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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讲记》 第01讲(2/2)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中节”这个“中”不念中(ZHONG1)了,而是念“中(ZHONG4)”,打靶一样打中了。这里讲,“修道之谓教”,行道、见道的功夫了,做功夫方面,明确告诉我们方法了。他教我们从心理上起,做功夫起修。儒家的修心养性,怎么样修心呢?他说,我们的心理,有喜、怒、哀、乐这四种,他把情绪的变化分这四种,喜、怒、哀、乐之未发,没有“中(ZHONG4)”,今天也没有人骂你,所以不怒;今天也没有中一百万给你,所以你也没有喜;今天没有伤心的事,所以没有悲哀;今天也没有爱国奖券中了那么高兴,平平淡淡,此心不动。一点都没有喜怒哀乐,喜怒哀乐没有发动的时候,这种情况这种境界叫做“中(ZHONG1)”,中性,道的中性,不动。那么《中庸》叫“中”,佛家叫做“不动地”,各种各样的名称很多了,或者叫“未心定处”等等,等等。《中庸》直接告诉你,喜怒哀乐都没有动,这个叫“中(ZHONG1)”。比如说,我们拿比较来说,大家喜欢流行的禅宗,喜欢用寒山的诗,“我心如秋月,寒潭清皎洁”——太冷了!这个境界太凉了。喜怒哀乐虽然没有动,未免带一点点悲哀的情调,不“中”,还是偏了。后来有个人说:“我心如灯笼,点火内外红”——太热了,未免还是不好。虽然喜怒哀乐未动一些,未免有一点带怒容,太热了,有点光火,还是不“中”。中者,喜怒哀乐没有动,这个境界,只要我们自己在自己内心上随时可以找到“天命之谓性”的这个中庸境界。喜怒哀乐没有动以前、未发动以前,不是没有动噢!快要发动了——“中(ZHONG4)”是已经发出了作用——还没有发,快要来了,事先知道,没发之谓“中(ZHONG1)”。

    但是那么修道的人,一般的修道都认为,修道的人没有喜怒哀乐,一般人的观念里头认为,修道的人一定什么都不生气的,你把他的头、鼻子割掉了倒过来装他也不生气——那叫做泥巴人,不是修道。修道不然!形上讲体,喜怒哀乐未发的,适当有喜怒哀乐,还是个人,但是要发而皆中节,恰到好处。这个叫做“和”。真的不起用,换句话说,喜怒哀乐都不动,在佛家来讲,是小乘罗汉的境界。大乘菩萨的境界是“发而皆中节”,他就能够入世。比如说今天你爸爸妈妈死掉了,你说,因为我修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我哭都不哭——你把它压下去,还有情感哪!真的连情感都没有,那这个道这个中庸不必修了,这个是叫做“昏庸”,那不叫做“中庸”。当然,亲生父母过世,或者看到人家遭遇大悲惨的事,掉几颗同情之泪,是应该得很噢!“发而皆中节”。当然,在这里听中庸的时候大家很平淡,一个人一进来“唉呀,我的妈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起来,那就不中庸了,不中节了,疯子。要“发而皆中节”,所以,当为孝子的时候为孝子,当为忠臣的时候为忠臣;出家就是**师,在家就是大菩萨;做媳妇就像个媳妇,做儿子当然像儿子。当然鼻子像鼻子,眼睛像眼睛,反正样样“中节”了——恰到好处!啊!人生“中节”叫做“和”。

    换句话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是体,修道,“天命之谓性”。那么“发而皆中节”就是“率性之谓道”。那么怎么样去修它呢?所谓中,就是这个体;和,就是这个用。所谓“中也者”,那个境界,我们学佛的讲“万缘放下”,万缘当然包括了喜怒哀乐,都放下了,这是中——道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根本的道体。但是得了道不能不起用啊!不起用何必修这个道呢?起用要“发而皆中节”,所以你说古人也辩论啊,修道能不能发怒?尧舜也发怒噢——武王一怒而安天下。这种怒多怒几回蛮好的,天下太平!为什么不可以怒啊?所谓怒目就是金刚——你看佛家的庙子,瞪起眼睛、拿起武器、要吃人,魔王一样的,他也是教化,只好拿这个教化;慈眉就是菩萨。怒目金刚、慈眉菩萨,是喜怒哀乐的变相,都是道之用。所以说,要起用,用到恰到合适的时候,“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达者,能够用;不能去用,这个道修来干什么?没有用的。

