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城隍庙(1/2)

    这个国家的每座城市内,都建有一座城隍庙,这些寺庙巍然矗立,彼此遥相呼应。不同于其他寺庙的俗气与单调,这类寺庙肩负着非同寻常的职能,它们专门对犯下各种欺诈、卑劣行径的人加以惩治,而那些受人尊敬的人,甚至诸如仁慈的菩萨、战争之神这样的神灵与此是毫无瓜葛的。举例来说,染有疾病的人去任何一座普通寺庙都可求治,这种寺庙随处可见;但像疯癫、中风、瘟疫这类被视为因恶魔缠身而导致的疾病,就应来向“帝王”请愿方能治愈了。

    “城隍”是一位无所不知的神,他能够推知罪恶的始末,戳穿邪恶之徒的狡诈伎俩,在这一点,那些头脑简单、为人尊崇的神灵是望尘莫及的。还是让我们走访一下这座闻名遐迩的寺庙,亲眼看看每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吧。

    寺庙座落在一条狭窄、肮脏的街上,周围是一片倒塌房屋的破壁残垣。一股强烈的潮气扑鼻而来,我们赶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掩住了鼻子。主要的入口都是仿照官府衙门的风格设计的:正门大而气派,惹人注目,旁门只供日常出入使用。这体现了一种近乎于官式的建筑风格,这种风格有助于神在里面处理纠纷。

    我们拾阶而上,进入寺庙,映入眼帘的一幕使我们对偶像崇拜及其对人的道德作用有了一些了解。在大门前的空地上,有四个人正在赌博,他们神情专注,眼睛紧盯着牌面,好像试图用特异功能看透对方手中的牌。我问他们,在神的寺庙里做出这种对神不恭敬的不轨行为,难道不怕遭到惩罚吗?可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无动于衷,只是面色凝重地盯着手中的牌,就像把运气和性命都寄托于牌上了。我又问了一遍,得到的是同样的沉默。这时,另一位旁观者在饶有兴趣地欣赏了这一幕之后,笑着对我说:“显然你不是本地人,当然也不明白我们这里的事了。这些人在开赌前就贿赂了神灵,使他们的行为名正言顺,所以不必担心会因此而冒犯神灵。他们还保证赢钱之后定会给神供上一份厚礼。所以,他们在寺庙里赌钱,神高兴还来不及呢。”

    刚一进侧门,我们就看到二十尊一人来高的木雕像,这些都是神的随从或捕快。他们受雇于神追捕罪犯,并把抓到的罪犯带到铁栏前,使其为自己犯下的不轨行为而接受惩罚。这群家伙相貌狰狞,看一眼就会使人心惊胆颤。他们的相貌和神态显示出饱经世事的磨难,而这也只有靠神工巧匠的精湛技艺才能将其恰到好处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走过这些目露凶光的凶神恶煞,我们穿过宽敞的庭院,来到内堂的神像前。如果说门口的属下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让人发怵,他们的上司却未必如此。镀金的神像端坐在高耸的平台上,看上去被保养得很好。他庄重的神情近乎于严峻,就好像在面对一桩错综复杂的案子,不时流露出忿忿之色。因为他经手的每一件案子都涉及到人类本性中邪恶的一面,长此以往,就形成了这样一副神情。

    在它的正前方,有一个神情严肃、带有几分书生气的人像。他手握着笔,坐在一张桌子前,像在专心致志地对一些至关重要的情节做着记录。这位就是神的私人文书。他记录的所有证据都是指控那些被押到这个森严法庭上受审的人的。这些人所犯下的罪行通过文字的记载是永远不会磨灭的。所有这些记录不久都会被送往冥府,阎王会作出安排接收这些文字材料。

    人们普遍认为,这城里的“城隍”是一切罪恶的报复之神。他直接受命于地狱的阎王,在人间代阎王行使权力。阎王准备了各种刑具来惩罚那些在阳界被判了罪的人,还在寺庙中为这些可怜的坏蛋们安排下种种磨难。人们都深信神从来不会轻饶那些犯了过的人,但事实上,在很多情况下他却偏偏这样做了。比如,生了病的犯人或许会被送回家中,这多少显示出神的恻隐之心。但如果犯人毫不悔过,等待他的只能是更糟的事情发生,要么他的事业开始走下坡路,要么他家庭中的某些成员死去。总之,一个又一个灾难不断降临,直到他的家庭彻底败落为止。

    人们认为这种判决是神对家族首领或其他成员所犯罪行的直接惩罚。神相信正义之法的存在,并认为无论高低贵贱,在它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神在匡扶正义的过程中毫不动摇,义无反顾,因此,一旦有人犯了罪,他就无法逃脱神对他的判决,即使有朋友的帮助也无济于事。

