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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头版头条(1/2)

    〖商报讯〗昨日,山东瑞东纸业有限公司与我市正式签订了2亿元人民币的投资项目。该公司的环保项目“东方瑞东纸业有限公司”将在我市工业园区开工建设。副省长贺明、市委书记李浩、市长潘智雄出席签字仪式。

    此次山东瑞东纸业将分两期在我市兴建一家年产10万吨纸浆、5万吨新闻纸、6万吨箱板纸、1万吨生活用纸及系列纸制产品的造纸企业,整个生产工艺和生产过程将严格按照国家环保标准的要求实施建设。

    据悉,这个项目最大的亮点是由山东瑞东纸业在工业园区内修建一座园区内企业公用的污水处理厂,建成后把它变成由市政府控股的股份制公司。污水处理厂将日处理15万吨污水,该厂采用生化-物化法处理,将使80%的生产用水可循环使用,20%的污水经处理后可达标排放。

    目前该项目已经通过立项,项目建成投产后,不仅将完全改变我市纸制品长期只能依赖外地供应的状况,而且还可以安排1500个工作岗位。

    虹儿出车祸了。听到这个消息,何大龙怎么也不相信,他想到今天是愚人节。

    坐在贺副省长派来的车上,何大龙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他也不知虹儿此时情况究竟如何。10分钟前,他和星儿、小虹儿正在家里看电视,贺副省长来电话讲虹儿的车在离东方市50公里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放下的电话,也不知是怎么上了车。直到车到达事故现场时,他才清醒了,像是被水冲涮后的清醒,他知道,虹儿肯定不在了。陡然间,全身的血液好像冻住了,心变得冰凉冰凉。

    那辆奥迪车停在高速公路的超车道上,右边整个就没有了。交警把他带到奥迪车司机面前,这个20多岁的小伙子一点事也没有。可能是吓坏了,一直在颤抖。知道何大龙是虹儿的丈夫时,他抖得更厉害了,嘴里说:“对不起,对不起虹姐。”

    何大龙平静地问:“是怎么回事?”

    司机没敢看何大龙,眼睛看着地下说:“我超车,盘子往左边大了一点,撞上了护栏,弹到了右边,撞击后又弹回了左边。虹……虹姐她坐在右边。”他突然“哇”地哭了起来。

    何大龙又平静地问交警:“她人呢?”

    交警说:“刚送到殡仪馆。”

    何大龙以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平静走到事故车前,转着看看,右边副驾驶的位置上全是血,好像还有肢体的肉。他走到后座往里看,一张油画掉在后座的椅子下。何大龙伸手进去拿出画,是那幅《春天的伏尔加河》,这就是虹儿在电话里告诉他有列宾风格的油画。他问身边的的交警:“原因查出来了吗?”

    交警答道:“初步判定还是车速太快了。”

    何大龙点点头轻声说:“十次事故九次快,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还叮嘱她要慢一些,为什么还要快呀?”他拿着油画走到他自己的车旁对司机说:“去殡仪馆,今天晚上我陪着她。”

    接下来的一周,何大龙是在高度悲恸、紧张、疲惫中度过的。

    按风俗,4月3日虹儿应该入土,但由于她是非正常死亡,到5日早上才火化。整整四天四夜,何大龙没离开过殡仪馆。白天他基本是接待来吊唁的各色人。因为虹儿情况特殊,她的死亡惊动了省市不少部门的领导。他们在哀悼之余,都提到何大龙出任《东方晚报》社长的事,大家对他都充满了期待。他能感觉到这些他叫叔叔伯伯的省市领导的关心是真心的,也能感觉到那些他叫哥们儿的年轻的处级干部们的支持是无私的。