    所以,“中”跟“和”,一个“体”,一个“用”。体用要不分,要合起来,体用不分。光用而不能返回道体,那就是普通人,在佛家讲,是绝对的凡夫;光晓得清净就是道、不能起用,在佛家的观念就是罗汉,没有用,死东西。所谓禅宗就骂人“死水不藏龙”,没有用。所以,由体归用、舍用归体、应用自在,佛家叫做“观自在”——观自在菩萨。儒家叫中、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那境界大了!

    体、用,一切无一不在道中;整个的宇宙,一个宇宙的中心,合拢来,天地的这个宇宙,地球在空间的转动,太阳、月亮转动,它因为在这个宇宙之“中”,不偏,永远在这个中心点在转。所以人这个修养,效法这个天地呀,到达这个中和的境界,“天地位焉”,跟天地同位,同一位,所以道家修道成功的人,他也吹这个牛:“宇宙在手”,修道成功了,宇宙抓在自己手里;“万化由心”,一切变化由他的心念一动,就是所谓“神通”。儒家不讲这一套,这些在儒家看来是鬼话,不谈这个,只讲道理。“天地位焉”,就是智慧、神通,无一不自在,本位的,也就是禅宗六祖悟了道以后,“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能生万法”。(这是)“天地位焉”。

    “万物育焉。”一切万物一切众生生命的根源,就是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在儒家叫“中”、“庸”,他的境界修养到最高的——致中和。那么,我们拿道家的道来讲,这个道家的道就是清虚、上清——道家说:“老子一气化三清”,太清、上清、玉清——整个太清的境界。拿佛家来比方,这就是大涅盘境界,啊!大涅盘的境界,一切圆满,一切归一。所以他说,道是这么一个东西。现在首先告诉我们中庸,中庸的修养。这里附带讲,我们就学术上的研究有个声明,从宋元以后,讲做功夫修养,理学修养,都讲“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但是,在我的观念,《中庸》《大学》百分百地对,没有错;(但你)自己可不要认错了!——喜怒哀乐是情啊!不是心哦!不是念。喜怒哀乐是情。在中国文化里头情跟性两个是分开的。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性;喜怒哀乐来,就是修心,没有见性哦!“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讲修心哦、所谓明心哦!拿佛家禅宗讲明心见性那个明心哦!下面这一段“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一直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是明心哦,不是见性哦!所以中国《礼记》分这个人“性”与“情”,人的情就是感情、情绪,情绪分七种,所以叫七情六欲。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这是《礼记》所讲的“七情”。主要的这个四柱,算八字一样的喜怒哀乐四柱,这四种情绪是我们经常动,但是心理的思想,那个“见性”在哪里呢?“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那是见性。心,那个性、那个动念,我们思想那个动念怎么来怎么去,看不见的啊!所以老子经常比方它是“隐现莫测”呀!佛也说是这个东西是无所从来也无所去的。那么,为什么儒家的修养侧重于情呢?后世宋明理学家十个有八个,几乎把喜怒哀乐当成是心理作用。这是错误的,大错误!喜怒哀乐(是)情绪哦!这一点,我特别向诸位提出来。

