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霍成君(1/2)

    霍成君

    时代/公元前一世纪三○·四○年代

    其夫/西汉王朝第十任皇帝刘询

    遭遇/被逼自杀

    妻尸未寒

    许平君女士既死,霍显女土的阻碍终于消除,她的下一步就是把女儿霍成君小姐送入皇宫,继任皇后。这件事由霍光先生亲自出马,自然水到渠成。站在皇帝的地位,娶谁就是谁的荣耀,可是站在三年前尚是一个落魄小民的地位,能够得到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大将军)的女儿,简直癞暇蟆吃到了天鹅肉,所以刘询先生立刻同意。

    许平君女士是公元前七一年逝世的,就在当年,霍光先生把女儿送进皇宫。请读者老爷注意,并不是皇帝娶皇后,而是皇帝纳小老婆。等于第二年(前七○——公元前一世纪三○年代第一年),才正式封为皇后。刘询先生二十二岁,霍成君女士十七岁,如果不是介入一场血淋淋的谋杀,倒也是一对佳偶。——在以男人为中心的时代,当一个臭男人,真是一种神仙享受。妻子刚被毒死,尸骨未寒,丈夫就又娶了美貌娇娘。如果调换调换,丈夫刚被毒死,妻子迫不及待地投到另一位年轻小子怀抱,既喊打铃,又喊杭泥,恐怕大怒之声,把她的耳朵都能震聋。

    福祸相倚

    霍成君女士既当了皇后,老娘霍显女士以丈母娘之尊,在政府中的权威,如虎添翼,而且更增加她的自信,自信凡是她想要的,都可要到,凡是她所追求的,也都可以追求到。

    霍成君女士跟她的前任许平君女士最大的不同是,虽然她们同是皇后,但许平君女士出身寒微,性情温柔忠厚,侍奉她的宫女,不过几个人(所以当她卧病时,才向宫外聘请特别护士),自己的衣饰起居,也非常俭朴。而且以侄孙媳的身份,每隔五天,都要去长乐宫朝见太皇太后上官女士。上官女士是第八任皇帝刘弗陵先生的妻子。刘弗陵先生的哥哥就是死于江充巫蛊案的刘据先生,刘据生刘进,刘进生第十任皇帝刘询(当中夹了个被罢黜的第九任皇帝刘贺)。在辈份上,刘弗陵先生是刘询先生的叔祖父,上官太皇太后是刘询先生的叔祖母。所以许平君女士每去朝见,都亲自捧茶端饭,十分恭谨。霍成君女士的出身却十分煊赫。咦,不要说她是威震朝纲,可以撤换皇帝的霍光先生“大将军”的女儿啦,读者老爷不妨举目四顾,有些老奶,她爹不过是个部长、局长、董事长、总经理之流,距大将军还十万八千里,可是她已鼻孔朝天,教人浑身发麻。霍成君女士生在绝顶富贵的家庭,又有一位不识大体的嚣张老娘,耳闻目睹,她就很难像许平君女士那么平实。她的左右侍从如云,在大将军府时,已经前呼后拥,当了皇后后,更加隆重盛大,每一赏赐,就是几千几万。跟平易近人的许平君女士,成一强烈的对比。但她仍尽力效法许平君女士的做法,其中一项是,每隔五天,也以侄孙媳的身份,去长乐宫朝拜大皇太后上官女士。问题是,在夫家的亲属体系上,上官女士是霍成君女士的叔祖母,但在更亲密的娘家亲属体系上,霍成君女士却是上官女士的嫡亲姨妈。这就十分复杂啦,霍光先生大女儿嫁给上官桀先生的儿子上官安先生,现在身为太皇太后的上官女士,就是上官安先生的女儿,在辈份上说,身为侄孙媳妇的霍成君女士,恰恰是叔祖母上官女士的嫡亲姨妈,而且是小时候在一起的玩伴。读者老爷千万不要被“叔祖母”、“太皇太后”这类老气横秋的字句唬住,认为上官女士已是个阿巴桑啦。事实上,当公元前七○年,霍成君女士十七岁的时候,上官女士才十九岁。十年前的公元前人○年,她的祖父上官桀先生曾发动过一次宫廷政变,政变失败后,全家处斩。那时刘弗陵先生还在位,上官女士正坐皇后宝座,本来也应该罢黜的,因她是霍光先生外孙女的缘故,总算保住性命,但上官一家,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前八○年,她这位皇后,不过九岁,还是玩家家酒的年龄),全靠霍家照顾。

