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缝刑(1/2)

    缝刑

    一个人要是一天不舒服,不妨喝几杯早酒,包管终日昏沉,分不清东西南北。一个人要一辈子不舒服,不妨住进那种监牢式的大杂院眷舍,包管轻者怨气冲天,重者家破人亡。

    舌头一到眷舍,便化作毒蛇,左咬右噬,前挑后拨,即使遇到英雄好汉,有天赐奇能,或有天赐的好运道,能躲过正面的攻击,也躲不过谣言的纠缠。不知道哪一天你会忽然发现,谣言竟像第一特奖一样,猛地砸到你头上,把你砸得七荤八素。而你越是七荤八素,那谣言越是往你头上猛砸,由小谣言而大谣言,由大谣言而成了钢铁事实。于是,凡属于家庭风波的任何一个镜头,都可能在眷舍里看到。

    大概是中国近百年来一直战乱的缘故,也大概是玩把戏的地方越来越少、越来越小的缘故,人心实在是越来越狭,看不得人家好。这是一种典型的弱者心理,嫉恨到极点时,谣言就会自动自发地脱口而出。张家新买了一辆摩托车,看了固大生其气;李家新加盖了一间厨房,看了也不舒服。而最尖锐的是,不幸福的家庭最看不得别人夫妇和睦,尤其是别人的太太再貌如天仙,出类拨萃,那就更成了血海深仇。柏杨先生在某眷舍附近住家,曾目睹一场奇剧演出。蔡先生者,大学堂毕业生也,历任大学教习和中学校长(现在仿佛也是什么长),其妻比他年纪大十岁,蔡公平常恒以他的老妻为傲,实际上困苦在心头。其对门有一对姓刘夫妇,刘公和蔡公年龄相仿,但其妻却年方二八,美艳绝伦。二人本有通家之好。一天,蔡太太找到刘太太,吞吐半天,啼哭而言曰:“阿妹,以后刘先生下班回来,拜托你不要在门口接他,挽臂进家啦,你蔡大哥见不得年轻夫妇亲热,一见就跟我闹气。”这件事似可纳入“老妻少夫”那一章,但我们要谈的固在它的结尾。

    问题是刘太太无论如何收敛,都不能解蔡公心窝之结,于是蔡太太为了自卫,遂造起刘太太的谣。每当其夫其友之面,就装腔作势曰:“刘太太那种人德法年鉴马克思和卢格在巴黎创办的德文刊物。仅在,看她长得倒不错,就是心术有点不正,她婆婆在台南住救济院,前些时阿定——嗨,阿定就是玉太太那个远房弟弟的姨妹呀,她不是在报馆做事乎,去救济院参观,老太太还向她哭哩,可是刘太太把她丈夫扣得很紧,一分钱也不准寄。”或挤眼撇嘴曰:“那种女人,我和她再要好不过,按理不能说她啥,可是她也太不像话,前天还托我把她丈夫送给她的钻戒卖掉,寄给她在美国留学的男朋友哩,女人最怕变心,我看他们的婚姻不长。”丈夫听啦,觉得有了自慰的借口,乃表其乐。他越表甚乐,他太太的舌头越卖力,于是,不久就出了事情。

    闯祸的那一次是她说刘太太和王先生有染,盖王先生家既有电冰箱,又有电唱机,更有录音机、照相机,以及其他等等之机,均为蔡太太所没有者,看到眼里,心都要炸。有一次王先生偶尔瞟她一眼,老骨头都酥了半天,结果王先生并未再进一步。蔡太太自然于心不甘,乃采一箭双雕之策,把自己的心理状态原封不动地扣到刘太太头上,曰:“刘太太那个人,真是,一清早就到门口站着,和王先生点个头都是好的。”(按,刘太太每天早上扫地,和邻居自然招呼。)又曰:“刘太太自以为漂亮,却暗嫌自己丈夫年老,还不是看人家王先生潇洒英俊。”(按,蔡太太自己动了春心啦。)又曰:“这年头,电冰箱、电唱机、照相机真是重要,它虽引不动我们正派人,却引得动像刘太太那种骚女人!”(按,好像她自己在写自传。)不出三个月,越演变越真实,她起初不过亲眼看见刘、王二人眉来眼去,终于不得不再亲眼看见他们去开旅馆。结果刘太太起而揍之,当开揍之日,三十余娘子军随刘太太出动,男人们则作壁上观,打得她哭天号地,发誓啥都没说,但从此眷舍不能立足,只好全家搬走。事后王先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