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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隐与自传说闲评(2/2)

之得失,虽亦有共通之点,非无共同之惑。迹其迷惑,源远流长,已历二百年,非偶然也,盖与明清之际之史迹有关,其他小说皆不名“学”,如《水浒》不曰水浒学,《三国》不曰三国学,而独称红学者何?岂《红楼》独超于其他小说之上欤,亦未必也,我儿时只作为笑话看,后来思之,却不尽然。

    “红学”之为诨名抑含实义,有关于此书性质之认识。早岁流行,原不过纷纷谈论,即偶形诸笔墨固无所谓“学”也。及清末民初,王、蔡、胡三君,俱以师儒之身份,大谈其《红楼梦》,一向视同小道或可观之小说遂登大雅之堂矣。王静安说中含哲理,惜乏嗣音。蔡、胡两子遂平分秋色,各具门庭,考证之视索隐,本属后来居上,及大量脂批出笼,自传之说更风靡一时。其后《辑评》内一书,当时原只为工作之需,却亦附带推波助澜的作用,颇感惭愧。脂批非不可用也,然不可尽信。索隐、自传殊途,其视本书为历史资料则正相同,只蔡视同政治的野史,胡看作一姓家乘耳。既关乎史迹,探之索之考辨之也宜,即称之为“学”亦无忝焉。所谓中含实义者也。两派门庭迥别,论证牾,而出发之点初无二致,且有同一之误会焉。

    《红楼梦》之为小说,虽大家都不怀疑,事实上并不尽然。总想把它当作一种史料来研究,敲敲打打,好像不如是便不过瘾,就要贬损《红楼》的声价,其实出于根本的误会,所谓钻牛角尖,求深反惑也。自不能否认此书有很复杂的情况,多元的性质,可从各个角度而有差别,但它毕竟是小说,这一点并不因之而变更、动摇。夫小说非他,虚构是也。虚构原不必排斥实在,如所谓“亲睹亲闻”者是。但这些素材已被统一于作者意图之下而化实为虚。故以虚为主,而实从之;以实为宾,而虚运之。此种分寸,必须掌握,若颠倒虚实,喧宾夺主,化灵活为板滞,变微婉以质直,又不几成黑漆断纹琴耶。前者所以有意会之说也。以意会之,各种说法皆得观其会通而解颜一笑,否则动成碍,引起争论盖两失之,而《红楼梦》之为红楼故自若也。

    人言若得正问则问题之解决思过过半,斯言是也。以本书言之,其来历如何,得失如何,皆正问也。若云宝玉何人,大观园何地,即非正问。何则?宝玉者,小说中主角,不必实有其人;大观园者,小说中花园,不必实有其地。即或构思结想,多少凭依,亦属前尘影事,起作者于九原,恐亦不能遽对。全然摹实,不逾尺寸,又何贵于小说耶。

    私意以愚意评之。考证之学原是共通的,出以审慎,不蔓不支,非无益者。猜谜即使不着亦无大碍,聊发一笑而已。只自传之说,明引书文,或失题旨,成绩局于材料,遂或以赝鼎滥竽,斯足惜也。

    一九七八年十月十七日记,

    一九八六年八月二十六日整理重抄。

    (原载《俞平伯论红楼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