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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天上人间双颁恩诏 痴男怨女大返幽魂(1/2)

    话说贾政从铁槛寺将宝玉、湘莲二人用软轿抬了进城,走至荣府街口,薛蟠便吩咐轿夫岔道,将柳湘莲抬了家去。这里,贾琏在轿内搂了宝玉,刚到了宅门,就有小厮上前接住了轿杆,喝退了轿夫,一直的抬到荣禧堂的院内,这才落下轿来,早见王夫人从里面哭了出来。贾琏在轿内忙道:“此乃大喜之事,太太不必悲伤。快教老婆子们抬了藤屉子来。”此时,李纨、平儿等都在上房门首站立,听了忙命老婆子们抬了个藤屉子过来。只见贾琏从轿内搂着宝玉的腰,焙茗抬了宝玉的腿,轻轻的抬出轿来。放在藤屉子上,就将包袱做了枕头。老婆子们抬了,便向大观园而来。王夫人见了,便哭着跟了进来。

    再说宝钗一闻焙茗报信,早命紫鹃将潇湘馆收拾打扫妥当,安设了床帐。一见老婆子们抬了宝玉进来,瞧见他那个样儿,就像那年挨了打抬进来的一般,又像抬进一个小和尚子来了,也由不得一阵心酸,扑簌簌流下泪来。正欲上前来看,只见贾政、贾琏都跟在后面,他便暂且回避了。王夫人一面哭着,一面吩咐老婆子们将宝玉安放在床帐之内,仍将藤屉子抬了出去,便坐在床沿儿上,拉了宝玉的手,就如哭亡人的一般,数数落落的哭将起来。贾政也坐在椅子上叹气。贾琏忙劝道:“太太不必尽自伤心了。虽说他这个样儿教人瞧着心里难过,究竟并不相干的,不过再几天儿他师父就来救他来了。太太若是尽自哭,只怕他的魂灵儿在太虚幻境也是不安的。”劝了多会,王夫人这才止了泪。贾政见王夫人不哭了,乃向贾琏道:“我们到外边坐去罢,这里也让他们姊妹们过来看看。”说毕,便同贾琏各自去了。

    宝钗见贾政、贾琏去了,这才走到宝玉的床前,仔细看了一看,用手在他额上摸了一摸,乃向王夫人道:“太太放心,不用尽自哭了。这是他魂未归壳,所以如此。他师父既然差人送了来,想来再也不至另有他虞的。”王夫人听了点点头儿,道:“我的儿,我想怪热的天气,你把他这和尚的衣服都替他脱下来。盖上夹被,把窗户上的竹帘子都放下来。虽不可受暑,亦不可受寒。”宝钗听了,便挨上床去,将宝玉扶了起来,揽在怀内,只觉他身软如绵。王夫人忙替他解钮脱衣,拉去了鞋袜,便盖上了夹被。王夫人又伸手在被内替他褪了小衣,只留下贴身穿的兜肚儿,便命宝钗轻轻将他放倒,侧身而卧。取过了包袱,换上绣枕,仔细一看,宛如睡觉一般,脸儿上仍旧红是红白是白的。王夫人看了,这才喜欢起来了。刚然安置妥当,只见薛姨妈、史湘云、探春、惜春、李纨、平儿、巧姐等都来了。大家齐到床头仔细看了一看,也有欢喜的,也有伤心的,满屋里纷纷谈讲,十分热闹。

    这一晚,宝钗安置了桂哥儿,便带了莺儿、紫鹃、麝月、秋纹等,就在潇湘馆守宿。

    到了次日,贾政刚下了衙门,就有贾赦、贾珍、贾环、贾蓉、贾兰、贾芸、贾芹、贾蔷等一齐过来看视宝玉。正在热闹之际,忽见林之孝慌慌张张的跑来禀道:“太监夏老爷背着旨意来了,请老爷快出去接旨。”贾赦、贾政听了,俱各吃一大惊,连忙换了朝服,趋出门外跪接。只见夏太监骑着马,背了旨意,直至大堂滴水檐前下马,将旨供在香案。贾赦、贾政等俱行三跪九叩,礼毕,伏俯听候宣读。夏太监打开圣旨,读曰:朕前于几暇批阅古今史鉴,偶觉神倦,隐几假寐,梦见一僧、一道,衣冠太古,相貌清奇,将朕引入天宫。蒙上帝降阶延入。升瑶碧之宫,登丹霄之殿;筵开王母之桃,乐奏钧天之曲;问答良久,酬酢甚欢。

    座间出示大士、真人所奏贾宝玉、林黛玉因果一本,读之殊堪悯恻。业蒙批示,定期于七月十五日命大士、真人降世,宏施法力,将所有太虚境注册之人,概令回生,以昭盛世升平之瑞。朕敬聆之下,深为感悦。