    我们刚到神像前,由内堂出来的几个出家人便将我们团团围住。他们一个个身着长及脚跟的宽松灰袍,头发被剃得精光,无论如何也无法给我们留下什么好印象。他们的脸上是否也曾有过发自内心的激情,是否也曾流露过喜怒哀乐呢?我想一定有过。论德行,他们似乎还不及街上的路人和随我们一道进寺来凑凑热闹的普通人呢。

    除此以外,他们这些出家人还能是什么样子呢?多数时候他们都无所事事。这些人目不识丁,没有了家庭生活的管束,也容易使他们染上种种恶习。这是因为出家人必须离开父母,如是已婚,还得抛弃妻子和孩子。没有了远大的理想,没有了为事业而忘我追求的动力,他只能过孑然一身的生活。

    我们一边坐着与他们闲谈,一边品尝着仆人恭恭敬敬送上的香茶。这时,从大门进来一个男人,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庭院,慢慢地、怯生生地,甚至有点像受到惊吓般地来到供奉神灵的地方。他那显得过于紧张的脸上不时掠过一丝笑容,给人以快活而亲切的感觉,我们对他的同情已不知不觉油然而生了。

    从他衣服的破损处和那被晒得黑黝黝的面颊上,不难看出他是个乡下人。他穿的是家里最好的衣服,前额剃得光光的。当他一步步走近神像时,出于对神的敬意,很快地扯了一下盘在头顶的辫子,让它顺势垂在背后。这一举动是对神的尊敬,因为把辫子绕在头上就去见比自己身份高的人是当地礼节所不允许的。他捏着一把香,点着后把它插进了神像前的香炉里,又烧了一长串象征着一大笔金银的纸钱。

    这些举动是为在向神请愿之前所做的准备,也是为了慰藉神灵。在中国,人们认为打动一个人的最有效办法就是送礼,而且所送的礼物越重越好。在这个国度,几乎在所有的公堂内,正义的裁决都是按照这一原则进行的。这种观念自古就有,且广泛深入人心,以至于已成为社会各阶层生活中恪守的法则和不足为奇的惯例。

    当然,神也只不过是被神化了的人而已。在由尘世向另一个世界的转换中,无论他们消除了多少凡人的欲念,那颗对供奉之物的执着之心是怎样也不会改变的。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人们才会给神上香和献上象征着大笔财富的纸钱。对请愿的人而言,这些东西也许花不了六个便士,但他相信通过这样或那样的咒语,那些花里胡哨的纸玩艺儿在神那里就会转变成真的金银。这样,他就可以开始请愿了。

    一切工作准备妥当之后,这个人抽出一张很长的纸条,上面记述了他求神请愿的内容。接着他就以一种清晰的语调大声地读起来。他讲述的是自己的遭遇:父亲死时将田地和房子留给了弟弟和他,而弟弟最近开始染上了赌博和吸食鸦片的恶习。由于缺钱,弟弟伪造了一张契约并把所有的家产变卖给了附近的一个富豪。这个请愿者恳请那富豪不要趁火打劫,希望他高抬贵手不要买下这块他弟弟本无权出售的土地,但无济于事。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拟了一张状纸送进官府,但富人的贿赂已完全收买了当权的人,现在他只有靠神来为他伸张正义了。

    在这之后,他继续恳请神来为他复仇,让那些曾使人类饱受苦难的所有灾祸一一降临到富豪的身上。他祈祷着让富豪的每个家庭成员都患上无法治愈的恶疾,让他的妻子染上疯病,让他的孩子成为无家可归的乞丐,让他的财富化为乌有,穷困缠身直至生命结束,对这个富人来说,活着就是一种负担,而死亡,这个在异教徒眼中被视为极不吉利的字眼,成了他最好的归宿。

    读完了这份精心起草的并曾诉诸于公堂的诉状之后,他就在神的面前把它烧掉了,并庄重地向神鞠了一躬,然后,带着不自然的微笑,看了看周围一直洗耳恭听的旁观者,踌躇片刻后就悄然离开了。他并不奢求能真的索回自己的田地和房子。这一切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但他相信,若能在冥冥之中唤起一种力量,使这种力量永不磨灭,直至那曾迫害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这会使他感到一点快慰的。

    我们继续和这些出家人坐在一起饮茶。渐渐地我们彼此开始了解了,我发现我的心不再和他们离得那么遥远,反感的情绪也渐渐消散了。我和他们谈论神、基督和救世主,他们很感兴趣,甚至被这些故事感动了。他们眼神中的恶意也逐渐消失了,原先那令我们反感的傲慢神情也变得温和起来,变得富有人情味了。当我把神的亲和与爱娓娓道来的时候,其他一些事物都被遗忘了。周围的众神在默默地聆听着,那握笔的文书也仿佛专注地记录着这个讲述给出家人的故事。

    在我们讲述的时候,没有人提出异议。事实上,他们对其中许多观点深有感触以至于频频地表示赞同。那些围拢过来听我们传教的人群也自由地发表着议论。我们所传授的教义与天国的准则是一致的,因而能够让所有人接受。

    突然间几个人的吵闹声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