    没有把灵堂设在家里的决定是贺副省长作出的,何大龙明白老丈人用意,他是要把女儿车祸去世看成是公事,既然是公事就要公办。这四天四夜里,何大龙时刻都在体验殡仪馆的一动一静。白天哭嚎喧天撕心裂肺,不时响起的升天炮与爆竹声哀乐声,把这里掀得底朝天。可到了晚上,那种让人汗毛孔全都张开的静,实在是有点害怕。何大龙非常想感知一次虹儿的灵魂走进他的心里,在清清的月光下他找棵柏树蹲下。听人说,柏树下能看到去世的亲人。可几天来,他未见过虹儿一次,就连所谓的鬼火也没见到,只是感受到了那无边的阴气和恐怖,以及自己的血液在汩汩流动的声音。

    他这几天很清晰地回忆了与虹儿在一起的许多片段,此时它们都变成了画面。何大龙看见了他和虹儿在学校里参加篝火晚会。就在晚会后回宿舍的路上,他向虹儿求爱。结果虹儿抱住他就吻,说就等他的这句话。可以说,他们的爱是水到渠成;何大龙看见了虹儿在医院生孩子的画面。她疼得脸色煞白,好像都扭曲了,死死抱住他不撒手,如同一个小姑娘在面临巨大的危险下钻进情人的怀里;何大龙还看见了他们一家三口去海南岛过黄金周的情景。蓝天白云沙滩椰树,小虹儿用她的小手把何大龙埋进沙里,虹儿拿着DV给父女俩拍摄;最清晰的是何大龙4月1日下午与虹儿通过话后的每一个小时,真是像放电影。那天晚饭时给虹儿打了电话,她说还在浙江境内,20点左右打电话说离东方市还有两百公里,21点打电话时,她说离家还有70公里。当时何大龙就想,时速140公里也不算太快。这连续的通话,是要与虹儿分享兴奋?还是老天在最后的时刻让他与虹儿多讲几句话?还是因为与虹儿频繁通话使司机分了心误以为他在催虹儿快点回家?还是冥冥之中有定式:乐极就要生悲?一连串的问题让何大龙无法找到答案。

    5日凌晨,何大龙最后检查了一遍灵堂的情况,上午8点在这里要开追悼会,那是与虹儿最后告别的时刻。他查看了花圈摆放的位置,领导送的花圈摆放顺序不能有错;要考虑准备一辆救护车,虹儿的妈妈有可能会出意外;参加追悼会的人估计有近200人,他们佩戴的小花要多准备一些;放鞭炮是大问题,得要有人专门管。白天他已去了墓园,给虹儿立的墓碑已刻好,落款只有他和小虹儿的名字,他让人把虹儿一张灿烂笑容的彩色照片镶嵌在碑上,灵堂悬挂的也是这张照片。照片是用彩色还是黑白的,他问过星儿,星儿的想法跟他一样,她说:“姐姐走的时候,心里肯定是高兴的,她根本想不到那一刹她会离开人世,还是让我姐带着这个世界所拥有的色彩一路走好吧。”

    何大龙对丧事事必躬亲,不是现场没有人干活,虹儿的单位、省政府办公厅、晚报社都派了人在殡仪馆忙,是他自己觉得应该这样。这是为虹儿做最后一件事,决不能马虎,更不能因疏忽导致什么后果,那句“祸不单行”的箴言像一把剑几天来一直悬在他的头顶。治丧委员会的人曾表示他们一定会办好这件事,要他节哀。可他做不到,他坚持着不让自己崩溃,总感觉虹儿在求他说:大龙,你一定要好好送我。

    检查完所有的事后,工作人员硬拉他到边上的休息室躺一会儿。他拿着拟好的悼词坐在沙发上,想再斟酌斟酌,可眼皮实在撑不住,他睡着了。何大龙在梦中回到了家里,发现虹儿正在卫生间洗澡,听见他进来,虹儿在里边撒娇似的叫道:“我出差这么久,你也不在家里等我。”何大龙赶紧说:“我是在家里等你,可不知怎么就出去了。”虹儿说:“快来帮我搓搓背。”接下来,两个人居然在浴室里做起爱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就在虹儿大声呻吟拼命扭动时,何大龙惊醒了,是哀乐声把他惊醒的。他摸了一把脸,全是汗,身上好像也湿了。使劲喘了几口粗气,等平静了才走回灵堂。

