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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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侯祖宗祠堂前,江家大小姐江采衣亲自拿了扫帚,清扫昨夜欢庆时落在台阶上大红鞭衣。

    早晨清冽的风,缓缓吹过发丝。

    “大小姐,你何苦亲自扫这台阶呢?”江采衣的贴身侍女星儿急的想要抢过她手里的扫帚。

    江采衣微微一笑,对周围来来去的人投来的轻视、惊讶的目光视而不见,“星儿,你说,里的教引姑姑什麽时候前来接昭仪入?”

    星儿答,“约莫是傍晚时分。”

    江采衣闻言点头,不再说什麽。扫帚细细的,慢慢扫过每一台阶梯,每一个角落。

    ********

    傍晚时分,晋侯府邸挂满了灯笼,府门打开,迎着鱼贯而入的廷内监和姑姑女们。

    年长的姑姑一身庄重的宝蓝礼服,奉旨念道────“封晋侯府江烨嫡女门着勳庸,地华缨黻,誉重椒闱,德光兰掖,着封为从二品昭仪,六月九日入。钦此。”

    江采茗璎珞严妆,桃红嫁衣紧紧裹在身上。面上贴了花钿,头发松松挽成望仙髻,垂了几缕坠着米珠的发丝在口,斜斜弯下来,坠下一道道流光溢彩的小珍珠流苏,将她的面容映衬的仿佛一支含苞待放的芙蓉。

    她轻颤抖着指头接过圣旨,收入怀中,俯身拜了又拜。

    教引姑姑和江烨互相拜了拜,对江烨笑道,“昭仪娘娘还没有入,就这样温婉有礼,一定会得陛下疼爱。”

    宋依颜连忙将准备好的财物礼品分发给前来颁旨的各位人,人人脸上喜笑颜开。

    远处,江采衣轻笑一声,转身入房,散开头发,对星儿说,“今日大喜,替我上妆。”

    星儿愤愤不平的替她梳发,“小姐,这算什麽,江采茗被选为昭仪,打扮成那样就罢了,小姐你梳妆做什麽?”

    江采衣淡淡勾着唇角,将镜子摆正,手指缓缓撸过一握丝滑长发,镜子里的人影在傍晚的红霞映出秀丽神采,“星儿,你可别忘了,昭仪入,须有家人随侍送嫁,我作为江家长女,可是要将娘娘一直送到地玄门口呢,不好好梳妆怎麽行?”

    她的背脊向後靠去,看着房顶轻薄的瓦檐,落霞红光如水,点点晕染了天际的浮云,火烧火燎。

    “星儿,”她微笑着,拿起牙梳,“去将我前几日定做的天水碧色裙子拿来,我要穿那一件。”

    妆台上胭脂盒打开,点点光晕,比晚霞更加明亮。

    江采衣拿起一支东珠点翠簪子,用簪子尾点了一点红色胭脂,对着镜子,在眉心点上了一抹朱砂般的红。

    “里,有没有萤火虫?”她轻声问。

    镜子里倒映出的人影风流而嫋娜,只是唇瓣的笑意寒淡。

    ********

    离之前,江采茗需要在祖宗牌位前拜别。

    晋侯江烨携夫人宋依颜坐在上首,宋依颜一身橙红纱绣金的锦衣并莲花合欢刺绣,握着手绢频频拭泪。

    江采茗即将和家人分别,泫然欲泣的在江家宗庙祠堂前哭道,“爹爹,娘亲,女儿去了。从此不能承欢膝下,请受女儿一拜!”

    江烨连忙走下台阶,而江采茗已经跪在祠堂台阶前,躬身下拜行大礼。

    她的额头磕在台阶上,一阵冰冷幽凉。

    江采衣站在教引姑姑身後,笑吟吟的看着她磕头。

    江烨扶起女儿,语重心长的握紧她的手腕,“茗儿……”话语未出,已然哽咽。

    缓了许久,他饱经风霜的清俊面庞闪过不容错辩的心疼和不舍,江烨看着这个自幼最疼爱的小女儿,拍着她的手背连连嘱咐,“茗儿,皇上并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向来後都是波谲云诡,是非纷争不断的地方。而你今日一枝独秀被封为昭仪,只怕进以後更会惹来许多红眼,你从小就子柔善可欺,爹爹真的很担心你……”

