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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鹬蚌之争(2/2)

,韩水平面对余震这样一个竞争对手显然没有多少稳操胜券的底气,鉴于这个原因,心细如麻的韩水平在余震面前显得更加的谦和与谨慎,几年来报社的习惯是,除了第一版送呈仇总外其余都是韩水平一直在终审,可现在他却交待编报部把所有的报纸大样在送给自己的同时也都送呈余震,为什么这样做?他也说不清楚,就算是暗藏杀机但在表面上也要抬举对方吧!尽管这样的抬举叫余震丝毫松懈不了,但就是为了要这样的效果。

    对于每天送来的大样,余震是照看不误,总编栏里空缺的签字位置永远和他无关,他看后也不提出意见,依然将大样悉数退回。这天快要下班时,大样像往常一样准时送到办公室,此时他已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因为在外地工作的几个同学回家探亲,大家便倡导搞个小型的同学聚会。所谓的同学聚会无非先是大吃大喝一通,大家回忆着过去的岁月,然后在心情放松中男女同学肆无忌惮地调侃,保不住还会出现“死灰复燃”的事情。心里惦记着赴宴,余震一边穿外套一边例行公事地扫过大样,头版上一个醒目的大标题叫他心里一震:深山里飞来了“金凤凰”——记“三万工程”先进个人、石寨县优秀扶贫女干部崔袖展。报纸正中加上边框的是本报评论员的一篇文章:高尚的情怀,脱贫的希望。左下角倒头条位置是一张大照片,几个妇女坐在院落里精心地搓玉米粒,中间那个笑吟吟的女人很受看,她的美丽是咄咄逼人的,直看得余震忘了半个袖子还掉在肩膀外面。

    这就是引起仇平稳强烈写作冲动而为了采访而付出生命代价的那个新闻人物?仇总到农村采访前曾动情地和余震谈过这个典型,看他当时的样子真是不拿新闻大奖不罢休的。而从仇总的执着中余震领悟出什么是新闻事业和真正的新闻人。仇总去世后,报社沸沸扬扬地流传着两万元的故事。仇总衣兜里的笔记本被水洇了从而无法辨认究竟上面记录了什么内容,但他的行李袋里那两捆崭新的万元现金,叫人们费解。下乡采访咋可能会带这么多巨款?这钱要不是仇总的,那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钱和采访的这个典型幕后有关联吗?当然,没有谁知道答案。当时,按照处理这类事情的惯例,两万元和其它遗物一起交给了仇总的夫人,余震看到处于万分悲痛中的仇夫人猛地见到巨款时,她的眉头不经意中抽动了一下,显然她也和大家一样对这两万块有些吃惊。后事料理完毕后,仇夫人专程到报社来,在对大家表示感谢的同时像是无意中提起到两万块钱的事情,她轻描淡写地解释说,钱是自己在银行取出后叫仇平稳给省城工作的儿子汇去买房的,这个老仇为了采访先进连儿子的事情都耽误了。说到这里,在轻轻的抽泣声中她还拿出一张取款单给大家晃动了一下。

    后来余震和平时关系不错的左韵谈起了他们采访的事情,经过那一场惨烈的车祸刚出医院不久的左韵脸色十分苍白,简直看不到一点儿血色,底气也不像过去那样足了,她虚弱地说这个先进典型恐怕有些问题,从村里老百姓的反应来看不符合常规。应该说崔袖展为当地老百姓做出了那样大的贡献,老百姓会把她当作恩人的,至少也会说些好话,可实际情况是大家不怎么买她的账,干群关系相处得好像不那么融洽。他们为了采访到第一手情况,想的是到谁家采访就吃谁家的饭,可人家一听他们的采访意图,连连嘲笑说市里来了些吹牛皮的“匠人”,冷嘲热讽地拒绝采访,更甭说吃饭的事情了。而围绕着崔袖展,县乡村三级干部却热情得叫人起腻,村支书得知他们的到来后,放下县里做着的生意连夜赶来,车里拉回了好烟好酒和副食、蔬菜,热情地安排他们吃住。第二天天刚放亮,乡上的书记陪大家吃了早餐,紧接着县委书记苗长川和崔袖展本人也赶来了,接下来的采访都是按照他们的安排进行的,被采访的群众都像做报告一样夸夸其谈,大体内容和崔袖展自己说的差不多。大家想走家串户自由去采访,干部们却不吭不哈地跟随在左右,看到这阵势,被采访的老百姓要不只会说崔袖展是好干部,好干部,要不便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这样的采访挺没劲的,仇总和县委苗书记开玩笑地说,这里的干群关系很紧张啊!甚至好像还有些激化。听了这个玩笑话,苗长川的表情很是尴尬,连忙解释说现在的基层工作实在不好做,群众的基本觉悟都没有了,并不住连声感叹,县里的干部能下到村里本身就不容易了,而像崔袖展这样更是不容易。后来,大家跟随苗书记到了县里继续采访,而此时的仇总好像已失去了采访的兴趣。