    外面天已微微泛亮,哀乐阵阵,爆竹声声。何大龙自言自语:“又一批人要走了。”他走到虹儿躺着的水晶棺前端详着,虹儿美丽地躺在里面。她的死亡原因是颈椎折断,所以从遗体上看不出她是因严重车祸而死的。不化妆的虹儿此刻化了妆,红润的脸颊,红红的嘴唇,眼睛还画上了淡淡的眼影,何大龙发现她的嘴微微上翘,是不是真的像星儿说的她走的时候正在笑着?何大龙忽然觉得不对,好像自己这几天来都没有流过眼泪。是没有泪水了?还是自己潜意识里并不悲伤?

    何大龙还没去晚报报到,但报社的那台别克君威已开始供他使用,几天来主要是这台车在跑。贾诚实、钱冰冰、高原红、上官德等一班人也都到了殡仪馆,何大龙没忘了拜托贾诚实把工作抓好,千万别出什么事。

    白天星儿通常在这里陪何大龙,好像记得在星儿的嚎啕大哭中,自己也默然泪下,但泪水不多,只是哽咽着,喉咙似乎不听控制,僵硬地顶住上呼吸道。何大龙自己知道那是人的情绪走到极端时的表现。此后,星儿没有再大哭,她很细心地伺候何大龙,每餐饭都是她逼着何大龙吃的,没有她的强迫,何大龙不可能吃得下东西,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在此时此地吃东西。事实上在全部与何大龙见面的人中,只有星儿的身份能强迫他吃东西,这也使得他在极度缺睡眠的状态下,还能支撑着的重要原因。直到丧事办完后,何大龙才发现星儿也瘦了一圈。

    追悼会是上午8点30分开始的,到11点30分虹儿葬入公墓。这期间何大龙一直非常冷静,他紧紧地抱着女儿小虹儿。治丧委员会原本安排他讲几句,但他没答应,觉得无论讲什么都是多余的,都是虹儿不愿意听的。但在虹儿落葬的那一刻,他“扑嗵”一声跪在墓前,对着微笑地看着他的虹儿的彩色照片说:“虹儿,我再也找不到你这样的女人了,再也找不到了。你放心去吧,我会把小虹儿带好,我也不会再结婚了。我们一家三口尽管隔着阴阳两界,但我们的心并没有分开,祝福和保佑我和小虹儿吧。”说这些话的时候,何大龙感觉自己已经被掏空了,他不知道他的脸色此刻有多么难看,他也不知道他的声音此刻有多么沙哑。

    在床上睡了足足48小时,何大龙才渐渐恢复了状态。他感到自己被格式化了,不仅感情归了零,事业也归了零。不知是哪位哲人说过,人要善于归零。如此归零对自己究竟是福还是祸呢?何大龙对虹儿是充满爱的,爱得越深就越发敏感。从表面看他是为了虹儿才离开自己的家乡来东方市的,可难道在下意识里就没有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想法?如果没有虹儿和她的家庭背景,自己就是再优秀,也可能不会这么顺地在处于主流社会的体制内游刃有余。但他的心灵深处是忌讳“驸马”这个词的,无论在影视上还是在书上,只要看见“驸马”他心里都会不舒服,好像一口悬着的钟被人“当”地敲响,甚至会自己被自己吓一大跳。

    从床上爬起来时,他觉得头还有点紧,尤其是触景生情又泪眼婆娑起来。他走到阳台上俯视这座城市,微凉的自然风依然扑面而来,他觉得自己开始放松。尤其是看到东南方向的一幢建筑上《东方晚报》的霓虹灯闪烁时,他清醒了,马上想到自己第一次出现在员工面前应该是什么样的状态?精神饱满肯定是第一位的,绝对不能让人有他是个鳏夫的感觉。但自己目前的状况肯定会影响情绪,必须尽快调整过来。他突然想到蹦迪,听说蹦迪能舒缓人的压力消除疲劳。对,去蹦迪。