    “爹爹……”江采茗泣不成声。

    江烨疼惜的理了理江采茗的发丝,“茗儿,你且记住,此番进,一定一定要远离是非,谨言慎行,专心伺候皇上。你是爹爹的爱女,爹爹不指望你飞黄腾达,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得到皇上疼爱,爹爹就知足了。”

    “侯爷,吉时到了。”教引姑姑在一旁催促。

    江采茗将手缓缓抽出,一步三回头的,泪光娇怯,上了里前来接引的马车。

    ********

    晚霞渐渐沉下去,血一般的沉。

    月亮在冷风中探出头来,吹得马车前两串红灯笼在风里摆荡。

    此次一同册封的几位小主车马纷纷停在地玄门口,马车宽敞,能毫不拥挤的坐下七八人。

    江采茗端坐在马车正中央,对面坐着的,是她的长姐江采衣和数名女。

    两姐妹向来不亲厚,江采茗心底一直对江采衣有种莫名恐惧感……自从几年前江采玉故去後,这个姐姐就仿佛连灵魂都被封冻,笑一笑都犹带寒意。

    而今晚,她的笑容益发诡异。

    江采茗低喘一声,按住鼓噪起伏的口,勉强压抑着心口越来越剧烈的不安。

    一炷香之後,地玄门就会开,江采衣也会随着车马返回晋侯府,这一辈子恐怕也不会再见。只要地玄门打开,她进之後,就一切都安宁了……

    正在想着,车厢里的女突然惊叫一声,嗔目结舌的看着江采茗的脸!

    “昭仪娘娘……昭仪娘娘……”她慌乱的神色如同见到了鬼!江采茗心头猛然剧烈跳动,看着那女七手八脚的爬出马车!

    “怎麽了?怎麽了?”江采茗慌乱的站起身,却被头顶的马车碰到了头顶,失力一跪倒在马车里。

    下一秒,教引姑姑打起帘子进来,那原本温和淡定的目光在扫上江采茗的脸蛋时,顿时铁青!

    “怎麽回事?昭仪娘娘的脸怎麽成了这个样子?”教引姑姑失声喊道。有女递上铜镜,江采茗颤抖着双手结果一看,登时脸色煞白,如同看见了鬼!

    铜镜里,女子有一张俏脸,眉如小月,鼻如悬胆,唇如樱桃,鲜柔娇美,只是原本白玉一般的肌肤上,布满了红色的斑疮!

    头昏沉沉,江采茗尖叫一声,只觉得浑身热痒,身子一软倒在了马车里!

    “糟了,昭仪娘娘发烧昏厥了!”女到江采茗的肌肤,慌乱的哭,泪珠子一颗一颗掉落。眼看着地玄门就要开了,这位新封的昭仪居然成了这副鬼样子?如此失仪,也算是接引人的失职,只怕到时候她们全部逃不过杀身之祸!

    教引姑姑更加明白事情的严重,僵硬的立在那里,冷汗颗颗滴下,不停蠕喏,“怎麽办,昭仪娘娘还未入就昏倒了,容貌损毁,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一只端坐在一旁的江采衣缓缓站起来,洁白秀美的脸庞在灯火中分外明媚,娇盈婉转。她欺身攀在教引姑姑身侧,低低笑语,“姑姑,江采茗人还没进地玄门就倒了,只怕姑姑和人们难逃陛下惩治罢?”

    她语气幽凉,眉目间净是同情,反手抓住惊慌失措的教引姑姑,声音中含着不容错辩的安抚和温柔。

    教引姑姑语无伦次,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昭仪娘娘,昭仪娘娘她怎麽会突然……”

    江采衣扶紧了姑姑,笑吟吟的问,“姑姑,昭仪娘娘就一定是江采茗麽?”

    教引姑姑迷茫的抬起头,眼前的姑娘长发如瀑,甚少装饰,却自有一股贵门女儿的清雅气息,不禁哑声禀告,“当然,这昭仪娘娘是皇上御笔亲封的……”

    江采衣柔声笑,将圣旨从昏倒的江采茗怀中抽出,展开。“嬷嬷,你看,皇上的旨意是────‘封晋侯府江烨嫡女为昭仪’,并不是封‘江采茗’为昭仪啊。”。她微笑。

    教引姑姑僵硬抬头,“姑娘的意思是……?”