    在这种复杂的内外关系下,霍成君女士效法许平君女士,向上宫女士捧茶端饭,上官女士怎么承当得起欤?所以,每逢霍成君女士去表演孝道,上官女士就紧张万状,赶紧肃立辞谢,累得筋疲力尽。

    然而,刘询先生和霍成君女士的感情却很燕好。一对年轻夫妻,如漆投胶。老娘霍显女士,看到眼里,喜在心头。只要等女儿生下儿子,就是正式的皇太子。一旦女婿刘询先生死掉,外孙登极,女儿就是皇太后,而她就是皇太后的娘。皇天在上,这就好啦,荣华富贵,有得享啦。这个如意算盘可以说太过于如意,李耳先生《道德经》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小福小锅,无关痛痒;而大祸大福,往往只一纸之隔。在不可测的**政府下去搞政治,尤其如此。霍成君女士当皇后的第三年,公元前六八年,霍光先生去世。在国家讲,是巨星殒落;在霍氏家族讲,是冰山倒塌。始终在霍光先生火热般的权威笼罩下的刘询先生,开始喘口气,挣扎而起。前已言之,他最初预备封许平君女士老爹许广汉先生侯爵的,霍光先生认为他是“刑余之人”,不配此高位。霍光先生死后第二年(前六七),刘询先生即下令封许广汉先生平思侯。这已使霍家大吃一惊,表示皇帝有一种待机而动、隐藏在内心的反抗意识。接着,刘询先生再立许平君女士生的儿子刘奭先生当皇太子。霍显女士得到消息后,史书上形容她:“恚怒不食,呕血。”那就是说她阁下怒火冲天,气得大口吐血,并拒绝吃饭——她绝食并不是决心饿死,而是展示她痛心的程度,以争取家人对她的同情和再下毒手的支持。

    霍家权势·如日中天

    霍显女士所以“呕血”,甚至“不食”的原因,是她考虑到将来皇位继承问题。她咬牙曰:“刘奭那小子,是微践出身的许平君生的,有啥资格当皇太子?我女儿将来生了儿子,难道反而只当亲王,出居外藩乎哉?”当亲王自然不如当皇帝。外孙是皇帝,外祖母高高在上,就可控制全国。外孙如果仅只一个亲王,而皇帝又是被霍家毒死的许平君的儿子,那就大势不好。一个亲王一旦发现他亲娘是被毒死的,可能毫无办法。一个皇帝一旦发现他亲娘是被毒死的,追根究底,大祸就要发作。想起来这种可能性,霍显女士不由得毛骨悚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为了斩革除根,她再要女儿去毒死刘奭。刘奭小子被立为皇太子那一年,是霍光先生死后的第二年,即公元前六七年,他才八岁。毒死一个八岁的娃娃,本来易如探囊取物。可是,两件事情使这件谋杀案不能成功:一是,霍成君女士那一年才不过二十岁,还不是一个担任杀手的成熟年龄。一是,刘奭小子的保姆忠心耿耿,保护她所养的娃儿无微不至——一方面警告刘奭小子不可吃任何人的东西,一方面,在非吃不可的时候,好比皇后霍成君女士赏赐的食物,就不能不吃,那么,保姆就先吃下肚,试验试验是否有毒。结果,霍成君女上几次下手,都归失败。但阴谋一经发动,即令是轻微的发动,也会泄漏出去。最后终于传到老爹刘询先生的耳朵,刘询先生察言观色,也看出霍成君女士对刘奭小子,完全一副晚娘嘴脸(这是霍成君女士太年轻、太嫩之故,她如果老奸巨猾,忍下心头怒火,表面上做得热络一点,就不露痕迹矣)。刘询先生开始起疑,于是他回想前妻许平君女士的暴毙,又不断听到宫廷内外的传语流言,他几乎可以确定其中必有可怕的内幕。虽然还不敢公开地跟霍家作对,但他已决心采取行动。现在,我们报告一个公元前一世纪三○年代,霍光先生死后,霍氏家族在西汉王朝中央政府的权力位置:

