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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红锦鞋袖里携来(1/2)

    第六十六回红锦鞋袖里携来诗曰:欲向望仙楼处幸,忽逢冲辇二宫娃。张惶战遗罗包,袖里乾坤得绣鞋。

    话说梁丞相一命大敞重门,早已一递一报地传入内堂。梁夫人正与长婿裘翰林在那里坐谈。

    一闻传报好惊慌,立起身来就出堂。一面令,开放重门迎宝辇;一面令,报知小姐在兰房。容失色,意匆忙,提步如飞绕画廊。梁氏夫人惊且悸,吓坏了,多才翰苑小裘郎。

    啊唷,怎么说?保和大人酒醉昏迷了!

    平时畅饮极风流,诗酒娱情一醉侯。敢是病来精力减,当不得,玉红春酒这三瓯。裘郎随着夫人走,早看见,翠辇扛抬进里头。

    话说梁夫人与裘翰林迎着宝车一齐叫:抬到弄箫庭去!抬到弄箫庭去!

    夫人随着宝车行,裘翰林,飞步当先骇更惊。前后烛光如白昼,乱哄哄,一群拥入弄箫庭。人挤拥,宝车停,灯烛分开似火城。仆妇丫鬟先报进,吓坏了,素华小姐郦夫人。

    啊唷,不好了!老爷怎么了?

    一壁惊来一壁趋,香魂飘渺汗沾衣。只吓得,芙蓉脸上红霞淡;只吓得,柳叶眉梢翠黛低。慌促促,素手亲抬挑翠;泪盈盈,眼梢先自映玻璃。容惨淡,意迷离,微转柳莺叫老爷。

    阿唷,老爷呀!苏醒!

    好好趋朝拜圣颜,为甚么,这般光景醉抬还?玉红酒是如何物?莫不有,鹤顶相和在里边?景氏夫人忙走进,蹙着眉,叫声小姐莫乱言。休着急,免愁烦,且向沉香榻上安。待等銮车抬出去,我们好,相呼相唤大家观。裘郎站在大门外,指挥着,抬到沉香榻卧间。平日纳凉多适意,摆着的,现成枕罩不须安。齐拥着,共围观,扶者扶来搀者搀。扛着明堂安了枕,抬出那,宝轮车子给宫官。将军内监都回去,这壁厢,梁相亲身进里边。

    话说内监们与李将军回宫复旨,梁丞相就进弄箫庭来。于是康老封君,孙氏太君,并王柳姨娘,都得知了消息。

    大家惊得好慌张,乱纷纷,都出园厅燕贺堂。拥进弄箫庭一座,还随着,书斋放学小元郎。容惨淡,意恓徨,围定沉香卧榻床。不暇堂前全见礼,一个个,相呼相唤郦明堂。梁丞相,默默无言愁满面,沉沉低首看东床。景夫人,手扶绣枕呼贤婿,泪下胸襟动苦肠。康太翁,跌脚连声称不好,惊魂无定色凄惶。孙太君,愁眉苦脸妆未整,相国亲儿叫得忙。王德姐,娇嫩脸儿忧郁郁,多情俏眼泪汪汪。柳柔娘,汗沾薄袂香肌冷,眉蹙春山翠黛长。裘仲仪,心感恩师真惨切,情关僚婿还相望。小元郎,推开嫂嫂挨身进,口叫哥哥靠枕旁。惟有素华梁小姐,急得个,一双纤手抱明堂。

    啊唷,老爷呀!

    你莫昏沉快醒来,看看你,素华妻子在床头。身强体健才销假,为甚么,一霎昏迷闭两眸?大事般般都来了,你休将,一条性命醉中休。

    啊唷,爹爹母亲呀!

    公婆均在好商量,毕竟调停有个方。袖手看他难济事,必须要,救他一命就还阳。素华小姐言完泣,哭得个,榻畔诸人尽惨伤。梁相说,传请医官当看视,料来醉酒尚无妨。夫人说,虽然昏睡多因酒,中暑须当也要防。康公说,醉死之人还可救,不须用药用偏方。孙氏说,井泉凉水洗头发,热豆腐,遍贴心中就转阳。德姐说,妾也尝闻锅盖水,灌他一盏即安康。柔娘说,快将井底泥涂目,叫着他,病者名儿便起将。仲仪说,井水井泥休要用,倒是那,晒干百草一良方。元郎说,哥哥辛苦勤劳甚,由着他,睡片时儿也不妨。正在榻前慌乱处,早看见,亲随荣发入回廊。

    启太师爷:小的回来了!

