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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看着宋依颜的表情,就如同见了恶鬼转世。有位女眷甚至捂住鼻子连连避退,只求离宋依颜远一点!

    一想到这位宋依颜夫人很可能是个做了十几年假,披着善人皮的恶鬼,就直直叫人不寒而栗!

    宋依颜左右环顾,头发在剧烈的动作中蓬乱散落,脸上的皮干如树皮,不用触就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糙和缺水。

    一个憔悴恐慌的女人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活观音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风采?

    宋依颜抖得浑身骨头都要被摇散,在恐惧和愤怒的联合夹击下,宋依颜突然扑向莺儿,仿佛一头失去理的野兽,目光中充满怨毒,不管不顾的乱攀乱咬!“是你!莺儿!这些都是你做的!是你给我的参汤里面动了手脚!是你给我的吉祥签里动了手脚!都是你做的,都是你做的!”

    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莺儿的眸中开着恶毒的花,轻轻展开血红的衣袖,端然站立。

    烛火的影从她的身侧蛛网一般铺开去,宋依颜错觉着,几乎看到了一只挥舞着毒螯向她缓缓爬来的艳丽毒蛛。

    莺儿缓缓轻笑,“大夫人,您真是想害我想疯了吧?这吉祥签是慈安堂的百姓去甘法寺求来的,是侯爷命人挂上去的,从头到尾我可是一指头都没有碰过!还有,您的参汤,自我踏入厅堂起,就捧在您自个儿手心里。您的贴身婢女雪芍给您加了水,我从头到尾都没碰过您和您的参汤,大家众目睽睽,这也能赖到我的身上?”

    白竹捂住鼻子,故意十分惊恐的缩在莺儿的身畔,“天哪,大夫人的吉祥签泣血、大夫人的参汤也化血……这这这……分明就是妖象!定然是有什麽巨大的冤屈,或者冤魂的委屈未能化解,怨气不散,反扑大夫人了啊!”

    “住口!”江采茗哪里能任她们如此侮辱娘亲!她颤巍巍的膝行至江烨脚下,“爹爹……爹爹……娘是冤枉的,娘一定是冤枉的啊!娘那麽善良,爹爹你要相信娘亲啊!”

    宋依颜瘫在地上,铁青着脸呼哧呼哧的喘气。

    莺儿款步走去,在宋依颜面前站定,“呵呵,大夫人。我还有个疑问呢!这桃木小人上刻着的,是我和衣妃娘娘的生辰八字。也即是说,被诅咒的人是我和衣妃,这府里是没有人下蛊咒您的,那您这副被诅咒了的样子,还有您口中所谓有妖怪棍打你、针刺你的梦魇……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依颜一凛,立刻摇头!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承认自己装病,否则,就是她构陷他人!这个陷阱,她无论如何是跳不出来了!“我的病是真的,我怎麽可能装病陷害你!”

    江采茗也在一旁哀声哭:“莺儿,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娘亲怎麽可能故意装病去陷害人……!”

    莺儿立刻转身,她紧紧盯着江烨紧绷的脸,清朗的声音响彻大厅,“侯爷!如果大夫人的病不是装的,那麽就只有一个解释────大夫人是被巫蛊反噬了!”

    江烨拧眉,“什麽意思?”

    “狮子兰是大夫人命人在奴家院子里栽下的,桃木小人是大夫人埋在土里的,小人上刻着的是我和衣妃娘娘的名字。然而,奴家身体无恙,衣妃娘娘也没听说抱恙,这分明就是反噬!是大夫人害人不成,被巫蛊反噬!”

    莺儿的一番话,解释清楚了巫蛊案的最後一个疑点!

    莺儿声音清冷高扬,“大夫人,你想用巫蛊害人,可是面对天地、鬼神,你该怎样解释,怎样掩饰?你该怎样推脱罪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天理慈悲,昭昭轮回,报应不爽!────所以吉祥签泣血,所以参汤化血!大家可以不信鬼神,但不能不信天道!”

    宋依颜尖叫,“你胡说,我一直在做善事!我开了慈安堂,我救过无数的人────”

    莺儿冷笑,扬起眉角,“大家是否听说过前朝的故事────有个县官生前十分清廉,所以在去世之後被选作当地的城隍爷,就是这个人,说过一句着名的话: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有心为善,虽善不赏!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无心做了错事,老天不会惩罚他,而若是有人犯了滔天罪恶,再抱着目的去故意行善,企图以此来逃避老天的惩罚,那麽,老天不收!”

