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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观册府示梦贾元妃 议诰封托辞史太母(1/2)

    话说黛玉被良玉夫妇灌醉了,喜鸾因在报仇,也笑嘻嘻地扶她到绛霞轩去,同了紫鹃、晴雯替她宽了衣,扶她上床。喜鸾还笑着替她下了帐钩,放了压帐,告诉晴雯说:“大姑娘今日很醉了,停会子醒转来定要喝茶,不要给她凉茶喝。我那里办着醒酒的茶膏汤,就叫人送来,由它在银碗内温着。等她带温的喝便不怕停冷了。”

    晴雯答应了。喜鸾、良玉就含着笑去了。这里晴雯、紫鹃都笑道:“怪不得大爷支开了我们,怕我们做手势提线,你看姑娘醉得这么着,我们伏侍了一辈子头一次看见。”

    晴雯笑道:“你懂么?”

    紫鹃笑道:“有什么不懂,不过喜姑娘要报个仇儿。”

    晴雯也点点头笑着。紫鹃笑道:“这也不算得报仇呢,咱们姑娘醉便醉了,干干净净的一个人睡着,怕什么?”

    晴雯笑道:“好姐姐,你要记清了,你将来不干净的时候,可不要被人哄醉了。”急得紫鹃赶过来一气的将晴雯按倒在凉榻上,一面呵着手格支她,一面笑骂她道:“我要把你这狐狸精似的嘴通撕了。”

    晴雯笑得受不得,便道:“好姐姐,饶了我吧,再不敢了,放我起来凭你打吧。”

    紫鹃闹得自己头发要散下来,也就将晴雯放了。晴雯坐起来还喘吁吁的,说道:“紫鹃姐姐,人家玩一句就猴急得这样,你看我这个汗还了得?今日的浴汤儿白洗了。”

    紫鹃定定神,也取笑她道:“晴雯妹妹,你呢,原也干净,只怕惹得人家袄襟上不干净些,将来藏着这袄襟子不知还做什么用,只怕清醒白醒的不干净呢?”

    晴雯也急得什么似的,要来闹她,被紫鹃再三央及讨饶。正说着,那边送了茶膏汤壶儿来,这里紫鹃、晴雯恐怕黛玉醒转来要喝茶,大家上了床,带醒的睡下。却说黛玉大醉回来,到了自己床上一毫人事不知,只觉得这个身子非云非雾、飘飘荡荡的如在空里头。回头一看,同了一位姑娘坐在一辆绣车内,仔细将这同车的人一认,原来就是惜春。正要说话,就下了车一同的上路走,只见祥光涌现,瑞霭飘扬,当面前金碧珠珊显出一座琼瑶宫阙,就有两个绝色的垂髫仙女引她进去,一层一层的玉阶金殿,走过好些路儿,遇着出进的仙姬也就不少。黛玉、惜春两个人彼此搀着手,跟着这仙女前走。不时间就到了一处院子中,有碧玉色高树两章,亮得水晶似的。树底下通有些翡翠鸟儿,在那里上下翻飞。上了玉阶,到了偏殿后,那仙女便打开一座白玉雕花嵌珊瑚的橱儿,橱里面放着许多册子。一个仙女便拣了一册给黛玉、惜春瞧看。那黛玉、惜春接过来就看。只见这册面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金陵十二钗”五个大字。翻过第一页,是一派水几片云,黛玉就猜是史湘云,后有几行字,逐句地分开,写道:亦凡亦圣,混俗和光。洁净如天高月朗,变化如云涌波扬。一朝笙乐上瑶京,鹤背仙风星路冷。黛玉看过了,惜春说:“往后再看。”

    便画着一幅美人像,王妃一样的妆束,也有字在后头。写的是:着意留春留得住,春事将阑,又发珊瑚树。凤藻访婵娟,黄衣上九天。恩深求合德,喜庆衍瓜瓞。日月有回光,荣宁久久长。黛玉与惜春彼此惊骇,猜是惜春。急往下看,就便是两边树林交柯接叶,中间悬一颗翡翠玉印,印上挂着个金鱼儿。惜春骇道:“这不是你是谁。”后面写的是:月缺重圆,仇将恩报。死死生生,喜欢烦恼。劫灰未尽尘缘重,不合春元合春仲。寿山福海快施为,不配清修配指挥。再看下去便是一天的雪花,横着一根簪儿。后面也一样的写着道:言智不争人先,福慧不居人后。汪汪似千顷之波,独享期颐上寿。鸾翔凤诰起回文,一百年间两太君。约着像是宝钗。再往后看便是一枚李花,一柄纨扇,又是一幅鸾,一幅凤,后面的词儿通吉利。又一幅画着一轮明月,一朵彩云。疑心是晴雯,看她的字却是:雯月重生,彩云耀景。灵光不散,合镜完盟。魑魅魍魉尽潜形,两世恩仇都报尽。黛玉、惜春看了十分惊奇,再看下去一盆紫娟花,一幅上画一个黄莺儿,又一幅画了各色各花,旁边立一个美人儿在那里探望,末了一幅却是一个香炉下面画一簇菱花,词语儿通好。这黛玉、惜春还要看。早被那个仙女夺了去,仍旧收入橱内。又另有三个仙女来传引着她两人走去,曲槛回廊,走到丹墀之下,只听得金钟响亮,传宣:“贾仲妃、林太君上殿。”

