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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宝、黛、钗(2/2)

些什么不同的地方?俞平伯先生不是有一个“钗黛合一”说嘛?我想听听几位专家的意见。

    张庆善:从《红楼梦》产生以来,你是喜欢林黛玉还是喜欢薛宝钗,就成了大家争论的一个话题。曹雪芹在写《红楼梦》的人物的时候,确实是对这些女孩子倾注了他全部的同情。但是这里面还是有区别的,作者在刻画人物的时候,他还是掌握不同的分寸。他对林黛玉这个形象批判的也很多,比如小性子、爱哭,有的时候太尖酸刻薄,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对薛宝钗批评的还多。但是,他对薛宝钗的批评和对林黛玉的批评是很不同的,有的地方是非常严肃非常深刻的。在作者和读者的心目当中林黛玉更艺术化,或者用我的话讲,她更有诗人的那种感觉。而薛宝钗更世俗化,也可以说好听点更生活化。但是作者对薛宝钗的批评,我觉得不能和林黛玉一样看。比如说大家非常熟悉的一个情节“宝钗扑蝶”,有一种观点认为薛宝钗在扑蝶的时候想陷害林黛玉,这个观点我倒不同意。薛宝钗去扑一个蝴蝶,正好碰到两个小丫鬟在讲话,她怕人家发现她在偷听两个小丫鬟的话,这个时候她第一感觉要保护自己,那么她张口把林黛玉的名字叫出来了。这个情景看起来很简单,你要说薛宝钗想成心害林黛玉,那绝对是不正确的,不符合事实。但是你说薛宝钗一点问题没有,也不对,她在保护自己的时候把别人给卖掉了,客观上起到了嫁祸于人的作用,但是主观上她未必这么想,她可能是下意识的。这里面反映出作者在刻画这个人物的时候把薛宝钗写得城府很深,什么事情都显得特别有主意。我觉得在这一方面,作者把林黛玉和薛宝钗两个非常美丽的姑娘还是做了一个不小的区别。我们在理解《红楼梦》这些人物的时候,恐怕不能不考虑到作者这种态度。

    李希凡:对于薛宝钗这个人物,作者更深的批评在于她奉守封建礼教,封建教育给她那一套她完全是实践的。刚才说不嫁祸于人,小红和坠儿两个人在那儿说话,说的无非是一个男孩子贾芸的事情。她想的是一番大道理,鸡鸣狗盗之类的,讲这个大道理完了。她心说,我要是一暴露,这不她们就对我有成见了嘛,不能得罪小人啊。你既然知道这么重要,你忽然叫出颦儿嫁祸给林黛玉,这还不是嫁祸呀?还要怎么嫁祸呀?这是一个。还有对金钏,金钏投井本来就是王夫人的过失,王夫人自己都觉得有愧,她在那儿说了一番道理,说她也许是失足掉下去的,即使不是这样,跳井也不值得怎么同情她。很冷酷。《红楼梦》中有一个人对她有评价,那就是王熙凤,说她是下定了决心了,“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这样的人还是真诚的?还没有虚伪心?

    主持人:薛宝钗和林黛玉对贾宝玉的感情的表现上,有很多细微的差别,是不一样的。她们这种差别,也反映出她们两个人的性格特点。比如我印象很深的就是,贾宝玉挨打之后,林黛玉是最后才去看他的,她看的时候有非常细节的描写,她来得晚,那么可能好多人都觉得很疑惑,该来的人都来了,怎么就林妹妹没有来?那么她最后来的时候眼睛是哭肿的,像桃子一样大。所以从心底上,林黛玉对贾宝玉的这种感情并不象薛宝钗所表现出来的浮面上的那种。两位觉得黛、钗婚姻和爱情关系、她们的性格以及最后这种人生的悲剧,有没有这种很直接的联系?

    孙玉明:实际上,我觉得任何一个时代,做人来说都有一定的标准。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东西,但不同的时代人也有共性的东西。比如说到宝黛爱情悲剧大家就给予同情,说到宝钗的家庭婚姻悲剧那就不应该同情吗?而造成这个贾宝玉也有责任,不仅是社会和时代的。林黛玉死了,他为林黛玉而出走了,可是他扔下了老婆孩子,谁来管?他就没有责任心吗?再说到宝钗和黛玉,实际上宝钗是严格地按照当时社会那种规范,也就是咱们所说的社会道德标准这类的东西来为人处世的。她性格上是真正想争取做一个封建淑女的典范,这是她个人的性格。那么她感情上必然是深藏不露的,她不会像林黛玉那样哭。林黛玉本来就爱哭,没事还要哭呢,何况有了事。从这个地方也表现了两个人对贾宝玉那种深深的感情。而薛宝钗是欲言又止,说出了一半然后噎住了一半,没说出来。林黛玉呢,就是通过她的形象,从眼睛来展示她对宝玉的这种感情。所以这个情节恰恰证明了两个人都是深爱着贾宝玉的,只是个人性格的差异导致了她们行为举止上的差异而已。从感情的成分来说,不能说哪一个虚伪。薛宝钗也不是虚伪的,也是真的,她只不过是用社会的、世俗的那种规范性的东西,人类达成共识的东西,来掩饰自己的感情。这如果作为一个社会中的人,群体中的一员来说,从社会道德标准来说,有什么不好?