    也许我等于常常讲的话,是推翻了古人的。假设早生**十年,这样上课的话,明天讲话的东西就没有了,哈!就掉了。现在的民主时代,可以把这个学术的错误提出来。这一杆子一打,几千年的人统统一棒子就下去了。他说这是什么道理呢?我们要搞清楚啊!譬如我们一个人,你看有人,我们在座的人大家有这个经验——今天你好好的,突然有个人、有个同学、朋友来看你,你发了很大的脾气,很不高兴。你自己想想很无聊,“他也没有得罪我、来看我,蛮好的么!”嘿,为什么今天情绪很不好?这个情绪里头一定有**(两个字,未听清)那个脾气,怒,很怒!这个情绪是生理来的;理性上想:唉!何苦呢?对人家笑一下也好啊!可那个脸上绷不起来笑诶!那个神经拉不开啊!牙齿都咬紧了,皱眉(怀师做表情,众笑),啊,就是这个样子哦!因为对人家真讨厌吗?没有啊!可自己情绪非常闷。所以喜怒哀乐是“情”,不是性。

    但是《中庸》教我们做功夫修养,先把“情”——即所谓变化气质。“情”大部分是属于生理上的、身体的关系——生理上气质变化了,养心养到中和的境界不会不见性。所以,修心不会不见性。所以,修心自然就可以养性。佛家讲明心见性,儒家是修心就养性。所以喜怒哀乐始终培养到和平,永远在和,和就很难了。一天到黑既无欢喜也无悲,很平静,太难了!

    正在中午睡午觉睡惯的人,突然中午来个两三个客人,给你拖住了,不能睡午觉,你到三四点钟的时候啊,又想困,又累,又有人家跟你谈话,你那个谈话中间“你好吗?”“哦!”“真好吗?”“差不多哦!”那个眉毛就皱起来了。啊,虽然没有发脾气,已经在里头发怒了。自己对自己发怒,而且大家都有这个经验嘛!我想你们都活到了二十多岁以上,都有这个经验。脸坐着绷下来,一个人都看不见,有时候对自己发脾气的。觉得自己好讨厌!啊,对不对?有没有这个经验?哦,这就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别人看不见,你自己对自己……有时候想想自己真会悲哀起来。会不会?有这经验吧?如果没有经验要赶紧经验过哦!人生没有这个经验不叫做人生!(一笑)人尤其在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的情绪变化,喜怒哀乐啊,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一股拉塌杂烩统统会来,各种情绪。这个道理呀,你的修养,气质变化不了,心性修养之道免谈!都不是。

    所以《中庸》是非常切实的一个东西。不管你是学佛、学道、做哪样,所以我以前经常讲,不把《大学》、《中庸》都弄好,你学佛也不成,学道也不成。说起讲《中庸》很有意思,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当年在四川到了嘉定五通桥,一班朋友把我接去。那个五通桥你们去过的大概知道,有个竹公滩,长江的里边有个半岛,那也是个很富庶的地方,到了那个地方,大家很高兴:唉呀,你来很好,真的很好!很多四川的朋友在那,就说:我们这里三个月不下雨了,你来这里有什么法子求雨好不好?我说:“好啊!”年轻人,那个时候年轻啊!“难什么难?!”我说我讲经求雨就好了!他说讲什么经?我说讲《中庸》。“啊?!”他们说:“讲《中庸》?那是儒家,可以求雨啊?”我说会啦!他说几天哪?我说,一个礼拜吧!《中庸》一个礼拜讲完,求雨。哈!我话随便乱吹,到底年轻!

    后来他们真要我讲《中庸》,唉!我说这下糟了!这个牛吹了,讲一个礼拜下雨,不下雨我还是照讲《中庸》。到了第六天,不下雨,我想这一下,《中庸》完蛋!(众笑)好!结果讲到第六天下午,稀里哗啦一阵大雨下来,我说你看吧,“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呦!(众笑)

    后来他们四川朋友问:哎,这是个什么法子啊?我说,这是《中庸》法啊!他说是《中庸》哪一法呀?“哎!”我说,“发而皆中节”,我说这叫做砍竹子遇节——我那么讲了,刚刚这一刀砍下,砍那个竹子啊,“蓬”,已经碰到那个节巴了——为什么会下雨噢?我也没有神通,我想大概是大家心跟到《中庸》走,心好一点,人心即天心,可以感动(天)。我说这一下,刚刚这一刀砍得好——它也应该下雨,两个多月不下雨了,该下了嘛!哈!所以叫做“发而皆中节”,我说是碰到那个节了。