    何大龙刚出门,星儿就来了。她敲了门按了铃可没人,便拿出钥匙开门。房间里乱七八糟,客厅桌上零散地放着碗和砂钵,那是她在外面给何大龙买回来的鸡汤。茶几上堆着香蕉皮和苹果皮。星儿动手收拾这些东西。

    星儿很喜欢这个姐夫,在她的眼里何大龙是个男子汉。虽然出道时靠了一些贺家的关系,但他自己的确非常优秀,这从他在32岁时考上在职研究生可以看出。他对问题的看法和他的自信儒雅不仅获得贺家的好评,也是星儿喜欢他的理由。当何大龙在虹儿的坟前讲自己再也不结婚时,星儿怦然心动,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从今以后我就是小虹儿的妈妈了。”星儿对厨房是陌生的,她除了在家吃饭就是在食堂酒店吃饭,自己几乎没有做过。在治丧期间她只能每天变着花样从餐馆里给何大龙订菜订饭,并亲自看着他吃。48小时前是她逼着何大龙喝了两碗鸡汤一只鸡腿后才让他睡的。所有涉及贺家的事,现在只有她能起到沟通的作用,她跟妈妈讲从今以后小虹儿就在贺家生活,何大龙一个人忙不过来带不了。

    星儿这段时间自己也忙得脚不沾地。在姐姐治丧期间,她飞了济南一次,是谈瑞东集团来东方市投资的意向,把贺副省长和市委李书记的想法带回去向董事长汇报,主要问题还在环保上。造纸厂建在工业园区,但它的废水可能会给东方河带来生态上的变化,这是必须解决的问题;然后陪董事长过来参加虹儿的葬礼。

    浙江大学毕业后星儿被聘为瑞东集团董事会秘书,这个职务对出校门不久的星儿来讲绝对是个挑战。老爸原准备让她考公务员,说一个学哲学的女孩子去省社科院是蛮合适的。当得知瑞东集团愿意要她时,她给老爸打了电话说:“我属猴,喜欢自由,你们体制内的事我搞不懂,也不想搞懂。所以我不去什么社科院,更不想从助理研究员干到研究员,从科员变成处长。”她心里知道瑞东集团为什么要她,但她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家庭背景不过是一块敲门砖。两年过去了,她在瑞东完全站住了脚,而且在单位只有董事长童瑞东知道她的背景,不少人开始还以为她是董事长从浙大弄来的小蜜。

    何大龙是一直支持她脱离父母的视线外出闯荡的,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有超常的共同语言。有时在电话里一聊就一两小时,气得虹儿夺过电话骂她:“你是不是真要让我吃醋呀?”这两年虹儿给她介绍了好几个男朋友,她看都不愿去看。家里面给她介绍过门当户对的省军区司令员的儿子,她也不愿意。何大龙曾笑着对姐妹俩说:“你们一对姐妹花都让我摘了算了。”

    星儿收拾完屋子,看看墙上的钟,已是晚上11点多了。这个何大龙去哪里了?拨他的手机,可手机在床头响着,他就没带在身上。明天瑞东集团就要到达东方市开始投资谈判,今天晚上还要赶一份材料,想到这儿,星儿到书房给何大龙留了个条:“姐夫,你跑到哪里去了,要急死我呀。回来一定给我电话,我今晚要做个材料,明天谈判就要开始了。星儿。”

    此刻,何大龙正在“五月花”酒吧随着《老鼠爱大米》的迪斯科节奏疯狂扭动。他若无旁人,也不看别人,神情恍惚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五颜六色的灯光忽明忽暗,DJ充满诱惑的声音越过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传达到迪厅的每个角落。扭动的人群不时向上伸出双手,又不时左右摆动头颅。在迪厅音乐吧台的两边分别有一个非常有个性的小姑娘在领舞,她们频率飞快地甩着不长的头发,胯部动作也很到位。

    何大龙不太会扭,偶然抬头看一眼领舞的,又迅速低下头自己扭着。他知道自己跳得不好,腰部和胯部的配合总不和谐,手也不敢往上伸,只是缩在腰间,双脚在原地不动。但无论跳得怎样,何大龙觉得都达到了目的,他被自己感动,脑子被音乐占据。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然的,在一刹那他想到:大概闻鸡起舞就是这样的。语言到了极致音乐就开始了,自己此刻不就是语言到了极致吗?还有什么语言能说清楚现在的何大龙呢?随音乐而动的何大龙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他并不知道在不远处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早就注意到了他。