    霍成君女士霍光先生的小女儿,皇后。

    上官女士霍光先生的外孙女,太皇太后。

    霍禹先生  霍光先生的长子,封博陵侯,全国武装部队副总司令(右将军)。

    霍山先生  霍光先生的侄孙,封乐平侯,皇宫机要秘书长(守奉车都尉领尚书事)。

    霍云先生  霍光先生的侄孙,封冠阳候,首都卫戍部队副司令官(中郎将)。

    邓光汉先生 霍光先生的长、女婿,长乐宫防卫司令官(长乐卫尉)

    任胜先生  霍光先生的次女婿,首都卫戍部队司令官(诸吏中郎将羽林监)。

    赵平先生  霍光先生的三女婿,武装部队训练司令(散骑常侍将屯兵)。

    范明友先生 霍光先生的四女婿,封平陵候,北方军区司令官兼未央宫防卫司令官(度辽将军未央卫尉)。

    张朔先生  霍光先生的侄女婿,皇宫机要秘书(给事中光禄大夫)。

    王汉先生  霍光先生的孙女婿,首都卫戍部队副司令官(中郎将)。

    以上这些人,都是史书上列名的人物,其他没有列名的大小喽罗,更千千万万。但仅就这些列名的人物,就可看出霍家的力量,已深入政府每一个重要角落。尤其是:第一,他们掌握了军权,从野战军到卫戍部队,根深柢固。第二,他们掌握了“领尚书事”。这是一个关键角色,凡是呈送给皇帝的奏章,必须有一个副本先行送到“领尚书事”,如果认为它可以,才把正本拿给皇帝看,如果认为它不可以,就把正本退回或扣留。皇帝好像瞎于一样,“领尚书事”教他看啥,他才能看啥,教他知道啥,他才能知道啥。霍氏家族掌握了军权和机要,天下就没有一个人能够动摇他们。二十年之久的长期富贵和权势,使霍氏家族彻底腐化。首先是老太婆霍显女士,她不久就姘上她的家奴冯子都先生,冯子都先生的权威也立刻大震。老娘跟她的那些荷花大少儿子们,更大肆建筑家宅——在市区是电梯大厦,在郊区是花园别墅。唯一遗憾的是,那时候还没有直升飞机和汽车供他们奔驰炫耀,但他们的马车却连英国女王的御辇都自叹命薄。霍家所用的马车,都用黄金作为装饰,轮子用丝棉包裹,坐在上面,毫不颠簸。

    刘询的架空战术

    我们说霍家的车是马车,事实上,它们不是用马拉的,而是美丽的侍女用五采丝带拉的。车身既很庞大,内外又全是绸缎,霍显女士和冯子都先生,就在车里颠鸾倒凤。呜呼,霍光先生死而有知,对这顶绿帽子,一定大不满意。