    相爷此刻可安宁?一醉昏迷醒未曾?闻得朝廷传下旨,就差那,御医院里各官临。此时武宪王爷至,更又嘉龄侍讲们。都不乘车和坐轿,骑着马,亲随只带二三人。进厅已献茶三道,却说是,恭请金安特地临。荣发禀完廊下站,梁丞相,回呼裘婿你陪宾。

    啊,惠林贤婿,你去陪坐陪坐。

    老人还要等医官,救醒明堂合眷安。你去相陪厅上坐,谢一谢,嘉龄侍讲与亭山。惠林答应回身出,想了想,头上乌纱软翅冠。迎出厅来忙见礼,老皇亲,上前扯住急开言:

    啊,小裘公,贵连襟郦大人怎么样了?

    小儿曾遣听差官,禀请明堂相国安。方才保和伤了酒,不知道,此时苏醒未曾安?芝田病好身体软,这件事,孤尚相瞒未与言。他事老师如事父,听了此信必忧烦。因而不向他明讲,亲造府衙一问安。这位孟公同此意,也问候,保和郦相可安痊?嘉龄侍讲躬身立,他拉着,年少惠林问再三。

    啊,裘兄,郦大人苏醒了么?

    因闻相国已趋朝,恭请全安走一遭。不意大人醉了酒,这时候,未知沉醉可全消?皇爷侍讲齐相入,裘翰林,细把明堂醉态描。此时在床犹未醒,又多蒙,君侯侍讲这番劳。嘉龄闻听容颜变,武宪惊疑魂魄销。又不好,坐在相厅同候信;又不好,直趋内室去观瞧。裘郎虽则相陪奉,看他那,面带忧愁心甚焦。伺候堂官人不少,也都在,交间接耳语滔滔。相辞只得回归去,裘仲仪,送出重门呵着腰。侍讲皇亲俱一拱,大家跳上锦鞍鞒。这边翰苑裘郎进,又看见,报事司阍向里跑。

    启姑爷得知:有四位御医奉朝廷密旨,看视郦相爷。

    俱各如飞跑马来,请爷陪入莫迟挨。裘郎答应忙迎接,抬动朝靴急下阶。陪着御医同走进,一声传报响云牌。堂中合眷多回避,惟剩下,康老封翁梁相台。御院医官齐见礼,然后到,沉香卧榻这边来。观面色,动疑猜,诊脉无声口不开。看过明堂齐立起,都向着,文华梁相笑盈腮。

    啊,文华老大人,放心,放心。

    脉气和平中暑非,这不过,难胜酒力故昏迷。况兼其,鹤觞远来东西域,自然那,迷术奇方制造邪。相国明堂身体弱,怎禁得,三杯异酒毒如砒。熏骨髓,发昏迷,是以沉沉醉似泥。不必开方和下药,医官有,生干半夏用些微。任他急症多能治,吹进伊,鼻孔之中即醒起。丞相梁公心大喜,慌忙举手谢诸医。

    啊唷,好极了!好极了!

    诸公就此展高才,救得明堂醒转来。半夏细研吹鼻孔,谅然无疑可宽怀。医官应诺连称是,就在那,佩带青囊取出来。指甲轻轻挑少许,吹进了,鼻孔之中果奇哉。只见那,风流相国侧乌纱,吹进了,半夏些微法果佳。渐渐地,媚眼微开含远水;渐渐地,朱唇半启露银牙。渐渐地,双眉柳叶舒春黛;渐渐地,两颊桃花退晓霞。呼吸处,气馥幽兰桃口艳;欠身时,展舒玉藕紫罗遮。微动展,将苏复睡眸仍合;半昏沉,似醒还眠体半斜。御院医官齐告退,喜坏了,少年翰院一文华。

    啊唷,妙呀!果然有些意思了。

    诸位先生伏圣君,侍郦公,明晨叩阍谢皇恩。黄金几两郦相谢,保和君,体若安痊再补情。四位御医多喜悦,谢辞梁相就回身。裘郎送了医官去,这一边,内眷纷纷闪出屏。个个都夸真秘法,人人尽说好医生。围榻畔,列床横,唤婿呼儿一片声。康老太爷惊变喜,说一声,谢天谢地谢神明。

    啊唷,好了,明堂有些苏醒了!

    老伴安人你过来,替他把,双靴脱下放尘埃。腰间玉带皆宽去,身上朝袍也解开。凉爽些儿烦自退,好待伊,欠伸轻便转身材。太君答应忙忙进,梁素华,飞步金莲抢过来。

    啊唷,婆婆,脱不得的!

