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外国势力的问题(2/2)

匠这种技术人员。同时,商人不但继续捐官,有些官员也变成了商人-企业家。与新闻工作者和现代类型的从政者一样,革命者也作为一个独特的职业集团崛起。①总之,现代生活的专业化,拆散了旧的社会结构。专业化使得靠经典学识而团结起来的精英集团的儒家理想成为不可信,这与美国的情况正好大致相同,在美国,专业化已经否定了对全民实行平等主义教育的杰克逊的理想。②

    一切新作用都涉及与外国事物或国外学识打交道。买办和中国的基督教徒(有时是同一人)在条约口岸出现,然后是新闻工作者和海外归国留学生,他们都受过外国的影响。技术成了新发展的关键,不论军事、工业、行政或教育都是如此,而技术几乎全部来自西方,即使通过日本传来也是一样。到了20世纪,1912年谈判革命和解的青年中国的领导人唐绍仪和伍廷芳都讲英语,是他们分别在康乃狄格州的哈特福德和伦敦的四个法律协会学习的。③

    除了注意局部的现代专业化的社会作用外,由于国际交往的扩大,这时还可见到多种多样的外国样板和促进力量。现代性本身是很多样化的,这时以迥然不同的民族形式传到了中国。19世纪的中国已经受到英、美、法、俄的爱国海军军官和外交官员、有冲劲的自以为公正善良的传教士和一心一意追求物质利润的商人这些榜样的影响,但这些人都没有超出西方这一种文明的范围。这时,场景大大地扩大了。武士道的前武士阶级的理想,被蒋介石那样的年轻爱国者在日本的士官学校拣了起来。俄国民粹主义对民众的关心激励了像李大钊那样的早期马克思主义者。泰戈尔带来了他的神秘统一的印度启示,虽然接受的人很少。在太虚和尚的倡导下,佛教的振兴得到了推动。妇女接受高等教育的运动,促成了与史密斯学院和其他姐妹学院的接触。美国的新诗运动、作为全球交流工具的世界语在欧洲的流行,所有不同种类的国外风尚和震撼人心的事物,都在中国的新型城市知识分子和有事业的人中引起了波动。随之而来的价值观念和道德标准的变动、自我形象的趋于模糊,使得中国舞台上的这些演员在面临两条道路时,怀有又爱又恨的心理,也把外国观察家们弄糊涂了。

    但是,在这种混乱状态中,我们可以认清第六个问题,即中国人不论以中国的语言或以他们的行为对外国刺激因素作出反应时,不得不以中国的因素形成他们的现代方式,这些新的或旧的因素即使不是真正土生土长的,在他们中间也是可以利用的。

    首先,甚至最洋化的中国人也不会丧失其具有中国特点的意识。在国外居住反而会增强这种意识。文化的摩擦产生炽热的爱国心。最虔诚的爱国者是孙逸仙,他接受中国传统的经验最少,国外的现代民族主义最多。

    但是,这里涉及的不只是爱国的动机。人类思想的奥妙一般来说似乎是靠大量运用类比,如在确定时间时,用“前”和“后”来表达,这两个词原是用来指空间的位置。在时间的阶梯上,我们“看到了”“前”“后”依次发生的历史事件。类比的和形而上学的思维导致我们根据比较熟悉的事物去想象较不熟悉的事物——总之,为了逾越大洋之间的鸿沟,我们不得不主要用我们头脑中已有的一切事物去思考。①因此,我们发现一个个中国爱国者不但被文化自豪感所激励,而且他自己的思考过程也使得他在中国寻找他在外国看到的相似物、同类物,或中国的对应物。②

    19世纪仇外恐外的人,在一种古老的基本原理中寻求安慰,即西方科学的各种要素一定是来源于古代中国。在为西方科学训练辩护时,有的人因此宣称西方科学的基础是从古代中国的数学借鉴的。为了避开那些恐外仇外的人,搞现代化的人的手法是把西方的东西当作中国原先已有的东西偷偷带进中国。当康有为在古代中国的三世说(见《剑桥中国史》第11卷第288页,即本社出版的《剑桥中国晚清史》下卷第329页)中找到了现代西方的进步思想时,他使这一手法完善了。因此,在搞现代化的中国人的心目中,他们必须以他们能够在中国搜集的一切类似物去对照外国的文化。约翰·杜威的学生胡适是最无所畏惧的反崇拜偶像者和中国遗产的扬弃者,他写的哥伦比亚大学博士论文的题目是《古代中国逻辑方法的发展》。

