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袁昌英(1/2)

    李杨杨

    她是我国现代最早的一位著名女性学者,外国文学研究家,艺术史家。早在二十年代末,就著有《法国文学》(编著丛书;1929年,商务印书馆),以后陆续向中国读者介绍莎士比亚、易卜生、哈代……四十年代,又写了《法国文学》(1944年,商务印书馆),此外,还著有《西洋音乐史》等。

    她是大学教授,在讲坛上讲了几十年的戏剧、法文、希腊神话、希腊悲剧、莎士比亚和欧洲近代戏剧等课。

    她是作家,写有戏剧集《孔雀东南飞及其他独幕剧》(1930年,商务印书馆),剧本《饮马长城窟》(1947年,正中书局)、《春雷之夜》,散文集《山居散墨》(1937年,商务印书馆;1994年,河北教育出版社)、《袁昌英散文选集》(1991年,百花文艺出版社)《行年四十》(1945年,商务印书馆),以及小说《牛》等。

    她是翻译家,译有法国剧作家的剧本《玛婷:痛苦的灵魂》(1930年,商务印书馆)等,还用英文写成《中国爱国文学》。

    她叫袁昌英,字兰子、兰紫。

    一

    这位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过影响的早期女作家,1894年10月11日生于湖南醴陵农村一个地主家庭。父亲袁雪庵,在外作官,任过山东省、云南省财政厅长等职务,是一位在政界有影响的人物;而母亲却是一位农村妇女,一生养了四个女儿,袁昌英是老大,三个妹妹都不幸夭亡,她成了家中唯一的女儿。在旧中国,"男尊女卑"是把杀人刀,不知害了多少善良的妇女,袁昌英的母亲,便是在亲戚邻里的白眼和耻笑声中郁郁而死的。母亲的死,强烈地创伤了袁昌英,她当时虽然很小,但那种重男轻女的重压,却深深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幸,直接影响了这位孤女,她奋发自强,要为妇女争光的思想一天天形成。

    袁昌英结束了幼年乡间的私塾学习后,被父亲接到上海,进入教会学校——中西女塾,学习英语,开始接触西方思想和文化。

    二

    中学肄业后,袁昌英于1916年靠父亲的供给,自费留学英国。初抵异国,她需要迅速掌握口语,便住到了英国人家里。房东太太管理极严,从餐桌上的礼貌到古老西方的谈吐都认真地指点。头一年,袁昌英成绩不佳,房东太太禁止她出大门,她闭门苦读了六个星期。在那里,生活极其艰难,几乎每天吃的都是黑面包,但这位中国姑娘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她觉得学到知识,比什么都重要。她很快从中学跳入苏格兰最高学校——爱丁堡大学,学习英国文学。在大学她和同房、同学海伦·勃莱克利结为知交。这位英国姑娘是学医的,她们在以后的几十年中,经常通信,关系密切。那时,两位女友常常利用假期一同骑车到乡间游玩,她们走了几百里,袁昌英饱览了美丽的英国农村风光,接触了善良勇敢的英国劳动人民。

    在英国,袁昌英认识了中国留学生杨端六、周鲠生、李四光、张奚若、皮宗石、陈源(西滢)等人。杨端六是湖南长沙人,家境贫寒,早年加入国民党,参加过反对袁世凯的斗争,曾经被捕,后来避难日本,又赴英国伦敦,修经济学。袁昌英很敬佩杨端六,他们情投意合,很快订了婚。不久,杨端六先行回国。

    袁昌英留英期间,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不平凡的日夜,在她以后的创造中留下了印迹。在《山居散墨》中,有一篇短短五百字的随笔——《模朗吟教授》,文章歌颂了一位英国老教授模朗吟女士,她得知儿子在前线为国牺牲了,但照样登上讲台。袁昌英用动人的笔触,描写教授不屈不挠、敛神忍痛,孜孜不息地履行自己的职务,表现出沉毅而悲壮的精神。在战乱的年代,一个东方女子在西方求学,同样受到了爱国主义的教育,袁昌英这篇随笔就是很好的记录。

    经过五年攻读,袁昌英在爱丁堡大学毕业,获得文学硕士学位。那时,在欧洲留学的中国女性为数不多,获得学位的更少。为此,路透社发了消息,中国报纸也登载出来。1921年,袁昌英回到祖国。

    这时,父亲已经续弦,并又有了子女,但袁昌英与比她小许多的同父异母弟妹,感情极好,一家人住在北京西城砖塔胡同一个小院子里。如今几十年过去,袁昌英远在美国纽约的大弟袁昌雄,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景。他在一封信中写道:"姐姐的拉丁文是她的专长。英国文学也很深入,常常在黑暗房间高声背诵莎士比亚,音调舞台味很重,也很准。她乐此不倦……"就在这一年,袁昌英与杨端六结婚,她二十六岁,他已三十六岁了。婚后,袁昌英留在北平女子高等师范学院教书,她的丈夫又回到上海,在商务印书馆工作。1923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杨静远出生。为了在法语和法国文学上进一步深造,袁昌英把女儿交给父亲和继母,于1926年,又只身赴法国,入巴黎大学求学。