    生来情性甚稀奇,他总是,自己穿靴与脱袜。素嫌别人宽褪下,一日地,烦烦厌厌不欢喜。虽然是,婆婆不怕他嗔怒;定埋怨,媳妇明知怎脱抚。才得好些休动他,身上的,朝袍未退也由渠。待奴退下腰间带,明堂就,动展轻松睡亦宜。梁氏素华真惠黠,她便去,挨身遮住保和躯。自家坐在床沿上,抚摩着,郦相酥胸与玉肌。孙氏太君难以强,康公微笑捋髭须。科头赤足诚何碍,又不是,罗袜弓鞋女子躯。既说明堂生性执,且由他,少停醒后脱双鞋。康公言讫先辞出,只因为,亲母夫人在坐隅。梁相文华同出外,又向着,素华小姐语低低:

    啊,女儿,明堂已苏醒之状,你也不须愁虑。

    好生看着你儿夫,他已是,欠欠伸伸醉渐苏。细细凤团茶一盏,好待伊,解醒消喝润干枯。北窗习习新凉入,我看来,蚊帐须悬薄薄罗。酒醉之人风易受,少停感冒却如何?夫人你可陪亲母,同在堂中伴保和。不必团团围卧榻,就是这,赞煌灯火岂宜多?别炬纷纭都撤去,只点着,纱灯十二亮如何。夫人小姐齐声说,梁丞相,步出华堂下玉坡。孙氏太君同坐下,两姨娘,放心也觉展双蛾。丫鬟仆妇排班站,献上了,一道春茶浸碧波。景氏夫人呼摆膳,方才是,大家惊得已糊涂。堂中于是排家宴,顷刻间,美肴佳珍列绮罗。亲母大人双对面,下坐着,柔娘德姐两姣娥。元郎请往书房去,梁小姐,不肯加餐伴保和。看着他,微吸微呼通七窍;看着他,半开半合动秋波。忽然榻上翻身转,欠伸吟,口内含糊向里呼:太后娘娘呀,微臣领宴已沉醉,就此相辞圣驾还。明日趋朝当叩谢,望娘娘,天恩恩准出宫间。保和榻上糊涂语,倒惊得,在坐诸人骇更欢。

    啊唷,好了,好了,明堂我儿,保和贤婿,苏醒了么?

    梁相夫人笑满腮,太君孙氏大开怀。柔娘德姐都欢喜,一个个,扑近沉香卧榻来。梁氏素华心始放,笑融融,春尖捧住郦三台。换粉面,贴香腮,燕语莺声唤醒来。郦相床中神气定,慢慢地,一双俏眼已睁开。心大骇,意浑呆,如醉如痴坐起来。左顾右瞻惊欲绝,思前想后好疑猜。看了看,姣妻岳母围床畔,仆妇丫鬟绕榻排。按了按,金幞乌纱前面叩,貂婵翠翅半边歪。理了理,朝袍紫袖都皆皱,玉带金鱼褪下来。登了登,绫袜宽松如解带,朝靴落地似无鞋。魂魄散,胸儿呆,按定前胸问起来。

    啊唷,岳母、母亲大人、两姨娘:

    我忆趋朝把假销,皇太后,要将大士画图描。遂于内地清风阁,写了幅,送子观音石素绡。画就已经呈御览,太后又,要题诗句并酬劳。三杯酒赐珠帘外,我竟是,地转天旋宇宙摇。

    啊夫人,你知道的:

    下官天**杯中,平素之间量最弘。一饮百杯毫不醉,赋诗射覆极从容。岂知病后精神减,竟弄得,甜酒三杯力已穷。头晕眼花迷肺腑,神昏体倦失仪容。写不完,七古绝句新诗律;出不得,万户千门太后宫。龙意朝廷欲放我,老娘娘,留眠暂在水阁中。画图一章如何了?以后我,怎样回归自院中?

    啊,岳母、母亲,这时甚么时候了?

    沉醉糊涂那样腔,不知道,怎生得出内宫墙?母亲岳母大家等,因甚的,尽皆着急与恓徨?郦相且惊还且问,倒惹得,大家欢笑满华堂。

    呀!你看他被人这般着忙,还不知真个是醉里梦里也。

    七言八语乱喧哗,一一从头告说他。怎么样,宿卫将军来护送;怎么样,宝轮车子送还家。怎么样,大家震骇闻传报;怎么样,钦命医官到相衙。直说到,立效奇方吹半夏;直说道,黄金为酬谢医家。明堂听罢其中故,只吓得,胆颤心惊恨转加。

    啊唷,不好了!我怎么醉得这般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