    啊!笑话归笑话,讲个笑话完了,使大家轻松一点,(从中)了解一个道理。学问之道,需要变化气质,这个气质,啊,换句话说修养之道先把气质变化了,再谈见道。《中庸》的路线就是这个路线。这个路线是基本修养的功夫,从行为道德上入手的。

    上面是《中庸》这篇书的大纲要,把见道、修道、行道的总纲都告诉我们了,下面申述理由: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可以看出,这一篇书的确是子思着的,子思是孔子的孙子,就是着《大学》的曾子的学生,他引用他祖父孔子的话。孔子号叫“仲尼”,在古人写文章写到自己的父亲、祖父时,不能称名字,但是应该称“号”。现在人就是“爸爸说、爷爷讲”就可以了;古人不可以,古礼必须称“号”。

    他引用孔子说,中庸这个境界,就是“道”,体、用俱全的,定个名字叫中庸。而君子的中庸等于佛家讲“菩提”,或叫“般若”等等名称。什么名称都没有关系,这都是代号。君子之道——中庸,随时都在道中行。小人与君子相反的——普通人,佛家叫做凡夫——反中庸,违背了道,一切行为、修养同道相违背。

    那么,他下面解释理由,怎么叫“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他说,“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真正一个明道、见道、悟道、修道的人,随时随地都在道中行;等于学佛的人讲,随时随地都在定中,都在那个境界里头。“小人之中庸”呢,小人怎么样反中庸呢?无所忌惮,没有一种正的心理,没有严肃自己的心理。等于我们用禅宗的话来说,达摩祖师讲禅宗:“一念回机,便同本得。”那么说君子随时念念回机;小人呢?念念放肆。我们现在很少用这句话骂人,我们小的时候、年轻的时候读书,老师们看我们调皮:“你这个人好放肆啊!”那个时候听到放肆啊,就很严重了!晓得骂得很厉害!放开了、肆无忌惮,这叫放肆,现在这些年来,我也没有听到老辈子骂过这句话了。而且我们假设骂年轻学生:你好放肆哦!年轻学生还不懂呢,以为“放肆”是数学的名词,四加一就是五了,那搞不清楚了,哈!所以叫做放三都不放了。肆无忌惮就是放肆,就是放逸,非常过分地自由,就是肆无忌惮,不能尊重。直引孔子的话,说明中庸的重要。下面又是孔子的话:

    “子曰(又是孔子的话):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在孔子当时就已经有这个感叹,道——完了!中国文化这个道啊,完了!啊,已经衰败到了极点!民,一般人,“鲜能久矣”,很少能够懂得这个道理。懂得这个明心见性、修心养性这个道理的,没有了。这是引用孔子对中庸的感叹。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一节一节地引用孔子的感叹。孔子说,为什么人个个都想求道、修道,但不能得道?孔子说,我现在懂了!这大概是孔子晚年的经验来讲的。为什么一般人修道而不能成道不能得道呢?聪明人太过头了,“知者过之”,聪明人太聪明了,超过头了。得道很平常,聪明人超过头了。聪明人往往找“道”,像我们大家都有这个经验,有时手里拿着帽子找帽子,拿着钥匙,“我的钥匙掉了!”找了半天,哦!在这里!“知者过之”——拿着钥匙找钥匙。禅宗里头讲,“骑牛觅牛”。骑在牛背上,说,“我的牛找不到了!”去找牛去了。

    说“知者过之”,聪明人太过了,所以不能成道,不能悟道。尤其现在人,学禅、学道,学这些,太过了。一定认为有个秘诀。像有些人说,“唉!老师都不理我,老师不肯跟我讲啊!”好象讲了他就懂了。结果给他讲死了,越讲越糊涂;这是“知者过之”。

    “愚者不及”,笨的又太笨了,够不到。所以不能“中庸”,恰到好处做不到。要么学问太好了的人不能成道,像我经常感觉到,佛家叫做“所知障”,学问越好、佛学越懂得高,越永远不会成功。只能讲讲经、讲讲佛学。你说因此我不念经,也不学佛,好不好呢?“愚者不及也”,你就不会懂。所以中庸之难,恰到好处真难!这个同我们大家做菜一样,不咸又不淡,那真不容易呀!