    莺儿紧紧盯着宋依颜,几乎用目光吞吃掉她!

    莺儿的话不仅打碎了江烨对於宋依颜的好感,更直接打碎了宋依颜的心理防线!

    这麽多年来,宋依颜拼命积德行善,并不是因为本善良,而是因为她害怕老天惩罚自己当初的罪恶。

    为了逃避惩罚,宋依颜拼命积德,希望通过这些行为抵消曾经犯下的罪,通过不断的拜佛、举办善堂,来洗乾净手上一抹一抹的血。

    她几乎成功了……十几年安稳幸福的平静生活,让她忘掉了那些淋漓鲜血,让她忘掉了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让她以为自己积攒的福报已经足够抵销那些罪恶……可是,莺儿这一番话,打碎了她心底深处最脆弱,也最敏感的心防!

    “────如果有人犯了滔天罪恶,然後再抱着目的去故意行善,企图以此来逃避老天的惩罚,老天不收!”

    老天不收!

    老天不收!

    纵使你今日化身活佛,可那些曾经沾在手上的血腥,是永远的记号,怎麽清零,而你又如何重来!

    莺儿强行按住体内想要去将宋依颜分筋错骨的冲动,背着烛火,紧紧盯着宋依颜,欣赏她狼狈丑陋的模样。

    宋依颜,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吉祥签会变色,是因为江采衣提前买通了甘法寺的主持,早早就用“血赤墨”书写了一堆吉祥签。那些百姓前来求签,和尚们送给百姓们的所有签纸────都是用血赤墨书写的!

    血赤墨,是极为罕见的墨,写出来的字漆黑乌亮,和一般墨色无异。可是一旦经过加热变色,就会慢慢转为血红。

    因此,莺儿建议江烨将吉祥签悬挂在香鼎上方,方才又去多加了几香烛,在香烛灼热的烘烤下,吉祥签上的墨字自然而然就转变为了血红!

    所以这墨的名字叫做“血赤墨”。

    血赤墨一经高温加热才会变色,当初书写吉祥签的时候,江采衣命人蘸了极浓的血赤墨,所以签纸上的字经过加热,不但会变红,更会如同血一样往下流淌,就仿佛泣血一般!

    而宋依颜的参汤化血,则是莺儿命何嬷嬷在宋依颜的红参里做了手脚。

    宋依颜平日喝的参汤都是温的,何嬷嬷找时机在那温汤水中加了一小块血赤墨的碎片。

    血赤墨遇到温水不会融化,和红参混在一起颜色相似,也无法被发觉。而方才,莺儿催促雪芍去给宋依颜的汤碗里加入了滚烫的开水,血赤墨自然也就慢慢变色、溶解了。

    血赤墨是极为浓缩的墨块,只要一丁点,就能将整碗参汤染成血红!

    所有的时间差,莺儿算的极为准,就在唇齿激辩的那一小段时间里,血赤墨变色,灾象顿现。血赤墨是极为珍惜的东西,如果没有江采衣,莺儿绝对无法成功扳倒宋依颜,仇恨,终於让她们暗地里联起了手。

    莺儿冷笑着,浑身的血都在奔啸狂呼,一股兴奋的热度涌上面颊,面若桃花。她低头俯视这宋依颜。

    宋依颜啊宋依颜。

    你用虚假的柔弱善良,用实打实的残酷催熟了世上两个原本应该美好而娇嫩的女孩子,江采衣也好,我也好,我们的暗和残忍都是被一步步践踏出来的,仇恨,也是你带来的,宋依颜,你好好的享受啊!

    ******

    江烨的目光简直可以杀人,他已经完全相信了莺儿的话。铁证如山,那些巫蛊一定是宋依颜埋的,她用蛊来咒杀他人,还死不悔改!

    宋依颜,怎麽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是说,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下巫蛊,毒害他人却被反噬……这样心思歹毒的女人,真的是他爱了十几年,善良温柔的妻子吗?

    白竹此刻恰到好处的靠过来,扶着莺儿哀哀哭泣,“可怜的莺儿夫人,自从你入府,大夫人就不待见你,还给你的鞋子做手脚,想要害你从此不能生育……当初侯爷说是误会……如今看来,全然不是误会呀!”

    江烨心思一凛,瞬间想起来莺儿第一次驯马时,脚上双被做过手脚的绣鞋────那可是宋依颜送去香梨馆的!