    当然,早期的西化运动和后来的现代化运动很快懂得如何去作出区分。最初,欧洲和美洲在中国汇合成一个外来社会(尽管这个社会内部有广泛的差别),它发展了一种商业-工业-军事的能动主义,看起来是其整个外来文化的产物。蒸汽机、代议制政府和基督教乍一看似乎是连在一起的,“西方文化”降临到中国大地时,看起来比后来所表现的要更加一致,因而更具威胁性。它的威胁似乎要求中国变成自卫的商业-工业-军事的国家。

    但是,正是“西方”的这种多样性,使人们明确了西化必须是有选择的;一般地说,选择的标准是西方的方式要适合中国的需要,这样,引进的东西能扎下根来并变成中国的东西。外必须适合内。

    的确,人们禁不住断言,甚至在现代中国,国外鼓动的革新仍必须作为“传统内的变化”①而出现。因为即使与传统最惊人的决裂,仍然是在继承下来的中国方式和环境的日常连续统一体中发生的。缠足的结束和妇女的解放、白话文的写作、对国家而不是对君主的忠诚、孝道的放弃,这一切都从中国文化领域中找到了根据。变革的步伐可能会产生眩晕、恐慌和反崇拜偶像的心理,但变革仍然由专心用中国语言谈话和写作的中国人民在中国进行。

    这就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即平等地对待西方的最自然的方式是遵循少数中国人的那种传统,这种传统与西方的商业和激烈竞争方式的共同点,多于与中国的官僚制度和调和妥协这些理想的共同点。例如,在广州的早期交往中,“西洋”人特别有威胁的一个方面是,他们粗野和贪婪的方式投合了广州民众深深隐藏的倾向。西方“夷人”彻底的商业精神,在繁荣的十三行聚居区后面的猪巷的店主中得到了迅速的响应。一旦印度的鸦片由代理行的私商从印度运入,商业的贪婪造成了双方鸦片贸易的增长。它成了19世纪主要的中外双边合资事业,它进行顺利,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担扰和预见。

    把广州的鸦片贸易中间商看成是与西方贸易世界有很多共同点的中国传统的继承者,这只需要一点想象力就行,这些中间商对把中国引进现代国际商业界,尽了自己的一份力。有些看上去是共和革命所受的“外国影响”,在再看一眼时,可能证明是与更古老的中国倾向吻合的,或者是由此而形成的,这些倾向具有某些与外国人相同的特性。在下面,我们只能指出这个历史问题的几个方面。

    ① 关于汉学和“中国文明的自我形象”,见芮沃寿:《中国文明研究》,载《思想史杂志》,21.2(1960年4—6月),第233—255页。在发挥本文时,我大大地得益于玛丽·克莱尔·贝尔热、马克·埃尔文、费维恺、刘广京、孔飞力、崔瑞德和王赓武等人的评论。 ① 杨联陞:《关于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的历史笔记》,载费正清编:《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传统的中国对外关系》,第32页。 ② 关于哲学中“内和外两个领域”,见许华茨:《儒家思想中的几个极端》,载戴维·S.尼维森、芮沃寿编:《行动中的儒学》,第54—58页。关于把传统的和外国引起的行政事务分开的内和外,例如见张寿镛等编:《皇朝掌故汇编》,3卷。 ① 王赓武:《中国历史中的权力、权利和责任》,第40届莫理循人种学讲演1979年(堪培拉,澳大利亚国立大学,1979年),第3—4页。 ① 参阅M.巴斯蒂之文,载《剑桥中国史》,第11卷(即本社出版的《剑桥中国晚清史》下卷),第10章。 ② 约翰·海厄姆:《专业化的发源地》,载亚历山大·奥利森、约翰·沃斯编:《现代美国的知识构成,1860—1920年》。 ③ 保罗·A.科恩在他的《传统和现代性之间:晚清中国的王韬和改革》第9章分析了“沿海的”和“内地的”早期改革者的事迹。又见路易斯·T.西格尔:《唐绍仪(1860—1938年):中国的民族主义外交》(哈佛大学博士论文,1972年),第92页及以后;琳达·邢:《过渡中的中国:伍廷芳(1842—1922年)的作用》(洛杉矶加州大学博士论文,1970年)。 ① 就中国而言,文化交往的心理学和思维过程似乎研究得特别不够。关于隐喻思维的一次受欢迎的讨论,见朱利安·杰恩斯:《两院制思想垮台时的自觉意识的起源》,比较第50页:“科学的概念都是……产生于由具体隐喻作出的抽象概念”;第53页:“了解一事物是为它作出一个人们熟悉的隐喻”。 ② 中国寻求与西方类似的事物的活动特别引起了已故的李文逊的兴趣,见他的《儒家中国及其现代的命运》。 ① 小E.A.克雷克使用这个词组(以区别于现代的西化)去说明宋代城市化及伴随而来的变化,见他的《宋代社会:传统中的变化》,载《远东季刊》,14.4(1955年8月),第479—48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