    想到这些,余震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便拿起报纸大样来到隔壁韩水平的办公室,一进去便开门见山地说:“这个稿子是不是属于重复稿呢。我记得上次电视电话会后报纸已对崔袖展的先进事迹做过整版的宣传。大家都知道,仇总当时是准备另找角度来写的,听说采访中出现过其它的一些情况,不知这个无署名的稿子是从哪里来的?我的意思是就这样发出来,好像是仇总的遗稿一样,是不是有些不妥?”

    韩水平似乎有点吃惊地问:“怎么了?老余,里面出了啥问题吗?”他站起来连忙给余震倒了一杯茶后,继续说:“这个长篇通讯可是市委‘三万办’和石寨县委宣传部联合采写的,除了这篇一万多字的通讯外,另外还有六篇言论文章将系列发出。宣传部特意强调了市委领导的意见,希望通过扶贫中涌现出的这些先进单位和人物事迹的广泛宣传进一步推动我市三万工程持续、健康、卓有成效地开展。”其实为了集中宣传崔袖展,市委常务副书记刘平化单独找到韩水平,叮咛他要把这组报道做大做好。刘书记充满深情地询问了报社的班子情况和韩水平的个人经历,不住赞扬他是一位业务水平高、工作有能力的好同志,赞扬完毕好像是自言自语又不无暗示地说,报社的班子早该动了,否则要影响到工作。当时,韩水平喜在心里,只是强压抑着,不能喜形于色。

    余震听到此稿竟有如此背景,便欲说左韵采访中遇到的事情,话到嘴边感觉这纯属私人之间的谈话,说出来恐怕不妥,便改口说:“要是那样的话我无话可说。不过,我的意见是既然稿子是他们两个单位联合采写的,就应把联合调查组的名字署上,免得产生什么误会。”见韩水平点头说行,他便抽身要走。

    一路飞跃过来的韩水平面对报社目前的可喜局面准备铆足劲儿抓住机遇,在自己关键的人生阶段实现跨度最大的飞跃。报社社长继续由黑明亮不死不活地担任着,眼看他的年龄离到站没几年时间了,此次的新任总编取代他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事情已经很明朗,黑明亮当初被贬报社是因为参与残酷政治斗争的必然结果,谁叫他没有准确分析形势而站错队了呢?不然他一个县委书记也不可能屈就这样的位置。他继续这样名存实亡着。新总编的人选很有些讲究,报社毕竟是业务性很强的部门,总编的职位更是一般行政人员取代不了的,所以从外面派来总编的可能性不大,一定会在报社内部产生。按照最普遍的论资排队的用人方针,对韩水平来说最大的对手显而易见便是副总编余震,这家伙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脑子特别好使,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该如何搞定他,还真让韩水平颇费思量。