    张庆善:这个问题我倒是有一点赞成孙先生的观点。第一,不管是宝钗也好,黛玉也好,都有爱的权利。而且说林黛玉爱贾宝玉,不一定说薛宝钗就不爱贾宝玉。说到这个具体情节,我倒觉得就像你刚才讲到的,一个是性格的问题,一个是观念的问题。我们在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别忘了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今天男女青年谈恋爱,在大街上都可以搂搂抱抱,在那个时代他不行。不要说爱,你表示点意思都不允许。因此他们在表达爱情问题上的时候,含蓄,或者说他遵守一种礼教。有的时候也只能这么表现。薛宝钗说了一半话,里面有很多意思,那林黛玉呢,当然她的思想性格和薛宝钗不一样,就像孙先生讲的,这回打成这个样子,她不更哭嘛,眼睛都哭肿了。当然作者在表现这个问题上还是有区别的。黛玉对宝玉的关心对宝玉的爱,在某些方面可能更纯、更深,她不像宝钗。刚才讲宝钗有爱的权利,但宝钗在很多问题考虑的时候,可能会在某些方面受到世俗的、家庭的、封建礼教很多东西的约束。

    主持人:就比如说,她有没有在潜意识当中早在设计自己将来要去当这个宝二奶奶?她对宝玉的爱有没有可能有这种潜在的功利的东西?这个让人们觉得好像不如林黛玉对贾宝玉的爱更纯?

    张庆善:这个我倒觉得,薛宝钗当宝二奶奶也不是说不可以。在《红楼梦》当中,在贾府选择宝玉的对象或者是妻子的时候,这对他们贾府来讲是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当然决策者是贾母。但恰恰在曹雪芹所写的前80回当中,贾母没有明确的表示过她选择谁。当然我们可以讨论很多细节,比如说给薛宝钗过生日和林黛玉不一样,送的礼物贾宝玉和薛宝钗一样,元春什么态度,都可以分析。但是贾母没有明确谈到这个问题,这个贾府当中的一件大事。如果薛宝钗和林黛玉相比较的话,她确实是有些问题,比如说性格上,薛宝钗更惹人喜欢,更世故一些;从身体上,薛宝钗更健康;从家庭背景上来讲,薛家是四大家族之一。从这些方面来考虑的话,贾府选择薛宝钗也无可非议。但问题是我们在理解作品的时候不能这样讲。因为作者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给我们设计了一个东西,一个是金玉良缘,一个是木石前盟。“木石前盟”,这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不是人间人的所为。但是恰恰上天安排的事情实现不了。那么金玉良缘,这是后来人世间安排的事情,当然这都是些象征性艺术上的东西。有人说,薛家成心造假弄了一个金锁。我觉得那样理解也不对,你要说薛家造假弄个金锁的话,贾宝玉的那个玉哪儿来的?这就是象征性艺术上的一些表现手法,我觉得我们只能从作者的一些创作意图上去理解宝玉、黛玉、宝钗之间的三者关系。当然我们今天讲,宝钗是一种婚姻的悲剧,其实她的悲剧也是值得同情的。大家不要忘记薛宝钗也是金陵十二钗当中的人物,也是一个悲性的人物,也是一个值得同情的美好生命。所以呢,我们对薛宝钗也不要太苛刻了。

    李希凡:我也说是值得同情,怀金悼玉嘛。但是,我接着说这个金锁,就是假造的。小说里都写着呢,你们都还否认。“木石前盟、金玉良缘”,这在封建社会是一种象征,富贵的象征,政治上联姻的象征,四大家族联络友亲,叫做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四大家族后来败落也都跟这个有关系。薛家失势以后,儿子薛蟠又打死人,投奔贾府来,最初的目的是要薛宝钗入宫,要当赞善才人,这都写得很清楚吧。后来忽然之间又出了个金锁,而且这个金锁就是薛姨妈跟贾府人讲的,说是有个癞头和尚送了几个字,造这个金锁,说将来拣有玉的配。薛姨妈是谁呀,是王夫人的亲姐妹。难道薛姨妈就不知道她的亲外甥是衔玉而诞?为什么要说金锁要拣有玉的配?这不一定是宝钗的意思。这金锁分明是造出来了,作者也好,贾宝玉也好,对这个金玉良缘是很不满意的,处处表现出来不满意,我偏说是木石前盟,贾宝玉梦中都讲这话。这里面我觉得有一种社会力量在左右他们的感情,最后造成了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悲剧。人们对薛宝钗有点微词也是可以的,不是说薛宝钗不值得同情,她这个婚姻悲剧也值得同情。但是,按照我的想法,贾宝玉还是应该走,否则的话太对不起林黛玉。

    主持人:我们的节目就要结束了,《红楼梦》中的人物,我觉得是只可心知而无法实行。就拿宝、黛、钗来说,我们只能在心里边让他们的形象鲜活起来,而无法画出他们的形。这也是《红楼梦》艺术独到的地方,其他古典文学作品难以超越的地方,同时也是《红楼梦》影视改编非常困难、很难为广大的影视观众所接受的一个地方。最后让我们感谢三位红学家的光临,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