    孔子又说,重复地赞叹:道——后世这个道为什么不明了呢?他说我知道了,“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贤”与“不肖”,是古代两个代号。贤——有道德的人,有学问有道德谓之贤人。不肖——看不起学问,不守道德谓之不肖。什么叫不肖呢?——不像样的。所以我们写信,我们小的时候,现在我们给父母写信也是,“不肖子”,是这个不肖哦!有些人写不“孝”,孝顺的孝,错了!为什么写给爸爸妈妈自己是个不肖子啊?就是说,父母很高明,我不像你,不像我父亲的儿子,也不像我妈妈的女儿;我太混蛋了,太不像了,不是个东西,就是——不像样!所以叫不肖。不肖是这个不肖,啊!所以有道德聪明的人啊,他把那个道德看得太严重了,把道又看得太严重了,装模作样。所以像佛家到了宋朝,那个禅宗流行、那个戒律流行、那个唯识流行,每一个法师出来那法师一身都是“法”!有一个人看不惯了——济颠和尚,干脆来一个(疯颠),打破了这些形式,他是为了打破宋朝时代那个理学那个严肃的气氛,这就是为什么济颠和尚疯疯颠颠。(他是为了)打破当时“贤者过之”这个毛病。

    但是到了明朝的末年,王阳明看历史上那个禅学的末年,再加上明朝末年很多了,很多的人,所谓李卓吾啊——就是厚黑教主李宗吾的老祖宗,玄中郞啊,一路下来,什么冯梦龙啊,到达清初的金圣叹啊……都是第一流聪明,个个都说有道,个个都很高明,可是统统变成不肖,都不像。所以呀,到明朝的末年,文化史上骂,“圣人满街走,贤人多如狗”。每个都是圣贤,个个打了几天坐,打一个七,马上都可以有禅了!都那么不得了,啊!这就是“不肖者不及也”。

    所以贤与不肖,同智与愚两个差别:智与愚是讲人的智慧,拿现在讲,这个小孩子的智商。太高明了的智商,修道修不成功,只能去学科学,或者是去搞一样专长;修道用不着,聪明用不上。太笨了,那也实在不行。所以像我们大家很多年轻人拼命想学道的,据我所知很多人,都是太聪明了。所以学道很难!