    没有念过正规大学的副总编余震经历比较复杂,用他的话来说是好事没赶上,艰难困苦却是该赶上的一个不拉的都赶上了。他初中一毕业,就赶上了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在农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艰苦劳作中,余震懵懵懂懂地初识“时事重重叠叠山,人心曲曲弯弯水”的道理。苦干两年后,他光荣参军进了西藏,在雪域高原战斗了三年,从部队复员后分配到海山当时比较著名的大型国有企业肉联厂,凭靠他健壮的体格当上了猪肉搬运工。繁重的劳动中,他对“叠叠山,弯弯水”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工作之余,别人在打牌喝酒,他却躲在角落里啃书本,寻找“颜如玉和黄金屋”。白天刚开完批判会,他连忙钻进肉堆里写报道,晚上车间里举办完赛诗会,他支起小炕桌连夜挑灯写稿子,折腾半宿写了改,改了写,天还不亮时便拿着稿子蹲在厂广播站门口等着投稿。由于基础太差,连错别字的关都没过,句子也写得前言不搭后语,自然十有**放了“空枪”。失败中,他面对工友们善意的冷嘲热讽依然是从容对待,暗下决心要永不放弃。屡战屡败中他认为自己应该首先从文化课学习入手,尽快提高文化水平,于是他在紧张的工作之余骑着自行车先是找到当年的语文老师借书补习,而在平时则抓住一切机会蹭在厂部的红楼里,帮助人家打水、扫地、抹桌子擦板凳,赢得厂办秀才们的喜爱后利用间隙虚心请教。他的诚心终于感动了上帝,一年多后新闻稿子便陆续在广播站上不“脱靶”了,部分好人好事之类的小稿件也开始出现在《海山日报》上。像俗话说的是金子到哪里都要发光一样,是人才也大都不容易被埋没。果然,厂里发现了他这棵好苗子,马上调他进了宣传科,办板报、编厂刊,逐渐成为海山日报社的骨干通讯员,他经常参加报社举办的培训班,多次有幸和记者们一起采访,写起稿子来逐渐如鱼得水。毕竟厂里没那么多的新闻,他便把视野放得更为广阔,随身带着小本本,只要看见听见的都抓着挖着写,写的多了,见报率迅速得到提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百废待兴的国家到处需要人才,海山日报也筹划小报改大报,从基层通讯员队伍里充实编采人员,平素人缘极好、稿子也写得不错的余震如愿以偿地被选拔进了报社。成为正式记者后,他才真正知道啥是新闻,特别是听了一次报社从北京请来的资深记者的新闻课,更懂得自己写稿子的那点功夫其实是“石狮子的屁股不深深”、“老鼠尾巴上的疮没脓水”,于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不顾妻子的反对,又继续“充电”,赶上刚刚兴起的电视大学的首班车。平素的日常生活里,他也很乐于为同事值班、出差、帮忙,连谁家修马桶、盖小房、搬煤块这类苦差事也总是不请自到,他常谦虚地说,自己本来是工人出身,干点活算个啥呀!凭靠着勤奋和刻苦,更重要的是人缘好的缘故,工作起点很低的他却一路毫无争议地从普通记者、群工部副主任、新闻部副主任、报社后勤中心主任、办公室主任直到走上了副总编辑的位子。

    对空缺出来的总编位子,余震也是蠢蠢欲动的,官场是个大诱惑,面对官场这个大诱惑,一般人的**也会不断提升,很少有人对此无动于衷的。当年他最大的心愿是能当上正式记者,如愿以偿后他继续一步步自然而然地迈上了新的台阶,既然上去了便没有再退下去的道理。像有人说过的那样,官场是攀岩运动的运动场,费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立在了岩石面前而不动心的话,那他的心态绝对是不正常的,这里面的道理既朴素又简单,作为官场的运动员,你不往上爬的话,和自己处在一个起跑线上的其他人很快会把你甩下很远,此时呆站在岩石面前的你在这个以官本位为主来体现人生价值的社会里,一定会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嘲笑。因此,尽管谁都知道官场“攀岩”的最高峰是珠穆朗玛峰,那是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但进了官场的人还是身不由己地往上爬,哪怕前面是一个沙丘,只要爬上去同样也会有成就感的。报社虽算不上是正规的官场,但报社的潜规则和大小官场是相通的。

    “老余不要忙,这会儿没啥事情,我们聊聊!唉!”韩水平连忙拦住他。平时为了工作方面的事情,他俩倒是经常相互走进对方的办公室,可除了工作从不谈其它事情,这也大概是官场约定俗成的规矩吧。

    见韩水平的表情怪怪的,余震只好停住了脚步重新坐下。

    “你是办报的行家里手,现在仇总不在了,也没人帮我把关,叫人把大样给你拿过去,可你从不在发稿签上签发意见,也真不知道你对这段时间以来的报纸有啥看法?”韩水平给余震的杯子里续上水,直截了当又算诚恳地问道。

    余震一愣,没想到对话从这里开始。“挺好啊,报纸办的和仇总在的时候没啥大的区别,挺好,挺好的。要说意见啊,我能算什么行家里手,你才是科班出身嘛,更知道党报应该咋办的条条道道!”

    干脆的回答后出现了短暂的冷场。大约一分钟后,韩水平清清嗓子,调整了声调说:“老余,报社目前的情况你我都心知肚明,仇总走了,黑社长又是那样,显然,配备班子的事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估计市委很快会考虑的,倒是不知你兄弟有何想法啊?”