    又蒙议及已故原任扬州盐运司林如海,生前忠正,宜补京都城隍之职等语。既而酒阑送出,即见林如海伏谒道旁叩谢,朕复与彼温谕片时,始觉蘧然而寤。朕以梦境迷离,不肯遽信。不意昨日早朝,竟有一僧、一道在午门求觐,朕即宣入,观其形貌,果与梦中所见相同;听其奏对,亦与梦中所闻无异。是以暂将二人安置皇觉寺古刹。除将贤淑贵妃梓宫另降谕旨,令内廷自行敬谨办理外,其自林黛玉以下诸人之柩,自应着照僧、道所请,在铁槛寺先期聚齐,俟届盂兰会日,听候僧、道作法,以观成效。再已故盐运司林如海,着敕授京都城隍,赏发帑银三千两,增修庙宇,并赐祭田百亩,日供香火之费。查工部侍郎贾政,乃贾宝玉之父,又系林如海妻兄。着贾政即遵谕行。钦此。

    贾赦、贾政等跪听宣读毕,又行了三跪九叩礼谢恩,将圣旨供在中庭,这才与夏太监见礼,便向里让。夏太监笑道:“恭喜老爷们,此乃亘古未闻之奇事,今竟出自贵府,可敬可贺。我今日事忙,另日再来喝老爷们的喜酒罢。”说毕,便命拉过马来,仍在滴水檐前上马,径自去了。

    这里贾赦、贾政接了这道圣旨,真是喜从天降,将从前满腹疑猜,一时尽解。便向贾珍、贾琏等商量,仍命贾荣带了林之孝,回南搬取黛玉、凤姐、秦氏的灵柩,贾赦差王善保搬取迎春的灵柩,贾珍差赖升搬取尤二姐、尤三姐的灵柩,贾琏又差来旺儿寻访晴雯、金钏儿、瑞珠儿的灵柩,俱限七月初十日在铁槛寺聚齐。这个信儿早传到内里,王夫人、薛姨妈暨合家人等无不欢悦。薛姨妈便命老婆子叫了焙茗进来,教他速到家中告诉薛蟠,立刻打点路费,命薛蝌星夜回南搬取香菱的灵柩。

    焙茗答应而去。

    再说薛蟠于昨晚将柳湘莲抬到家内,安置在书房小套间内,派了两个小厮在内看守,自己仍回到宝蟾的房里睡觉。宝蟾见薛蟠进来,他便轻声浪气的问道:“大爷,你想是疯了,怎么把个死人抬到家里来了呢?”薛蟠道:“胡说,那是我的盟弟柳老二,是他师父从大荒山差人送到铁槛寺。太太吩咐教我把他抬到家里来。等到七月十五才还魂呢。”宝蟾听了,把眉头一攒,嘴儿一撇,笑道:“太太也老背晦了,非亲非故的,把个死人弄了来,也不害个蜃气。”薛蟠道:“这更胡说了,你难道不知道,我在江南回来路上遇着了歹人,不亏人家救咱们的命吗!”宝蟾听了又从鼻子里笑道:“罢哟,我倒不知你的命是人家救下的,我只知道你教人家楞了个扁饱,还揿在苇塘里喝了一口臭水呢。”薛蟠被宝蟾说的满脸通红,无言可对,不去理他,各自睡了。

    到了次日饭后,这才走到书房来看湘莲。天气炎热,只见湘莲枕着包袱,合衣仰卧,推之不动,问之不答,那脸儿上有红似白的,嫩的真要掐出水来。薛蟠见了,不觉想起昨夜宝蟾之言,触起前情,不觉淫心顿炽,暗笑道:“我把你这个小东西儿,那会子哥哥和你玩一玩儿,你就那样的利害,打了我还不算,还教我喝那苇塘里的臭水。这会子我可看你往那里跑,这可该由着我了罢。”说着,便将两上小厮撵了出去,将湘莲轻轻的抱了起来,先替他脱了上身的衣服,仍旧放倒,又替他拉了鞋袜。但见他浑身的肌肤如冰雪一般,愈觉淫兴勃然,连忙替他解开衣带。只觉有人在他背后“啪”的一声,重重的打了一个脖子拐,打的薛蟠头晕眼花,金星儿乱冒。正在昏迷之际,只听焙茗自外走来叫道:“薛大爷,姨太太差我给大爷说话来了。”薛蟠正在神魂昏乱之际,一见焙茗进来,也不暇思前想后,便批脸打了他一巴掌,骂道:“小杂种,你怎么打起我来了。”焙茗正然说的兴兴头头的,被薛蟠批脸一掌,打的摸不着头脑儿,便撒泼哭道:“姨太太差我来说话来了,你好好的为什么打我?我又没吃着你们薛家的饭,你打我还早呢!”