    仅只生活豪华,还不是致命伤,致命的是他们的自信——前已言之,霍显女士自信她的法力无边,而霍的子女和女婿,也自信他们的权势是钢铁铸成的,小民固不值一理,连皇帝也不过一屁。他们对皇宫,好像对戏院一样,随时随地出出进进。而霍云先生尤其自负,好几次轮他到皇宫值班(朝请)守卫时,他都假装有病——肚子痛之类——悄悄溜掉;这在当时是一种严重的罪行,可是他不在乎。而霍家的奴仆,也狗仗人势,一个比一个凶猛。他们眼珠生到额角上,除了主子,其他任何人都瞧不起。有一次,霍家的奴仆跟监察部部长(御史大夫)魏相先生的奴仆,为了在路上争道,起了冲突,霍家的奴仆火冒三丈,认为简直是奇耻大辱,乃大发神威,一直打到监察部(御史府),要拆掉大门,谁劝都不行。那些可怜的监察部委员(御史)们,只好跪在地下,向他们叩头求饶,才算罢休。权力跟许平君女士服下的“附子”一样,茎叶都是有毒的,中附子的毒是口渴头痛,中权力的毒是疯狂——疯狂得自信自己万能,疯狂得腐烂堕落。霍氏家族的权势正无畏无惧,气吞山河。六十年前,公元前二世纪七○年代,皇后卫子夫女士的家族自律很严,待人忠厚,对权力小心翼翼,但仍埋伏下覆灭的炸药。霍氏家族则是一个魔鬼集团,对权力能滥用就滥用,它屁股底下的炸药,就更越积越多。霍氏家族显然已跟所有非霍氏系统的人为敌,最主要的是皇帝刘询先生,其次是许平君女士的许氏家族,再其次是刘询先生祖母史良娣女士的史氏家族,和稍后兴起的、刘询先生亲娘王女士的王氏家族。

    刘询先生的手段是,擢升被霍家侮辱过的魏相先生当宰相,跟他密谋,开始采取架空战术。第一件事就是剥夺霍山先生皇宫机要秘书长(领尚书事)的权力,规定所有奏章,不必再用副本,可以直接呈送到皇帝那里。第二件事是,剥夺霍氏家族们的军权。先调北方军区司令官兼未央宫防卫司令官范明友先生当宫廷供应部部长(光禄勋),再调首都卫戍部队司令官任胜先生当安定郡(甘肃省安定县)郡长(太守),再调皇宫机要秘书张朔先生当蜀郡(四川省成都市)郡长,再调首都卫戍部队副司令官王汉先生当武威郡(甘肃省武威县)郡长。——把他们调到距首都长安遥远的边陲。

    再调长乐宫防卫司令邓光汉先生当太子宫供应处处长(少府),免掉霍禹先生全国武装部队副总司令(右将军)的职务,升他为架空的国防部长(大司马),再免掉武装部队训练司令赵平先生的兼差,专任五星上将(光禄大夫)。经过大调动之后,军权全部落到许氏家族和史氏家族之手,霍氏家族一个个成了地位崇高但没有实力的光棍。这是一记丧钟,如果霍氏家族够警觉的话,他们应该发现形势的严重,用壮士断腕的手段,加强收敛,还有苟延残喘的可能。可是教一个骄蛮任性的人自我检讨,那比拉痢疾都难。而且恰恰相反的,他们想到的唯一反应是报复,是重新获得权力。魏相先生当宰相时,老太婆霍显女士就召集她的子弟女婿,愤愤曰:“你们不知道继承老爹的雄功伟业,日夜花天酒地。而令魏相当了宰相,一旦有人进了谗言,怎么能够挽救?”霍禹先生一些纨绔子弟,还颟颟顸顸,不以为意。等到机要权和军权—一被夺,霍禹先生才发现果然不妙,就害起了政治病,说他病啦,不再参加早朝。又向一个前来探病的部下任宣先生发牢骚曰;“如果不是我家老爹,刘询怎么能当皇帝?而今我家老爹的坟土还没有干,就把俺家的人统统排斥,反而信任许家史家的子弟,天乎天乎,究竟我们霍家有什么过错?”

    ——霍显女士自己日夜花天酒地,却责备别人日夜花天酒地。霍禹先生自己横行霸道,却认为自己没有过错。他们的聪明都用来责备别人,没有用来反省自己,当然也就越想起生气。霍家的失去权势,人们都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一些弹劾的奏章和揭发霍家不法行为的报告,一天比一天增加。而“领尚书事”的霍山先生既没有副本,对于这些奏章和报告,拦也拦不住,阻也无法阻,霍氏家族遂大起恐慌。

    第一次阴谋败露

    当霍氏家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