    贤与不肖是讲道德行为,有些人拼命讲戒,守戒啊,讲道德行为啊,道德行为太过了,也是不中节了。把它加上,也不是。那么你吊儿郞当太过头了,你看我说济颠和尚很好,那济颠和尚最好来扶鸾了,现在到处都是济公坛,济公活佛来了。很多的人问真的是济公不是?我说你管他真的不真的,你就是疯疯颠颠像个济公差不多嘛,你不疯颠还去扶鸾干什么?!啊,济颠和尚再吃饱了饭也没有这么多空,还跑来跟你扶鸾呢!啊,就是说“不肖者不及也”。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孔子的感叹:学道很简单,吃干饭一样,世界上人人都吃饭,没有一个人懂得吃饭。孔子就讲了这句话,古文就是“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一般人吃饭都是匆匆忙忙把饭吞进去,装到肚子里,算吃了一顿,没有晓得饭是什么味道。馒头面粉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所以我经常说啊,人长得呀,上帝造人太忙了,很多东西造得不对!把这个嘴巴造在头顶上,拿一碗饭一倒,就吃完了,呵,嚼都不必嚼,何必长在这里慢慢吃,啊!鼻子把它倒过来一长,筷子这么一插,就可以了;眉毛长在指头上,牙刷都不要买了(众笑)!都是长错了!这个道理啊,孔子也说过这个,他文字很严肃,意思当时讲得也很清楚。他说,修道为什么不成功啊?等于人吃饭一样,个个在吃饭,个个不晓得饭的味道。换句话说,每一个人生命本身都有道,自己找不到道。那么可怜!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拿现在话翻,孔子就说,唉呀,算喽!这个事情不行了!不行就是不行!就是孔子不想传道了。他说这个不行了,道行不开了。那么,跟到下来,他(子思)引用孔子讲,这个道的作用、行为: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知,就是智慧的智。那么,儒家的标榜有道的人,叫圣人;佛家就标榜叫佛了,超出人世间。儒家有道的人,有道就有用。道而不能用,偏道了!就只能当当教主了。中国文化的“道”同各国文化的“道”不同,得道的人能对人类社会有贡献;没有贡献、功德不圆满,不是道。其实呢,佛家也是一样,佛也提倡大乘道,真悟了道的对人类社会对众生有贡献。所以儒家标榜的道,尧、舜都是得道的人,悟道、修道成功了,所以中国历史上尧活了一百多岁,他那个临死的时候,等于佛家讲的涅盘,安祥而去。舜跟禹两个都活到一百多岁,走的时候都是没有结论的呦!怎么没有结论?成仙了。舜走的时候,说舜究竟死在哪里?不可知啊!

    那么中国的这个老祖宗黄帝,历史上写他是活龙活现的。白天在鼎湖,就是黄山上,天上下来一个交通工具——一条龙,骑龙而去。跟他的左右大臣,文官武将、所有他的干部一起带走了。所以有许多人,个子小一点,就攀这个龙须,没有地方挂了,就挂在龙的胡子上,到了半空中啊,掉下来了,所以有好几个人都掉下来了,啊!彭祖我们晓得活了一百多年,就是在黄帝时候啊,抓到那个龙的胡子,大概那个胡子太短了,半空中掉下来,所以后来等了八百多年,才成仙再走的。好多啊,都是黄帝时候的。中国历史报告舜、禹都是入于《神仙传》中人,都得道了。那么,这些故事啊,只能做神话看了,因为实在很难懂!

    现在孔子不从这一面讲,只从人道修道、见道、教化之道讲。他说舜当然得道了,大智慧成就的,“舜其大知也与!”大智慧成就拿佛家来讲就是大般若,般若成就就是菩萨就是佛了。但是他说,舜的行为是什么呢?

    “舜好问而好察迩言。”

    第一个修养我们就做不到,拿行为来讲。舜是在**十岁的人,老皇帝尧还没有让位给他,还在,那个时候尧一百多岁,不管事了,大部分已经叫他管,不过没有正式地交接。舜已经是等于当传位的皇帝。但是他每件事情都很明白,自己很清楚,还要向不如他的人请教一下。好问——谦虚、请教,多请教,就是好问。并不是什么事情都问。比如看你正忙着买一个红薯:哎,你这个红薯是哪里买的呀?新竹的?还是台南的呀?几毛钱一斤啊?……那就是罗嗦了!他不是这个好问。谦虚能够下问。“好察迩言”,迩言就是近的话,那如果照文字这样解释舜不是圣人。因为你们晓得吧?你们年轻人不读历史,读了历史就知道,历代那些个坏皇帝都犯这个毛病,坏的皇帝最喜欢问,好问,都很聪明。