    宋依颜一愣,茫然的看向莺儿,“鞋子?什麽鞋子?”

    莺儿冷冷勾着红唇,“大夫人,你就别装了。我的绣鞋里曾经被人缝了两个珠子,顶着寒冲,差点就害我从此不能生养,若不是训练赤豪的时候我扭到脚,发现了那两个珠子,现在我恐怕就已经变成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了!”

    宋依颜脯暴怒的上下起伏,不可思议的瞪着莺儿────什麽绣鞋,她从来没有给莺儿的绣鞋里动过什麽手脚!

    江采茗哭叫,“你胡说!我娘亲连哪里懂得什麽寒冲?我娘本不懂医术!你莫要血口喷人!”

    “是麽?”莺儿浅浅的眯起明媚的大眼睛,拢起丰腴白润的小手,“大夫人不懂,不代表她的贴身丫鬟不懂。”说罢莺儿斜斜用眼睛撇着雪芍,“指不定就是这雪芍想法子来害我,而大夫人默许了呢?”

    雪芍尖叫,扑打上去,“你血口喷人!莺儿夫人,我哪里想得出来这种法子害你?分明就是你栽赃陷害,置我於死地!”

    “借用雪芍你方才的说法,有或者没有,搜一搜你的身即可,”莺儿回头冲家丁们挥挥手,“搜!”

    几个健壮家丁闻言一拥而上,将雪芍按到在地上,江烨命数位丫鬟和妈妈上前,将雪芍里里外外、通身上下给搜了一遍。

    一位妈妈翻了翻雪芍的袖子,在众目睽睽中抽出一张黄纸,打开一看,顿时惊得脸都变了颜色────那张黄纸上,详细的刻画着足底的道,连每个道的危害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江烨的脸彻底扭曲变色,铁证如山,就连江采茗都无言以对,张着嘴巴干干的看着父亲。

    “来人,将这个雪芍给我堵了嘴拖下去打死!”江采茗还想说什麽,却被父亲一声激怒的暴吼吓得泪涕连连,连站都站不稳!

    雪芍绝望的呜呜哭泣着挥舞双手,却被毫不留情堵了嘴巴,拖死狗一样的拖下去。她经过莺儿身边时,看到了莺儿眸中一划而过的恶毒笑意和嘲讽。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

    方才,她在侧屋替莺儿换裙子的时候,就已经被莺儿设计了!

    莺儿不但扔掉了她塞在莺儿袖中,写着宋依颜生辰八字的纸条,还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反手给她的袖子里塞了这麽一张位图!雪芍只顾着陷害莺儿,却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後!

    这麽一张足底位图,坐实了雪芍坑害妾室,绝人子嗣的死罪,宋依颜更是毫无疑问的幕後黑手!

    江烨咬着牙,看着狼狈跪地的宋依颜,看着泪涕连连的女儿,心中杀意翻滚,却又不知道怎麽办!

    江采茗盈盈着眼泪,楚楚可怜的看着他,似乎在替母亲求情。

    这是晋候府,这是他和宋依颜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地上跪着的,是他爱了多年的妻子和最心爱的小女儿。

    这麽多年的情分,哪里是说断就断的?可是这宋依颜……怎麽竟然变成了如此恶毒的模样,令人心底发寒!

    江烨的目光即狠,又不忍,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仿佛犹豫着要不要搀扶起宋依颜。

    莺儿瞥了一眼雪芍即收回目光,淡淡的抬起手,压在江烨的手背上,将他伸出去的手按了回去。

    “侯爷,”莺儿淡淡的说,“侯爷如果想要彻底弄清楚那些桃木小人是谁埋的,只消将香梨馆栽花的花匠们捉来拷问便是。只要将人绑了,狠狠往死里打,那些花匠没什麽骨头,受不住了,自然就会吐实。”

    她抬起黑漆漆的睫毛看向江烨,声音带着一点凶狠的娇媚,“侯爷啊,奴家虽然被大夫人诅咒,可奴家贱命一条,大夫人想要就拿去吧。只是,这巫蛊之术是皇上严厉禁止的,凡是有人行巫蛊之术,轻则流放重则处死。……如果大夫人诅咒莺儿一个人也就罢了,可是大夫人居然连衣妃娘娘一起咒!若是衣妃娘娘有什麽不妥,陛下追查下来,整个江家可就完了!”