    在巴黎,袁昌英结识了陈学昭等勤工俭学的留学生。远在异国,袁昌英经常想女儿想得哭起来,对祖国和亲人的思念日益加深。有一次,袁昌英与少女萧君步行回寓,这是一个深秋的月夜,整个巴黎已经酣睡。袁昌英描写道:"忽然又从天外,其实只是由邻近的巷内,飘来一阵洞萧音乐,音节的凄婉,情趣的别致,迥非西人所可能,入耳即我国人的特技。我与萧君不约而同的立住了脚,敛神静听,将这一段清越如泉涓,浑厚似松涛的妙乐,揽人性灵的深入。"《关于莎乐美》,收在《行年四十》)只有日夜思恋祖国的游子,对巴黎月夜的萧声,才能产生如此美妙的感受。西方世界的污泥浊水,对身临其境的袁昌英是深有感触的。她在一篇散文《巴黎之夜》里,极生动地描写了一个妙龄女郎的惨死,揭示出丑恶思想对人的毒害。

    两年之后,袁昌英又踏上了归途。

    三

    袁昌英来到上海,在中国公学任教,讲授莎士比亚。她的丈夫杨端六,在中央研究院工作。他们家住在北四川路提篮桥,周鲠生、李四光、杨振声、刘秉麟、汤操真等,是与他们夫妇来往密切的朋友。杨端六在朋友中声望很高,在经济学方面已是学术权威了。

    武汉大学创办后,袁昌英异常兴奋,她带着女儿先行来到武汉,成为第一批任教的教授。但在那时,却有风言风语,说袁昌英是沾丈夫的光,为此,她十分生气。其实,杨端六是一年之后才到武汉的。袁昌英认为妇女应当依靠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本领,在社会上自主自立,不依赖男人。

    初到武汉,他们住在武昌昙华村南街。1932年,武汉大学在珞珈山的校址建成,便搬进山前一区教授住宅里。此后,杨端六除担任武汉大学经济系教授,还担当过法学院院长和教务长。1933年,袁昌英生下第二个孩子杨弘远。这时,大女儿杨静远已经十岁,如今她回忆那时的情景,还记忆犹新,她说:"在珞珈山时,我母亲在教学之余,继续从事研究和写作,她的书房里,除了沿两面墙的书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中外文学书籍外,还有一些卡片柜,一屉屉的卡片,用工整的字迹抄着中外文资料。我母亲性格开朗、豪爽、热情,近乎天真,不世故,重感情,热爱生活和朋友。我家常有朋友来,不论年老的、年轻的,都喜欢和她谈,谈的多是中外文学轶事。来往较密切的有陈源、凌叔华夫妇和苏雪林先生。我母亲是研究外国文学的,但她也热爱我国古典文学,特别是诗、词、赋,常独自大声吟诵,读到爱国诗词时,常常激动得声泪俱下。我小学毕业后,她就注意在文学上培养我,亲自辅导我学英语,教我读《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她喜欢李白、白居易、李后主、李清照、苏东坡、陶渊明,她的性格既热情奔放,又恬淡豁达,我小学毕业后,她教我读《长恨歌》、《琵琶行》、《桃花源记》、《赤壁赋》、《出师表》、《阿房宫赋》和《滕王阁序》等,要求我一遍遍背下来。我父亲则教我读四书,也是成本地背。他们对子女教育很严,我家孩子虽少,又生得迟,但并不娇惯。他们教导我们爱国,要有民族气节,要做诚实,正直的人,要实干,不慕虚荣……"

    据周鲠生的女儿周如松教授回忆说:"袁昌英先生那时任武汉大学英文系教授,兼授第二外国语——法文。当时,法文有两个班,另班同学争相到袁先生班上听课。至今武汉大学老教师中,不乏曾从师袁先生学法语而得益匪浅的人。袁先生爱好读书,解放前,薪俸收入的颇大部分用来买书,解放后,几乎全部捐献给武大图书馆。袁先生一生主要时间从事教育事业,特别关心妇女教育,抗战胜利后,曾倡议创办一所中国女子大学,未能实现、她曾任武汉大学女生指导委员会主任委员,对办好女生食堂,管理好女生宿舍清洁卫生,开展女生课余文娱活动等等,无不躬亲。记得'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袁先生领导女学生(我是一员),为马占山将军领导的抗日义勇军奔走募捐,日夜赶制寒衣,深得男女同学的支持。"

    四

    还是在上海中国公学任教时,袁昌英就开始了业余写作。在那时,她是中国女作家中少有的研究戏剧的学者,她造诣很深,特别是对中外一些名剧作家的研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同时,她还喜欢把戏剧理论研究的成果和对人生、社会、家庭、婚姻等问题的见解,通过戏剧创作表现出来。她于1929年写成《孔雀东南飞及其他独幕剧》。这本戏剧集,包括三幕话剧《孔雀东南飞》以及《活诗人》、《究竟谁是扫帚星》、《前方战士》、《结婚前的一吻》、《人之道》五个独幕剧。另有未结集的《文坛幻舞》(1935年4月号《文艺月刊》)等。袁昌英在中国女作家群中,是从事戏剧创作较早的一位。

    著名汉乐府民歌叙事长诗《孔雀东南飞》,千百年来在人民中间广为流传,这个美丽的悲剧,揭露了封建礼教封建家长制的罪恶,热情地歌颂了刘兰芝和焦仲卿忠贞的爱情和抗争精神。袁昌英的剧本就取材于这首长诗。她根据自己对历史、人生、社会、戏剧的理解,侧重表现的却是母爱与夫妻之爱之间的矛盾。她在剧集序言(一)中写道:"母亲辛辛苦苦亲亲热热地一手把儿子抚养成人,一旦被别个毫不相干的女子占去,心里总有点忿忿不平。年纪大了或是性情恬淡的人,把这种痛苦默然吞下了。假使遇着年纪还轻,性情剧烈而又不幸又是寡妇的,这仲卿与兰芝的悲剧就不免发生了。"袁昌英就是基于这种动机,创作了这出剧。苏雪林在《二三十年代作家与作品》一书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