    “其实当不当社长、总编,对你我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社会上多数人无官可当,人家也不是都这样过来了嘛,何况我们还坐到副总的位置上。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报社出现了权力的真空,使我们都有了升迁上台阶的机会,在这官本位的社会里,如果再不抓住机会的话,连社会上的人都会说我们是大傻瓜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嘿嘿,也是,也是这个道理。”作为多年的同事韩水平对余震心直口快的个性了如指掌,但听到他一点不遮掩的观点面子上还是有些尴尬,心里自然也不舒服。“说实在的,黑社长继续占着位子,可能给我们的安排带来点麻烦。根据报社的具体情况,如果再有人给市里主要领导同志做些工作,组织上是完全有可能重新安排他的工作的。为了正常的工作运行,也为了我们俩合适的安排,我看应该分头行动,你去找尚书记,我找刘书记,谈谈报社的情况,你觉得如何?”沉吟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说。

    “叫老黑走的方案倒是不错,可说穿了那是组织上考虑的事,至于找尚书记不妥吧!一是去了该怎么谈,二来我又和他根本不熟悉,加之来自发达地区的尚书记性格品性以及思维方式也和我们本地官员不一样,找上门他还以为是要官的。”说心里话,仅从为工作的角度出发,余震也觉得调离黑明亮是最好的安排,这个韩水平真是“瞎子跳枯井”可谓是机关算尽了,这家伙也不想想,即使自己的性子再直爽,这点儿头脑总还有吧,找到领导的门口替他们安排人事,这不是找死吗?亏韩水平真能想得出!刚巧,余震的手机善解人意般地响起来,挂断后,他客气地对韩水平说再没别的事情,他有事先走一步,去参加同学聚会。

    “那好,你忙吧,不过你可要小心呀,时下的同学聚会可是‘挂羊头卖狗肉’式的聚会,是旧梦重圆、死灰复燃的最好借口。”韩水平打趣地说道,目送着余震走出办公室后,他一屁股坐下半晌再没动弹。过了一会儿,他直捶着脑袋骂自己傻呀,原本盘算性子直爽的余震面对自己的挑战说不定碍于面子会放弃与之相争,也说不定会赞赏让黑明亮下台的方案,然后用敢于直言的脾气找市委领导谈谈,可谁知他是这个态度。嗨,不过也真是的,这年头到哪能找到主动放弃职位的人?可黑明亮不走的话,位置就一个,自己真的要是和他竞争起来,业务水平是比他高,而他的群众基础比自己好,仅仅民主投票的第一关里自己肯定会败北的。不行,还是那句无毒不丈夫的老话,必须采取非常措施搞倒他。韩水平记起一本小说里有过的情节,也算是一个搞臭人的绝招,时下啥事都时兴正事反干、正话反说,写匿名信告对手黑状的这般武艺纯属小儿科的本事,既然余震群众基础好,那就学书里的套用动作,用群众的名义给市委领导写信表扬他,接二连三、接连不断地去表扬他,把他在领导面前表扬烦了,直到表扬臭了。绝招一想出,他兴奋得浑身直发抖,一口气用左手艰难地抄写了十三份“表扬信”,用报社的信封装了,次日一大早拿到邮局塞进静静的邮筒里。之后的几天里他下班不回家,独坐在桌子前着魔似的一写不可收,写着写着,竟为自己的妙笔生花沾沾自喜,他一边孤芳自赏低声吟诵,一边在心里佩服自己告状的技术含量高,还是我老韩的功夫深!为了不叫人家看出笔体,找到破绽,他以抄一份5元的价格找到在街头摆小摊专为人书写状子的老头。老头是何等聪明的人啊,他看着这样的表扬信高不可测地自语道,信里说的这个人是个好同志,多年我也没有写过这么好的表扬信了,嘿嘿,嘿嘿!我也想写几封。老头写完后说,他有绝招可以写出十多种字体,韩水平马上和他讨价还价,最后搞了“批发”,再抄写信时每封3元就成交了。信发出去后,韩水平软绵绵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报社以后的美好情景像过电影一样不时闪现,特别是自己手里的那支派克金笔更像一根魔棒那样神奇,只要一晃动就有无数的钱财冒了出来,美好的事想得多了,内心深处偶尔就出现了“鹬蚌之争,渔翁得利”的故事,每当想起这个故事,他便下意识地去另寻一个好事情来冲击,他实在没有勇气接着去想那个假设的“渔翁”,更没有勇气去面对出现渔翁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