    “我也是江家嫡女啊。”缓缓的,江采衣弯起了眼睛,嘴角温柔带笑,一字一顿。

    ********

    “这、这……”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心底升起,教引姑姑惊疑不定的看着江采衣,她的脸在马车前的红灯笼照耀下宛若清瓷,秀雅柔美。这位江家嫡女的姿色,也是当得起昭仪的位份,而且身份也合适……

    可是……那日皇上的手指尖,指的是江采茗啊!如果突然换人,岂不是犯了李代桃僵,欺君之罪?

    一样是杀头的大罪过!

    江采衣温柔低笑,手指抚过教引姑姑保养良好的手背,柔声劝抚,“姑姑想想,等会儿地玄门可就要开了,姑姑从哪里再变出一位昭仪娘娘给陛下?不如就让我顶上去吧。”

    “可是,这是欺君大罪……”

    江采衣摇头,眉心一点胭脂,在灯光下有种益发娇艳的美色,“姑姑你想,如果时辰到了你交不了差,只怕是要立刻在午门斩首了的,但是,如果让我替妹妹嫁进去,你就能平安交差。自然,皇上会发现人不对,可是追究起来,姑姑可以推说是晋侯府送错了人,你只负责接人,却并不负责侯府送的这个人对不对。如此一来,错在晋侯府,要怪就怪他们老眼昏花,没有弄清陛下的意思,将我错当成江采茗送入。陛下真要追究起,和姑姑无关。”

    江采衣淡淡看了倒在地上高烧不起的江采茗一眼,嘴角一勾,“姑姑,迎妃嫔入是陛下登基来的一项大事,如果新封的昭仪还没有入就昏死毁容,岂不是让皇上颜面无存?到时候犯了天威,无论你我都逃不过死罪。不如我先入,为皇上把这个场子圆过去,到时候如果皇上真的属意妹妹,只要再下一封诏书,将妹妹接入来不就行了?或者,等妹妹在家里养好了身体,我们再私下换回来就好,这样保全了天家颜面,皇上总不至於下不来台。退一步说,如果今晚皇上见到我真的龙颜大怒,也只会怪罪於晋侯一府,姑姑只管将责任全部推去江家,不会损伤到自己的命。”

    姑姑越听越觉得合适,连忙满脸堆笑扶紧了江采衣,跪地泪涕横流,“昭仪娘娘救了老奴一命啊!”她立刻随风转舵的改口,将江采衣唤作昭仪。

    说罢,姑姑连忙将江采茗的嫁衣剥下来,披在江采衣身上。

    江采衣并没有脱下原本的清绿长裙,她的身量本来较江采茗就略清瘦娇小,於是只取了江采茗的桃红外衫,罩在自己的绿裙子外。

    教引姑姑指着几个女隐秘的将剥了外衫,满脸红疹的江采茗抱下马车,偷偷吩咐几个人将她沿小路送回晋侯府邸。

    江采衣弯身,将滚落的圣旨收入怀中,正襟危坐於马车内,笑容浅淡。

    一炷香过去,地玄门缓缓打开。

    花香浓郁,是禁之内,馥郁而媚惑的空气。

    教引姑姑千恩万谢的,将帘子为江采衣放下。

    而她的目光也被缓缓遮挡,只剩下马车中方寸窒闷的气息。

    江采衣缓缓的将冰凉手指深入襟口,紧紧抓着口的锦囊,里面装着柔软而凉滑的银发,让她因为恐惧和紧张的冰冷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江采茗不会有事,只不过是因为过敏引起红疹和高烧罢了。

    江采茗一向都对水仙花粉过敏,而她今天早晨在扫帚上沾满了大量水仙花粉,将它们扫在晋侯祠堂前的台阶上。

    嫔妃离家前,一定要行大礼,将整个额头皮肤贴在祠堂台阶上拜谢祖宗的。

    她没有机会对江采茗的胭脂水粉或者食物下手,便用了这个法子。

    晋侯和宋依颜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那把扫帚有这样的玄机。

    她也算准了时机,江采茗的过敏症状发作正好是昭仪车马抵达地玄门口的这段时间,这个时间点足够她劝说教引姑姑,李代桃僵。

    这过敏症状歇息两日就能缓解,江采茗并没有毁容。只是……

    江采衣握着锦囊低低笑出声,真是可惜呢,看不见江烨和宋依颜看到被送回去的江采茗时,会是什麽神情?