    东方商业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朱香香是个美人胚。她的美在于她的成熟,一头打理得很服帖的短发,刘海部分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右边的眉毛,那双眼睛不大不小,双眼皮像是刻出来的,但又很自然。鼻子不小巧,可灵动诱人,最诱人的还是她厚厚的嘴唇,无论开口还是闭着嘴角都微上翘,给人笑的感觉,非常有亲和力。正是凭着她的形象,浙大毕业后她在东方市的一家房地产公司顺利地谋到一份售楼职业,结果第一年她竟卖出去近百套房子,拿到了近300万佣金,在年终兑现时把她吓傻了,公司的人说她天生就是干房地产的料,那年她25岁。清醒过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干,于是她和原来的老板成了合作关系,他们合股成立了东方商业地产开发公司。首个楼盘东方花园推出后不到一个季度就全部售罄,目前正操作东方商城项目。根据市政府工厂郊区化的规划,她的公司竞标买下了市玻璃厂的原址,要建一个4万平米的商业社区。

    今天她和销售部的几个姑娘来“五月花”玩。朱香香穿着一条Lee牛仔裤,臀部被裤子紧紧地包裹着,身上却是一件宽大中袖丝绸衬衫。此刻她也是香汗淋漓,发现何大龙时,她正坐下来休息拿起一罐蓝带啤酒刚喝一口,就看见了正在角落扭动的何大龙,她愣住了。因为何大龙此时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

    朱香香是星儿的师姐,她在做毕业论文时,星儿入学。因为她俩都来自东方市,又都是校报的记者,立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毕业时星儿要帮她,让贺副省长给安排个工作,但她拒绝了,她和星儿一样不愿在机关呆,但贺家的关系还是在竞标玻璃厂那块地时用上了。她第一次见到何大龙是在虹儿的追悼会上,印象不是太深,只觉得星儿的姐夫好像个子高高的,挺稳重帅气。当时在和别人握手时,他的左手紧紧搂住他的女儿,孤立无援的样子,让人心疼。可朱香香又好像很了解他,因为星儿常在她面前夸自己的姐夫。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一个人来蹦迪呀。

    朱香香站起来走到何大龙附近,仔细看看。她拿出电话拨了星儿的号码,但马上又掐了,她想,不能打这个电话,万一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何大龙,那对谁都不好。因为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是高兴?不像。是悲哀?也不像。他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扭动。如果让贺家得知他在迪厅跳舞,无论他有什么理由都是不好的,毕竟他的妻子才刚刚去世。朱香香退回自己的座位喝完了一罐啤酒后,决定试试,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何大龙?她走到何大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何处长?你是何处长吗?”

    何大龙一惊,不好,被人认出来了。这是他第一个反应。看看眼前这位漂亮的女人,不认识她,何大龙没吱声。

    朱香香看清楚了,这位就是何大龙。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何处长,我是星儿的同学。”

    何大龙立刻想到在追悼会上见过这个女人,当时她一身黑色衣服,很端庄。但何大龙脑子里闪过的另一个想法是我不能承认,他马上用陌生的目光看了朱香香一眼:“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边说边往外挤去。