    这句话就是在告诉江烨────宋依颜可不是单单咒了我莺儿一个,她连你女儿也咒进去了!

    白竹闻言似乎惊恐万状,几乎要缩进莺儿怀里,“是啊是啊!如果大夫人只犯了一点小罪,吉祥签和参汤又怎麽会有这样的血示!”

    一位江家亲眷闻言,极为憎恶的看着宋依颜,心有余悸连连冷笑,“大夫人,你再怎麽憎恨衣妃娘娘,那也是皇上的宠妃。您居然对衣妃娘娘下手,若是被陛下得知……大夫人,你就没将我们江家满门的命放在眼里啊!”

    一位女眷惊恐的抚着口,“快快快,快将这些脏东西拿去烧了,谁也别多嘴!这天底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事情传了出去,我们都没有活路!”

    用巫蛊诅咒江采衣?

    按照如今皇上宠爱江采衣的那个劲头,他们江家九族串成一串都不够皇上砍的!

    江烨牙齿几乎咬碎,发出格格崩裂的声响,只觉得一股子寒意顺着脊梁骨窜上去,眼前跪着哀泣的宋依颜突然扭曲起来。

    若是宋依颜下蛊的物件只有莺儿,他不会愤怒成这个样子,可是宋依颜……居然找死的连江采衣都咒上了!

    他自己可以错待江采衣,可以骂她、打她,但是宋依颜不可以!

    在他心里,宋依颜一直是那个杨柳树下,迎风作舞的柔婉女子。

    是那个小花窗前扔下一只旋转着油伞的,笑面如花的女子。那一天的雨多麽轻,映的她的面容美好的如同雾一样。

    在他心里,她一直是善良的,美好的,纯洁的,因为这些品质,他对她的感情一直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减少。

    可是,如今的宋依颜,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或者说,这其实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一盆冷水浇下浑身,将江烨从头到脚寒透,大夏天里他似乎每个寒毛都森立起来,跪在地上的女人似乎不再是个女人,而是一个披着华丽外皮的鬼,稍微一个碰触,就能戳破那层薄薄的壳,抓握出一手的肮脏。

    宋依颜颤巍巍的抬起头,她的泪水爬满了脸,那张脸,其实已经苍老了,被燕窝养着,阿胶撑着,可是如今,光环褪去,所有的色彩似乎都狞厉起来。

    数日不眠的憔悴,让宋依颜的苍老彻彻底底的脱离开了柔雾的包裹,显出真实的形貌,再加上泪水冲散了颊边的残花败脂,如同快要僵死的一缕藤,韶华流散,只剩下空虚的骨骼支撑着松弛的皮。

    如此令人厌弃。

    宋依颜在江烨眸中看到了厌憎,看到了惊讶,看到了疑惑,看到了冷漠,最後,看到了浓浓的反感。

    大夏天里,她的头如同被铁锤敲击,她哭着爬上前去,江采茗也在哭,可是泪水是江烨如今最最厌恶的东西!

    “来人,把二小姐带回她的寝房去。”冷冷的看这宋依颜,江烨已经恢复了冷静。

    他淡淡垂眸凝视着共渡了十几年时光的妻子,黑眸中流波无情,寒若冰刃。

    “夫君……”宋依颜抬头看着丈夫,嚅喏着,被他的目光一寸寸冻结。

    “带大夫人和碧波去庵堂思过,这件事江家上下必须保密。”江烨冷冷的盯着宋依颜,目光如同某种冷血爬虫,“派人看着庵堂,平时没事就别出来走动,省的惹人非议。”

    宋依颜的手指枯叶一般蜷缩起来,她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口微微的气息恍若游丝,稍不注意就要断裂。

    江采茗被带回闺房,拼命地哭喊,往日,江烨只要看见女儿哭泣,就会心软的任她予取予求,今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妥协。事关江家满门的命,这不是一件小事,作为家主,他必须拿出惩治的姿态!

    有人来扶宋依颜,她被几个丫鬟婆子拖起来,充满怨毒的看向莺儿。

    都是这个女人,都是这个女人!

    是她抢了丈夫的宠爱,是她谋害了自己!