    两人就上殿俯伏,只见珠帘高卷,坐着元妃,贾母也凤冠霞帔地坐在旁边,便听见赐了两盏玉液下来,黛玉、惜春就跪饮了。谢恩毕,便有侍班的仙女将贾母的凤冠递与黛玉戴了,将元春的凤冠递与惜春戴了,衣服也换过,就扶她两个下阶。这黛玉戴上这凤冠儿不知怎样的疼得紧,去又再三地去不下,惜春也这么着。黛玉一会子疼得受不得就哭起来。慌得紫鹃、晴雯连忙进去叫醒她。黛玉醒转来,原来是一场大梦,浑身上汗淋淋的。黛玉咄咄诧异,连忙喝了茶,起来用了水,换上席子,就说道:“这新奶奶了不得,连大爷也做一路儿,灌得我好……,你们也木头似的通不过来。”

    紫鹃、晴雯笑道:“姑娘还说呢,大爷关着门,不许我们来呢。”

    黛玉道:“岂有此理。昨晚谁服侍我睡的?”

    紫鹃怕说出喜鸾代脱衣,越发要生气,只得说道:“大爷、大奶奶亲自送过来,是我们两个人服侍的。”

    黛玉定了一会神,说道:“瞧瞧钟表上什么时辰了?”

    晴雯就说道:“亥末子初了。”

    黛玉道:“不好了,几乎误了,你们出去吧,只留下灯儿。”

    紫鹃、晴雯重新净了帐子,候黛玉上了床,就出去了。黛玉就急急地打坐起来。原来黛玉近来打坐工夫十分静细,久已通了两关,单单的第三关难得过去。只通了这关过去,便是醍醐灌顶滴露成胎,所以黛玉十分要紧。不期黛玉这一夜一样的收摄心神,静静地打坐,这运的气不知怎么样的就一关儿也不能过去。再则心里头不知怎么样横七竖八总触起宝玉来。黛玉慌了,急忙地拿住这个心,再不许胡思乱想,手指儿又狠狠地掐着,重新静坐起来。又不知怎样的,倒反连宝玉从小儿玩耍害病时疯颠的形状一直的攒上心来。又像宝玉也来了,站在帐门外叫:“林妹妹,林妹妹……”

    直闹到四更,那运气的工夫还怎样着手?黛玉就恨极了,即便下床来,剔亮了灯,独自坐下,将前半夜的梦逐一逐二的想将起来:“明明白白与宝玉的姻缘粘住了分拆不开,若说是个幻梦呢,哪里有这般清楚。又有惜春同众人的图儿、诗句,又与贾母替换着戴这个冠儿。这么看起来,像是惜春将来也要继元春的一席。可怜儿的,我已经跳出红尘死心塌地的认清了路儿走,怎么天就派定了我?只有湘云的福分大,真个要遂她的意儿。宝玉这个冤家,真正是前生孽障,活活地要拖我下这个苦海,好恨,好恨!原来天也这样,定了人做什么,人定要跟着依了它行。可恨得很。我半年上用的苦功怎么一会子就丢完了,连一关儿通过不去的?!”

    黛玉心里越想越苦,泪珠儿直滚下来。又想道:“天呢,原是拗不过的,我而今只有一死,天也不能奈何我。”黛玉气伤了心,立起来要寻刀子,忽又立住道:“也不好。我若死了,倒还被人家说是为宝玉死的,谁还替我分辩?”左想不是,右想不是,重新坐下来百分的怨毒。又想:“这个梦那里有这样清楚,那些图儿、词儿默也默得出。不要四妹妹真个的同做这个梦,明日且问问她。她若果真的也是这样,这还有什么说的。”

    又想:“史湘云的一路言语,多像个未卜先知,怎么样,她已经成了?看她也同我们一样的人儿,只是真人不说破,说破不真人。她果真成了也未可定的。只是这个天,派的她那么好的,派我这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