    朱香香何等聪明,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愿承认自己是何大龙。她其实也不愿意何大龙承认,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冒昧。如果何大龙承认了,接下来该怎么办?邀他喝一杯?还是问他为什么来蹦迪?然后送他回家?NO,都不对,无论发生了什么,其结果都不好。只有何大龙自己否认,才是最好最好的结果。它可以成为两人心里的小秘密,既能延伸又能退回。看来这位何处长不简单,处理问题既迅速果断又考虑周全。难怪星儿喜欢他的姐夫,这样的男人,自己也喜欢呀。想到这儿,心里一颤,觉得自己与他有心灵上的贴近,她马上警告自己别胡思乱想。“朱总,过来喝酒吧。”部下在喊她,可她的思绪回不来了,她也不想跳舞了,拿起酒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贾诚实这些天都提心吊胆。大家都没想到何大龙会出任晚报一把手,马诚部长摆明了要处分自己,听说上官德也逃不掉。可死就死吧,偏偏新上任的何大龙死了老婆。尽管在追悼会前他带人去吊唁时,何大龙拜托他把报社工作抓起来,会不会是何大龙的缓兵权宜之计。上官德已放出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可以这样说,我贾诚实却不能这样说,我毕竟是组织部门任命的副处级干部。如果宣传部要处理自己,会怎么处理呢?总不能扒了我的副处级吧?要不要考虑好后路?

    一系列问号让贾诚实失眠了。往常下了晚班,他一般要看看电视,大概凌晨3点可以睡着,这些天竟然每天到了早上6点还没睡着。女朋友钱冰冰劝他没必要把这事太放在心上,昨晚他俩还为这事吵了几句。

    他是凌晨2点40分到钱冰冰家里的,她熬好了一锅粥在等他。

    钱冰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爱上贾诚实的。在学校时她就被同学称为大圣,原因是很能折腾,学的是广告专业,到晚报工作时,她连底薪都没有。但很快就成了广告主力,拿到的广告提成半年就超过了5位数。到报社不久就和贾诚实大吵一架,那天她好不容易说服了丰田汽车的经销商到晚报发一个1/4版的广告,人家说好是试试效果,指定发在三版。但那天正好三版要发一篇特稿《女骗子10年骗了200万》,是篇很有可读性的稿子。贾诚实舍不得删也不愿意转版,便自作主张将丰田汽车的广告弄到五版上。第二天下午,贾诚实刚进办公室就看见新来的广告业务员钱冰冰气鼓鼓地坐在他的座位上。

    “你是贾主任?”这是钱冰冰见到贾诚实的第一句话。

    贾诚实看看这位不太漂亮但比较优雅的小姐,他还沉浸在昨晚的特稿中,想跟人说说今天见报后的反应,见钱冰冰问便“嗯”了一声。

    钱冰冰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大吼一声:“你有什么权力把我的广告换位置?”

    贾诚实没反应过来:“什么换位置?”

    钱冰冰把报纸“哗”地摔在他面前。贾诚实这才明白这个女孩是兴师问罪来了,便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权力把广告换个位置?”

    “没有,你就是没有。”钱冰冰叫道。

    好几个编辑围上来。贾诚实脸上不大好看了:“你给我站起来,这是我的办公桌。”

    钱冰冰气鼓鼓地站起来:“走,去社长那里评理。”

    贾诚实冷笑着说:“你出去,这是总编室,不是广告部,还轮不到你来和我说话。”

    高原红在一边冷言冷语:“不就是个广告嘛,还兴师问罪来了。教头,我建议没事就换换广告玩。”

    钱冰冰突然哇哇地哭起来:“你们欺负人。现在客户讲广告换了位置不给钱,你们叫我怎么办?”

    贾诚实见钱冰冰哭了,有点不好意思:“好啦好啦,以后我们注意一点就是啦。”

    可没过多久,钱冰冰拉来的太平人寿1/2版广告居然没上。这回钱冰冰拉着广告部主任把贾诚实堵在总编室门口,她要让报社的人都知道。

    没等贾诚实开口她就叫道:“别以为我们广告部好欺负。没有我们你教头就得喝西北风。”

    贾诚实觉得没面子,没理她而是对着广告部主任说:“你们招的是什么业务员?素质太差。”

    广告部主任说:“教头,你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做广告的确不容易。”

    贾诚实说:“你们应该听我解释嘛。”

    钱冰冰直冲冲地说:“解释什么?太平人寿1/2版广告人家不做了,我们不仅损失了7万块钱,还可能损失这个大客户,你去跟人家解释呀。教头,我看你就是个大恶人。”

    贾诚实气得一脸通红:“你再说一遍!”