    一头撞在薛蟠的怀里,嚷道:“今儿你就把我打死在你们家里!有钱的财主爷罢咧,还能够给人家偿命吗!”气的薛蟠扎煞着两手,嚷道:“好个野杂种,反了天了,反了天了!”焙茗那里肯服,愈加肆闹。

    早惊动了里面的薛蝌和邢岫烟,听见书房一片吵嚷,薛蝌连忙就往外跑,岫烟也走出房门,在院内侧耳细听。只见宝蟾从他房里跑了出来,向岫烟笑道:“二奶奶,你不出去看看热闹儿。”岫烟笑道:“你这个人想是疯了。你知道大爷在书房里和谁吵闹,咱们如何出去看得呢?”宝蟾把头一扭,道:“你不去了罢,等我各人看去。”说着他便跑了出来。刚到了书房小套间内,就瞧见薛蝌在北边站着和焙茗两个人说话,薛蟠一个人在东边椅子上撅着嘴坐着生气。只见南边床帐内躺着个年轻赤身的后生,只穿条白绸单裤儿,肌肤如玉一般,不觉吃了一惊。暗想道:“世上竟有这样的美男子!这个模样儿又在我们二爷的上一层了。想的出了神,恨不能一口凉水将湘莲咽在肚里,只恨人多,不能走到跟前摸他一摸。正想到欲火上攻之际,忽觉有人在他额颅上“当”的一声,狠狠的弹了个脑弹儿,疼的宝蟾立刻抱着脑袋“嗳哟”起来。薛蟠抬头往套间里一看,这才恍然大悟,方才的脖子拐不是焙茗打的。

    正要嗔骂宝蟾,说他不该出来,忽听嘎然一声,一只白鹤从窗户里飞了出去。众人都吃了一惊。焙茗道:“二爷,这只仙鹤就是送柳二爷、宝二爷来的童子,他还会变人形说话呢。”

    薛蟠听了,这才明白方才的脖子拐、脑弹儿其来自有。这才死心塌地的把湘莲当作自己的亲兄弟,不敢再萌他念了。一面喝退了宝蟾,一面令人进去取了一床夹被,一个绣枕来。自己不敢上前,命薛蝌将湘莲安置着睡的妥妥当当的,仍命两个小厮看守。又向焙茗跟前认了个不是。弟兄二人都随了焙茗到荣府来见薛姨妈,谁知焙茗见了薛姨妈,便将方才的缘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出来。薛姨妈听了大怒,便将薛蟠痛痛的数骂了一顿,这才命薛蟠到当铺里暂挪三百银子,即日起身回南,搬取香菱的灵柩去了。

    诸事已毕,薛姨妈也回家住了几天,终觉湘莲在家不妥,不但不放心薛蟠,抑且不放心宝蟾,便将这些缘故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又告诉了贾琏,贾琏便和贾珍商议,仍将那年为娶尤二姐买的新房子收拾出来,接了尤老娘来居住,将湘莲挪了过来。等到七月十五日还魂之后,就与尤三姐在此合卺。贾珍听了,自是欢喜乐从。

    话休烦絮。书要剪绝。光阴荏苒,不觉到了七月初间。陆陆续续的就有王善保将迎春的灵柩搬来,赖升将尤氏姊妹的灵柩搬来,来旺儿将晴雯、金钏儿、瑞珠儿的灵柩搬来。果然,到了初十、十一两日,贾蓉、薛蝌二人也将黛玉、凤姐、秦氏、香菱的灵柩搬到了。贾政便差赖大先在铁槛寺搭盖棚厂,悬挂灯彩,收拾得十分华丽,将这十副灵柩各按名分、年齿的次序儿都停放在棚内,就命本寺的众僧人先念了三日的真经。轰动了满城的军民百姓,每日扶老携幼、挈男抱女就如看会的一般。

    到了十五日黎明,贾政刚要上朝请旨,就有太监夏秉忠飞马而来,传谕口旨,说:“昨夜三更时分,僧、道二人在皇觉寺设坛作法,又进了一粒仙丹,用甘露调化,命宫娥灌入娘娘的口中,少顷就觉娘娘鼻中微有出入的声息。又命灌了些人乳,即觉眉目活动。伊等又奏说,到了午时三刻真魂附体,自然回生。万岁龙颜甚喜,赏了僧、道每人八轿一乘,一品执事全副,五品龙禁尉四员跟随,令其速赴铁槛寺作法,并着我来传喻老爷们,速为遵照办理。我的差事甚忙,恕我不下马了。”说毕,仍飞马而去。

    贾政听了夏太监之言,便请了贾赦过来商量。荣宁两府,外边只留下贾赦,内里只留下宝钗、李纨、惜春、巧姐、贾蓉之妻胡氏,每人只留下帖身服侍的丫环,其余主仆男妇,都到铁槛寺去。于是,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一齐出了府门,将一条胡同拥满;更有跟着看热闹的闲人,就如千佛头一般,不知不觉的便到了铁槛寺。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尤氏、平儿率领着丫头、老婆子们都到寺内禅院里去了。贾政、贾珍、贾琏等都在棚内列坐。

    不多一时,只见那僧、道坐着八人大轿,全副执事,前呼后拥而来。贾政率领着子弟连忙迎接。僧、道二人下了轿,彼此见过了礼,分宾主坐定。贾政将那僧、道仔细一看,那里像从前癞头、跛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