    他们隆隆重重、饱含期待送去里的高贵昭仪闺女,连禁都没能进去,就被打发回来,只怕宋依颜要哭晕过去吧?

    就算江烨此刻策马来追,她也已经进了,来不及了。

    如果今晚能侍寝,那麽她的名分就算是定了,一切变数,都在里的那位皇帝身上。

    如果他发怒,一口气杀了她,杀了晋侯全家,也无所谓。

    如果他临幸了她,那麽,江采茗,以後有你哭的时候!

    马车嘎吱嘎吱的响,一辆一辆恍如游龙,接踵着进了地玄门。

    沉重的巨大铜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扭转声,在所有妃嫔都进来之後,缓缓关上,合紧。

    门已闭,再也都没有回头余地。

    冷月爬上枝头,一如关外水边,她安葬了玉儿那日,多麽寒凉。

    一切,木已成舟。

    ☆、承歡H

    “皇上,新选的嫔御都已经迎进来了。”

    周福全将嫔妃们的绿头牌规规矩矩盛在一个盘子里,举止头顶,递去帝王眼前,“陛下,今晚,可要点哪位主子来侍寝麽?”

    坐在御案前的帝王长发未挽,殿内尊鸣釂鼓,气息淡柔。一顺流光青丝,如同一兜软云搭在肩膀,火光里妖娆唇色如同雪间间悄悄绽放的红色蔷薇,绯色衣衫拖曳在黑金石地砖上,点点银丝蛟龙,如同仲春时分飞扬的轻红雨雾。

    漫不经心的扫一扫,帝王伸过手来,点住其中一支。

    上面赫然是江采茗的名字。

    幽幽绿光映在指尖,青红交映,似玉如冰。

    周福全心领神会,忙喊,“来人,准备春恩车接昭仪娘娘来西殿侍寝。”

    话音未落,就见帝君起身,眉间带着微微一丝不耐,“西殿是朕和丞相议事的地方,来这里侍寝做什麽?摆驾蓬莱阁。”

    “是是是!”周福全连忙应道,收好其他绿头牌,躬身跪地。“传令!摆驾蓬莱阁,皇上今晚要去见新封的昭仪娘娘!”

    沉络缓缓站起身,衣摆在地面的澄泥金砖上滑过丝丝冷淡的痕迹。

    ************

    夜极无边,窗外绵绵轻薄的月光里枝影寂寥。

    房内通火明亮,桌上的碧玉叶碎金香龛里熏着甜蜜的香,寝正中的大床上,缀着文彩双鸳鸯,裁剪出一朵一朵合欢被。

    慢慢的,似乎有灯火逐渐明亮,江采衣坐在床上,梳洗乾净了,青丝披散。

    事情进展的过於快了。

    进的第一晚,皇上居然就来蓬莱阁临幸,真不知道他是因为真的喜欢江采茗,还是为了给晋侯面子。

    但是这种快,正是江采衣要的。

    虽然,危机重重。

    缓缓的,江采衣将手指绞紧,她知道,自己目前处於多麽凶险的境地中。

    等会儿如果龙颜大怒,将她就此拖下去打死也是有可能的,她必须,倾尽所有,鱼死网破。

    通天落地的鲛纱帷帐以流苏金钩挽起,在洞开的门外延伸出去,满庭院的石榴花开的恍若流火,在月色下益发妖艳。

    云丝刺绣龙腾云图案的灯罩远远晃动,掠过朱红门槛和一朵朵人高的珊瑚,终於在蓬莱阁寝殿口,帝辇停下,殿外黄铜麒麟大鼎兽口中散出淡薄徐徐轻烟。

    月色昏沉,江采衣将脸藏在影里,低头跪地,只能看到帝王绯色的衣摆,轻轻搭在地面,带着幽深的海棠香气,龙纹在月色下交映错杂。暖热带着艳魅香息婉转扑过来,仿佛熏得人浑身软酥。