    钱冰冰见他瞪眼竖眉,有点害怕了:“就是你不对嘛。”

    贾诚实什么也没说,走进总编室,“啪”地把门重重关上。

    钱冰冰的眼泪又扑簌簌而下:“主任,这广告是没法做下去了。”

    广告部主任对她说:“走,找孙社长去。”

    第二天,钱冰冰请太平人寿策划部的经理吃饭,孙强让贾诚实参加。在酒桌上贾诚实给客人解释了原因,那天是因为编辑调版心时,没调到广告部已放了广告的版心,付印的时候又忘了核实,导致广告漏了,他向客人赔礼道歉。

    从进酒店包厢贾诚实就没正眼看钱冰冰。孙社长让他来就是要向客户解释广告漏登的原因,力争挽回这个客户。广告部主任忙前忙后招呼,钱冰冰本来也不想理贾诚实,见贾诚实冷冷的样子,觉得跟他斗下去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又不可能天天守在报社盯着广告版面。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有不少人在她面前说了贾诚实的好话,讲他是个敢负责任,又是愿意帮助别人的人。想到这儿,她端起酒杯走到贾诚实面前,说:“贾主任,我敬你一杯。”

    贾诚实压根儿就不想理她,要不是孙强一定要他出席这个宴会,他才不来呢。见钱冰冰来敬酒,他没看她说:“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钱冰冰笑笑,很优雅地喝了自己的酒,又端起贾诚实面前的酒也一口干了。

    “好。”在场的人都鼓掌。这弄得贾诚实反而不好意思。

    钱冰冰给贾诚实倒上酒,又给自己倒上:“贾主任,你如果还不愿接受我的敬酒,我还替你喝。”

    贾诚实没听完她的话,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回钱冰冰真的笑了,笑得很灿烂。她知道她赢了。

    他们第一次接吻是一年前钱冰冰过25岁生日,贾诚实请她看电影《和你在一起》。随着剧情的变化,钱冰冰的身子悄悄地依偎在贾诚实肩上,当看到陈小春获得小提琴比赛的大奖,他养父在北京站离开时,钱冰冰流了眼泪,轻声抽泣。贾诚实把她搂得更紧了,他们吻在了一起。两个月后贾诚实出任晚报副总编辑他们才第一次上了床。后来钱冰冰竞聘当上广告部副主任,他们相互追问到底谁先主动的?争论的结果是不知道。

    “哎,你不要愁眉苦脸的,没什么了不起。”钱冰冰看着贾诚实喝粥。

    贾诚实声音低低的:“你没看见孙社长走的样子,我担心我还不如他。”

    钱冰冰问:“这个何大龙到底会不会清理门户?”

    贾诚实摇摇头:“谁知道,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古训是摆在那里的。”

    钱冰冰想想说:“我看不见得,他上任就整人对他有什么好?”

    贾诚实放下碗,叹了口气说:“你不知这机关里出来的人,就像是猛兽入了森林,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他边说边进了浴室,浴缸里已经放好了一缸水。

    钱冰冰跟了进来:“在他老婆的追悼会上他不是要你好好干嘛。”

    贾诚实脱了衣服:“大概是权宜之计吧。”

    钱冰冰帮贾诚实把衣服放好:“他没那么卑鄙吧。别动,我帮你搓搓背。”

    贾诚实趴在浴缸里任由钱冰冰给搓背。

    钱冰冰突然停下手:“你说这个何大龙怎么刚要上任就死了老婆呢?是不是老天在暗示什么?”