    雪芍被打杀了,丈夫用陌生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十几年来她熟悉的一切都流散了,只剩下她孤零零的被拖着,如同一只苍白虚软的蛹,寂静的划过地面。

    江烨的目光那麽冷淡,那麽陌生,再也不见春风三月般的温软,再也不见曾经的心疼和爱惜。

    地板那麽光滑如镜,照着宋依颜苍白憔悴的容颜,她愕然看着自己的倒影,那如同灰烬一般层层叠叠潮水一般涌上的纹路,层层堆积在脸上,说不尽的苍颓。

    而此刻莺儿带着胜利者的骄傲笑容,貌若初春盛放的桃李,灼灼刺目,她安抚的走去江烨身边,柔柔将螓首靠在了江烨的肩上。

    江烨闭眸长叹口气,拍了拍莺儿的手臂。

    那红衣女子,美得艳毒。

    一朵巨大的牡丹,在鬓边,是最好的年华,丰盛娇艳。

    更可怕的是,她多麽年轻,怎样的锦绣绫罗,都比不上年轻女子的冰肌玉骨,怎样的珠玉装饰,都抵不上年轻女子的粉颊红樱。

    宋依颜剧烈颤抖起来,她想要伸手去抓丈夫的手腕,却被江烨冰冷的目光生生逼退。

    “还不安生?”江烨冷冷的看着她,“我如今在江家上下已经丢尽了脸,你还想干什麽?逼我休妻?”

    莺儿在心底大笑,得意洋洋的挽着江烨的手臂,那笑意从每个眼角眉梢溢出来,如同一只疯狂的野兽,带着血腥和红雾,一层层无穷无尽的弥漫上宋依颜的眼睛。

    ☆、毒蛛五H

    夏来夏往,恍惚间,葱茏的绿意就漫漫镀上来,似乎每个影里都倾洒着树影的绿,清凉盛暑映和,夏风微湿,轻轻拂过伊人面。

    庵堂却那样寒薄。

    那日,江烨命人将宋依颜和碧波送去庵堂之後,便下令命宋依颜每日需在祖宗的牌位前跪够两个时辰。

    这一时,门外蝉鸣嘶嘶,庵堂内,烛火虚弱而惨白。

    宋依颜跪在地上,对着一只只冷瘦的红烛,高大的墙壁上里悬挂着江家历代家主的画像和牌位,黑沉沉的压在大龛上。

    整个庵堂里,燃着嫋嫋的,檀香味的烟火。

    风吹过木窗,嘎吱嘎吱的响,窗纸旧得发黄,剥落下来偏偏破败气息,连每一抹红漆都已然旧了,露出斑驳的白斑,红色褪去,呈现一种发白的橘色。

    宋依颜低头,发丝也不挽,零零散散落。不过是几日而已,她发间竟然已经隐隐透出几丝白发,便是那黑的发丝也毫无光泽,仄仄没有生气的淩乱着。

    她默默的跪着,瘫软着,地上是太阳投入窗棂的光波,洒在地上如同灿金的水波一样流动,看在她的眼里,那不是光影,而是一寸寸流散的年华。

    往日的锦绣风华,言笑晏晏,夫妇琴瑟和鸣、执笔画眉的温暖仿佛一幅画,那些曾围绕在她身边的鲜花着锦、辉煌繁华竟然异常遥远,遥远的不像是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那麽遥远,那麽陌生,冷的让她大夏天里一阵一阵虚虚的凉汗,脑子一片嗡嗡。

    跪在这里,宋依颜惊恐的发现,十几年的富贵居然是那麽轻飘脆弱,失去起来竟那般容易。

    她从都司夫人做到了晋侯夫人,诰命分封,是北周顶尖的命妇。就连燕窝鱼翅、珍馐佳肴、绫罗绸缎在她眼里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这样的日子过惯了,便也觉得自己是天生贵胄,血里流动的都是高贵的血。

    可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富贵,来的时候泼天盖地,走的时候却那麽急促,仿佛一只大手呼啦一下收干无穷锦绣迷雾,将整个世界洗的乾净清晰,让她眼前蒙蔽的无数繁华折碎飘散。

    高贵的地位和无穷的财富并不是稳固的,而是比有裂缝的蛋壳更加脆弱,失去和跌落泥泞都只是朝夕之间。

    曾经被她所遗忘的清冷卑贱浪如山雨如针般,冷冷洗刷掉她十几年的错觉,仿佛大梦一挥初醒。

    再也记不得那富贵。

    再也想不起那繁华。

    风背着门吹进来,将她的衣衫吹起一角,温热的。

    忽然就想起来久远的旭阳。

    春往春来,宋太守家的院子里桃花初绽,水珠子挂在花瓣上,她收集了下来,去为真正的宋家小姐宋依颜泡茶。

    那时候她还叫做柔莹,是宋依颜替她起的名字。

    宋家的小姐和她年龄相仿,淘气而甜美。她生在一个贫苦的村庄,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为了养活唯一的弟弟,爹娘将家里的五个女儿统统贱卖,一则省了自家米粮,二则多可以赚些钱。