    比如我们大家晓得南唐李后主,你们年轻人最喜欢他的“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那个词作得好,诗作得好,那是没有话讲!(他)就是有这个毛病,小事情绝对的聪明,大事情糊涂透顶!文章作得好极了;政治是一窍不通,军事更不懂。所以后来给曹彬一抓,他只好来投降啊!曹彬打下到江南来,曹彬当大元帅,那个潘美当副元帅。曹彬故意在南京城外,坐在船上,架一个跳板:叫李后主来见我吧!啊,他叫他名字哦,皇帝投降了。李后主上那个船,过那个跳板,木头一跳啊,吓死了!不敢走。曹彬站在船头迎接他:辛苦了啊!派两个副官:你们扶他一下。把他扶过来了。谈了以后曹彬到底很仁厚,就吩咐他,他说:你呀,你宫里头,家里一共有多少人啊?他(李后主)说兄弟姊妹连宫女等等有三百人。曹彬说,你都收拾都带着,都带了跟我到洛阳去,去见宋朝皇帝。曹彬最后告诉他:你这样,我限你三天,把东西都收拾好,我们一起走,现在请你上岸去收拾去,回宫去收拾行李,当俘虏嘛。又吩咐他一句话:到了那一边你就不是皇帝了,用啊、钱啊,都不方便哦!能够多带你就多带吧!换句话说,那个时候你外汇呀什么都没有喽,你能够走私你就藏一点吧!把他送走了。潘美这个副总司令就向元帅曹彬报告:这是个犯人,你怎么把他放走了呢?他逃掉怎么办啊?我们两个怎么办?曹彬说,你怎么搞的?他上一个跳板都吓得那个发疯,他还敢逃?!他逃不了的,决不逃!就把他看得那么准。但是李后主他平常啊,好问,什么事情都好问;好察迩言——迩言,旁边的人的话;老张跟他讲,老李不对;老周跟他讲,老王不对;宰相跟他讲元帅不对;元帅跟他讲……他都听,这个时候都听——(他有这个毛病)。所以“好问而好察迩言”不是这样解释的啊!这是告诉大家不要解错了。

    “好问”,以能问于不能;自己知道,还向不知的人请教一下:哎!你看看究竟怎么样?就是谦虚。怎么“好察迩言”?最浅近的话,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人随便讲一句话他也有大道理,你不要轻视了他。道在哪里?道不一定(只)在《大般若经》、《金刚经》上讲,菜市场里头很多人(也)都在说道,都在传道!我经常说,小心啊!留意啊!——这就是修道啊!哎,沉得住气呦!——那就是做功夫的话。你懂了就是修道,这就是“迩言”,最浅近的话就是道!我们为什么功夫做不好——沉不住气,气浮起来了。所以这就是道啊!这就是好察迩言。这是一个。

    第二个,“隐恶而扬善”。我们这句话,中国文化的这句话讲做人的道德,对于朋友之间、社会之间、对于别人的事情,坏的,知道了,算了!都把它丢掉了;对于人家一点好的,某人的好处,要特别表扬。朋友之间,碰到某人问到他:某某人怎么样?虽然很讨厌他,你都要想他哪一点好,没有不好,你就说,哎!他那个鼻子长得好端正诶!也有一点好嘛!总有一点好。鼻子不好,那个牙齿也都掉了,哎,那个牙科给他镶得好好呦!你总抓一点好的来讲讲嘛!可是人同人啊,专门喜欢攻击,讲人家坏的。这是行为道德,几千年来如此。当然这个道德也有坏处,啊,看在哪一方面用,做人应该是隐恶而扬善。

    有时候对坏人对敌人就不可以这样了,这就是上面有一句话:“舜其大知也与!”做善事要大智慧做的,不是乱讲的。哎,你说因为隐恶而扬善,某某党坏透了,哎,我们总要想着某某党的好话讲讲,那就错了(众笑)!那就没得智慧了!对坏人也是如此啊!这是行为道德方面。

    那么做功夫方面呢?隐恶而扬善,怎么叫(隐恶而扬善呢)?坏念头立刻要丢掉,善念要培养出来。所以慈悲,我们大家学佛的人都讲慈悲,昨天晚上很多同学讨论,几个人真培养出慈悲心来?没有啊!那都是些“糍粑心”哪!糍粑就是台湾话叫“麻鸡”了,大陆上叫糍粑。啊,哪里有真慈悲心哪?都是“麻鸡心”哪(众笑)!啊,“糍粑心”,不是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