    贾诚实翻过身来说:“大喜大悲,反过来,大悲也会大喜。来吧。”他让钱冰冰也进浴缸。

    “我不,到床上。”钱冰冰不愿意。

    贾诚实一把抱过钱冰冰就塞进水里。在钱冰冰的尖叫声中,贾诚实脱掉了她**的衣服,他亢奋地喘着粗气。

    钱冰冰在迎合他的动作,很快两人做起爱来。

    上官德有20多天没上班了,没人叫他上班,也没人管他在干什么。于是,他每天去天上人间玩。没钱进包厢里消费,只是在大厅听歌喝茶。开始几天菲菲还只跟他打招呼后就去坐台,后来就干脆坐他的台了。

    天上人间是东方市高档的休闲场所,在它圆形的演艺厅里每天都上演一整套节目,不断有新的演员加入,还不时有歌星来走穴,今天就有一位据说在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上获过奖的男歌星来演出。上官德晚9点到天上人间,菲菲已经在等他,并占了角度最好的看演出的位置。

    上官德对服务员说:“老样子。”他说的老样子是给自己一壶水果茶和一碟西瓜子,给菲菲两支蓝带啤酒一碟卤牛肉,一周来他俩都是这么消费的。上官德拿出芙蓉王香烟,抽了一支递给菲菲,菲菲则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两人的动作熟练默契。

    上官德问:“菲儿,这个阿威唱什么歌最拿手?”

    菲菲吸了口烟说:“听说他唱摇滚版的《小薇》唱得最好。”

    上官德又问:“他真得过奖?”

    菲菲笑笑:“瞎吹呗,得什么奖。哥,你咋的啦,你咋还这么纯呢?”

    事实上上官德从未如此密集地到歌舞厅来玩过。自从当了记者,他便不属于自己了,每天都沉浸在一个个新闻事件之中。从表面看,他很坚强,无论是采访突发新闻还是采访策划新闻,他都始终充满真情,并咄咄逼人,常常将当事人讲的每一个细节都弄得明明白白。于是工商、税务、交警等窗口行业的头儿都怕接受他的采访,他一追到底的劲头,让有关干部头皮发麻。有次采访车祸,警察封锁现场,他灵机一动,从事故现场附近的一家诊所借了件白大褂,冒充120急救人员进入到现场,拿到了离新闻最近的新闻。他的职业敏感和经验,使得他能从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中挖出大新闻。但上官德的内心还是柔弱的,一边流泪一边写稿的情况时有发生,他常被采访对象所感动,也常常掏钱给投诉的人当路费。除了采访写稿外,很少有时间顾及其他的事,偶尔到娱乐场所坐坐也大多是别人请客。见菲菲说自己纯,他看看菲菲,笑了。笑得很率真:“纯不好吗?”

    菲菲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好是好,就是容易上当。”

    上官德端起盛满水果茶的玻璃杯对着桌上瑟瑟的烛光看了看,烛影摇红逆光中的水果茶真好看,橙色的水波,因为浓度合适,形成光晕,杯中乾坤让人不忍喝下。上官德边欣赏边说:“我妈常说做老实人不吃亏。”

    菲菲逗他:“哥,你真是你妈的好儿子,可现在不都是老实人吃亏嘛。”

    上官德看着菲菲说:“按照你的逻辑,那我就不该借钱给你。”

    菲菲愣住了,一时找不到反击的话,便特妩媚地做个怪相说:“我们那是缘分。”

    上官德将茶杯放到鼻子下闻一闻,很享受的样子。他没有回答菲菲的话。

    菲菲看看台上正在表演的节目,又转过头看着上官德,她掏出手机摆弄了几下说:“给你念个段子。”

    上官德笑着说:“好啊。”

    这些天菲菲常给上官德念段子,她喜欢看上官德吃惊、开心的样子。“四个基本扯淡:靠工资买房基本是扯淡,靠政绩升官基本是扯淡,靠老婆解决**基本是扯淡,靠和平解放台湾基本是扯淡。”

    “哈哈……”上官德开心地笑了:“好,切中时弊,快转发给我。”

    菲菲见上官德乐了,她也乐了,边给上官德转发短信边问:“你这么长时间不去上班了,成吗?”

    上官德脱口而出:“别提这事,我正烦它呢。”

    菲菲小声说:“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这事是我惹起来的。”

    上官德说:“我生你的气干吗?生气我还每天来找你?我是说,这事没结束,烦。”

    菲菲问:“你们那位还没上任的老总会不会因为自己死了老婆就把火撒到你们身上?”

    上官德想了想:“不至于吧,不过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