是唱过戏的女孩子,那里能够像紫鹃、莺儿服侍咱们贴心呢。我想,四妹妹那里,还有入画、翠墨两个丫头呢,雪雁虽说不好意思和他要,我们若和他开个口,他也断然没有不肯给的理。我的意思,莫若明儿依旧把雪雁要了过来服侍你,我明儿把我妈妈的丫头,要一个过来服侍我也就是了。至于他们四个人,不过说是跟上咱们,还像个丫头似的,似乎不通理些;咱们回到房里,他们该服侍咱们的地方儿,也还要照旧服侍才是,难道收在房里,就算升了天了吗!”

    黛玉听了,笑道:“我的意思却不在芳官他们身上,我想柳五儿他和钱家闹死闹活的不肯**,到底是为谁呢?万一这丫头一辈子说不出婆家来,我心里觉得怪不忍的。”宝钗听了,沉吟了半晌,道:“你想的也很是。原该推己及人,存心忠厚,才是你我的为人,也不枉咱们读书一常只是如今切不可告诉宝玉。目下将他们四个人收在房里,老爷就不喜欢的什么似的。不过是不敢驳老太太的回儿,那里还敢再提柳五儿的话呢。且等收了他们四个人之后,宝玉如果很好,不致教老爷、太太操心生气,那时再想法儿办就是了。”

    黛玉听了笑道:“姐姐说的很是,就这么着罢。今儿给他们四个人上了头,晚上圆房可把他们都安置在那里好呢?”宝钗笑道:“我的意思,把这西边的两个小套间打通,把他们四个人都安置在一处,你说好不好?”黛玉笑道:“嗳哟哟,咱们两人在一块儿,晚上遇见宝玉涎起脸来,我就觉着脸上怪不好的。若把他们四个人放在一起儿,越发没个意思了。”宝钗听了,把身子向黛玉跟前凑了一凑,笑道:“你那里知道这里头的道理呢。我且问你,你我二人自从与宝玉成婚以来,也都一个人儿和他单住过的。你如今仔细想去,咱们一个人和他住着,他是怎么一个涎脸的样儿?如今咱们两人同在一块儿,他又是怎么一个涎脸的样儿?彼此比较起来,那个与他有益,那个与他无益,你可就知道了。”黛玉听了,握着嘴笑道:“可是呢,我瞧着自从咱们搬在一块儿,他虽然也是照旧的涎脸,可就比咱们一个人儿的时候安静多了。”宝钗笑道:“何如?你想,如今若把他们四个人放在四处,不但宝玉恣情纵欲,无所不至的闹起来,他们四个人,势必也要各出所长,讨宝玉的喜欢。将来闹的亏损了身子,咱们两人可拿什么脸儿见老太太、太太呢。不说是他们闹的来,倒像是咱们两人,也不知好歹似的。”黛玉听了笑道:“姐姐你说的很是。妹妹的愚见,不过说他们四个人在一块儿,面光光的没个意思。”宝钗笑道:“这有什么呢。譬如咱们姊妹俩,从小儿一块儿长大的,情同骨肉,如今又同嫁了一个人,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普天率土,莫不皆然,有什么没意思的呢。我们如此,他们自然是一样的了。若说不论尊卑贵贱,我们也和他们都搅在一块儿,这个自然是没意思,还用你说么。”黛玉听了,不觉欢喜道:“这件事,真是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