    宋明义太守就是从她的亲娘手中买下了她,作为礼物送给了才六岁的宋依颜,宋依颜对她很好,同食同寝,仿佛姐妹一样。

    ……仿佛姐妹,却究竟不是姐妹。

    她终究不是高贵的宋家小姐,只是个丫鬟,主子待她再好,也改变不了她的出身!

    她看着那被娇养的,如同新鲜花朵一样幸福的宋依颜,心底的嫉妒就像黑沉沉的潮水一样,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

    这世上,凭什麽有人生来富贵?有疼爱自己的爹爹,有高贵的出身,有甜美的格和容貌,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梦幻般的幸福!

    而她呢?她有哪一点比真正的宋依颜差!?只因为生在贫苦人家,就被父母如同猪狗一样买卖!

    读书刺绣、跳舞唱歌、琴棋书画,她一样一样都不输宋依颜,然而,宋依颜小小年纪便和旭阳另一位高门李家的小公子青梅竹马,只待日後长大下聘嫁娶,便又是一对儿门当户对的神仙眷侣。

    而她,只能在日後小姐出嫁时,做个配房丫鬟。或者……随随便便许配给一个小厮了结一生,再生下几个家生子孩儿,世世代代都是奴才。

    怎麽可能!?她怎麽接受,如何接受!

    她揽镜自照,那容颜清艳高洁,娇柔美丽的不食人间烟火,身份却又如此低贱。她的心意纵比天高,终究命比纸薄!

    每每听到真正的宋依颜无忧无虑的笑声,她的心头就仿佛虫噬────宋依颜凭什麽可以享尽红尘锦绣,被人人宝爱,而她就该零落成泥,葬送一身美貌和才华?

    就在这样的痛苦中,她和宋依颜都长成少女,那明艳甜美的宋依颜还没来得及出嫁,旭阳就被瓦拉攻击,陷入战火!

    漫漫漠然夹杂着胡沙的风卷着满地血腥气盘旋,曾经安泰的城池陷落,太守大人失了城池,於城头军旗下自刎颈项,一泼鲜血葬送黄沙,以身殉国。

    满地都是战马和士兵们血粼粼的屍体,真正的宋依颜满手是血,满身是血。她遥遥望着父亲在城头上缓缓倒地的身姿,跪地逆风凄厉哭号。

    四周都是刀剑砍伐的声响,利刃砍入人身体的时候,发出骨骼断裂血撕开的生硬响动,泼出温热的血将整个城池染成血池。

    而那时,她竟然是丝毫也不怕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自己翻身的希望!

    宋家的家丁死绝了,仆从死绝了,丫鬟嬷嬷们也都死绝了,而她陪着宋依颜逃向城门口,这世上,再无一人会认得真正的宋依颜。

    瓦剌军虽然已经占据了城池,但旭阳守备的民兵在韩烨的带领下冲击而来,准备在偷袭瓦剌的同时,解救幸存的北周百姓和士兵。

    千钧一发,她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於是她,从地上拿起了一柄死去士兵紧握的刀。

    刀是冷的,血是粘的,热乎乎的。

    真正的宋依颜背对着她,背脊如同薄纸一样,薄的似乎一砍就破。

    而她毫不犹豫,劈手下刀!

    她也是怕的,她没有杀过人。

    可是时机那麽珍贵,错过了就不可能再重来,时间那麽紧急,救兵就在不远处!

    黄沙遍地,鲜血如泉,真正的宋依颜连回首的机会都没有,背脊中间就被刀锋一砍而裂,深入肚腹,戳穿。

    森冷的刀剑贯穿了她的後背前心,森然指着一弯寒惨的月亮。

    然後宋依颜倒下了,死前,她依依不舍的看向城楼,看向她殉城而去的父亲。

    宋太守丢了城池,丢了满城百姓的生命,他不愿苟活,一腔热血付黄沙,迳自黄泉。宋依颜也随着父亲,咽下最後一口气,面朝下倒入堆积的屍体和鲜血中。

    她快手快脚的扒下了宋依颜的衣服套上,拔下了宋依颜的首饰,拿走了宋家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