    江采衣目不错珠,蹲在影里面,看着帝王的脚步不停,掠过她的额头。

    人们躬身褪下,将那扇刻着葫芦与莲藕图案的雕花红门缓缓关上,房中,只剩下陌生的帝王,和陌生的嫔妃。

    **********

    江采衣依旧穿着来时的那一身,走入内光华明亮的烛光中。

    沉络睫毛动了动,漫不经心的看过来。

    饶是遥遥看过皇帝,江采衣仍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克制住自己不要被这绝世美貌绕花眼睛。

    北周的皇帝陛下支着下巴斜倚在床头,他穿着随意,绯色衣衫低垂,在青帐之上投出一种浮花一般的清雅浅淡。

    江采衣慢慢走上前去,越近,就越难以呼吸。

    他乌黑的长发从苏绣锦被喜榻上铺散开来,周围一片鲜红艳丽,那个身影在一刹那,让她想起了极其艳丽,中间盛开着漆黑花蕊的鲜红的牡丹。

    美色倾国,仿佛能夺魂摄魄。

    沉络笑了笑,望过来,面孔在飘渺香烟中有丝模糊,他的襟口扣得很松,锁骨惊惊露出来,玉一样洁白,那嘴角红的仿佛血蔷薇,眉目之间却有一种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接近於傲慢的高贵姿态。

    这样的一个美人,便是她江采衣今晚的鬼门关。

    江采衣走上前去,直直跪在地上!

    沉络饶有兴趣的扬起眉角,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她的面容惊到,只是口吻平静的陈述事实,“你不是朕钦点的昭仪。”

    丝丝冷意从地上直透膝盖,江采衣并不接皇帝的话,只是磕头,“臣妾江采衣,晋侯嫡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代桃僵是明摆着的事情,江采衣绕过话头强调她自己的身份────晋侯嫡女。

    ────你封的昭仪是晋侯嫡女,我就是晋侯嫡女。

    沉络轻笑出声,也不叫她起身,满目都是嘲讽,“堂堂一个晋侯府,也能送错人?”

    他笑,“拖下去,杖毙。”

    然後沉络起身,完全没有兴趣和江采衣兜圈子绕弯弯。

    “皇上!”江采衣膝行几步,挡住了沉络的去路,她的手抓在帝王的寝衣衣摆上,目光黑漆漆,仿佛跳动着火焰。

    一种微弱的热度,从她手心传上,沉络垂下眼睫,看着她紧抓不放的手。

    “臣妾知道,皇上属意的人是妹妹,可是……妹妹入之前突发重病,爹爹慌乱无法,才叫臣妾顶替上的。”江采衣娇柔的慌声叫道,身子好似无力支撑般一软,扑倒在沉络足前,哀哀轻泣。

    这句话一出,就是将所有罪名往晋侯身上推,就是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江采衣泪意楚楚的抬头,望进沉络的眼眸,“妾身之所以胆敢冒险犯这欺君大罪,是因为……”她一个哽咽,更紧的抓住了沉络的衣角,“是因为,因为臣妾早已倾心於皇上,思念了皇上好多年啊!”

    不待沉络发话,江采衣已然哭的梨花带雨,面孔苍白,毫无血色,却看起来有种令人恨不得好好怜惜的脆弱。

    仿佛,一碰,就碎了。

    “九年前,妾才十岁,在曲江河边放花灯,那个时候偶然看到了陛下……”她仿佛陷入了甜美的回忆,“上元灯节岳阳楼上,皇上在曲江采了一朵睡莲,丰神俊朗,长身玉立,采衣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是的,她记得清清楚楚,至今不曾忘怀。

    韩茗儿是多麽心醉沉迷,有多麽削尖了脑袋想要入得门,这些年她都一清二楚。

    九年前韩茗儿入迷的那一幕,她更是看的明白,不仅如此,她还发现了韩茗儿没有发现的东西。

    比如说,皇帝在凝视丞相大人时的眼神。

    江采衣於辉煌烛火中缓缓起身,再深深拜下去,似乎正处在杏花枝头盛开的上元灯节,“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眸光荡漾,紧紧咬了唇瓣,紧张无比。

    周遭里静得如同不在人世,静得能听到铜漏的声音。

    她不确定皇帝是否能将她口骤急如雨的心跳,是死是生,都在他一念之间。

    而沉络默然无语,细长漆黑的优雅凤目眯细,趣味盎然的凝视着她。

    他凝视的江采衣一番做作都快要僵持不下去了,面上的凄楚表情已然挂不住。

    帝王缓缓抽回欲踏出门的脚,回身坐在了鸾床上。

    冷汗缓缓沿着江采衣的额角渗出。

    沉默是一种考验,更是一种折磨,皇帝一语不发,唇角噙着一丝笑,美丽的桃花凤眼微微上勾,温和的弯着。

    殿里燃着的是贵重的鹅娥沉梨香,白烟淼淼,让她的呼吸分外凝滞沉重。

    她曲弯的膝盖也酸的发抖了。

    “听着爱妃的话,竟然对朕有不少相思情意?”尾音上挑,似乎暧昧轻挑万分,可是江采衣分明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冷。

    他叫她“爱妃”,似乎是打算承认她後妃的身份?

    那麽,再努力一步吧!

    头顶仿佛压了千斤巨石,江采衣缓缓抬起头,每一个动作都带起全身肌的抽紧,然後,她听到自己坚定、清朗、仿佛带着万般柔情的声音,“陛下,上元灯节遥遥一顾,妾此生心中就只有陛下一个,就此误终身也无怨无悔。”

    “臣妾那时候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可就是因为遇到了皇上,顿觉得之前的种种生活都仿佛梦一般,突然惊醒,才知道情深种。”说罢,她抬起睫毛,迅速偷看了他一眼。

    後最缺的是什麽?真情吧,也许。

    心里有一点酸,渐渐蔓延开来,整颗心在温柔里酸楚的发痛。

    心口紧紧贴着的,装着银色发丝的绣囊,磨蹭着肌肤。

    江采衣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盖住水眸,一字一句温柔的说,“臣妾就是这样……喜欢着陛下。”

    两滴泪水被月光照的透明,一汪汪的,楚楚可怜。

    臣妾就是这样,喜欢着陛下。

    她说。

    江采衣睫毛低垂,殿内水烟缠绵,她完全看不到沉络的神情。

    轻轻的笑声响起,风起琳琅一般好听,沉沉击打着,江采衣心骤然沉到了底,凉意却自脚底冷冷漫起。

    帝王的笑声,那麽冷,那麽肆意,那麽……嘲讽。

    江采衣一咬牙,仿佛是支撑不住身体般,一扭身子摔倒在地!

    属於江采茗的桃红色嫁衣随着她的动作散开,露出里面一痕天青雨色的衣裙,她的发髻散了,额头前的鸾鸟抹额掉落,青丝散乱在背後。

    她整个人小小的,蜷缩在自己的影里,蜿蜒的漆黑的发,碰到沉络的衣摆。

    然後,她抬起头来,面朝那个美若九重紫薇的美艳帝王,露出一个凄惶微笑。

    她的碧绿衣衫,她特意在眉心妆点的一抹胭脂红,在火光下无所遁形。

    绿衣,黑发,眉心朱砂。

    完全按照苏倾容的样子复刻。

    这些是她的全部赌注。

    沉络蓦然大笑起来,笑的无法自抑,他的嗓音极为优美,似乎水银轻轻碰撞,缠绵纠缠,勾动床帐外隐隐一线灯光荡漾。

    白皙如玉的指头伸出去,将流苏金钩拨开,放下一层层暧昧错落的雪白绮罗帷帐,层层翩然低垂,淼淼如雾。

    江采衣只看见帝王背後青丝缭绕蔓延,眉角轻挑,漆黑的眼深若三千弱水,美艳中满是捉不透。

    他的衣衫温软而薄,绯色叠着月白叠着玄色,襟口松散,露出蝴蝶振翅欲飞一般妖娆撩人的锁骨,那双凤眸锁紧她,春水潋灩,横聚了万般**蚀骨的艳色。

    江采衣只觉得手腕被扯过,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