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十七节(1/2)

    小舅妈云秀答应帮兰子找婆家之后,仔仔细细地将娘家屋场里年龄相仿的伢子一个个在脑壳里过了一遍筛子。倒是有个伢子适合,只是不知道现在定没定亲。

    云秀不顾怀孕三个多月的身子,来回七、八十里去了一趟娘家。

    那伢子叫王兆明,比兰子大两岁,十八了,读完高小后就在家随父母打理田地,大姐出了嫁,二哥哥成亲,已经分开过日子。他是老满,是云秀共曾祖父的侄子。

    桂芝没有过多地问及那伢子的家境和人品,她知道云秀对兰子的用心程度不亚于自己,所以就一口应承下来。

    说心里话,桂芝的确不想这么早将兰子嫁出去。女儿是做姆妈的贴身小棉袄,桃子出嫁让她难过了好一阵子,这回要是将兰子嫁出去,自己心里不是完完全全空了吗?何况兰子比桃子更懂事,更会体贴人。

    最近,密缉队借着驻扎在平凉镇的日本兵撐腰,经常在镇子四周的村里晃悠,不是拉伕派工,就是要这抢那。兰子若是让他们看到了,那还不毁在这帮人手里?

    桂芝想到这里,心里急着早点把兰子的大事办了。她与郑郎中商量,郑郎中只是闷着头抽烟,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了句:“那就这样吧。”

    桂芝又找到云秀,说希望把兰子早点嫁出去,问题是做家具的木料都让日本兵当柴火烧了,一时又找不到适合做家具的木料,看能不能让男方做家具,我们付木料和手工钱。

    “那应该冇问题吧?”桂林站在一旁说。

    “姐,你放心呢,兰子这么好的女伢子嫁过去,是他们家烧了高香、积了祖德呢,这点事还能不答应?!”云秀说的话,才能让桂芝听到心里去。

    第二天桂林去了云秀的娘家。这是桂芝的意思,云秀已有身孕,怕她在山路上撞上七七八八不干不净的东西。

    再福下半年要去县城念书,桂芝与郑郎中商量要不要他继续念下去。桂芝说:“世道这么乱,书念得再多又有么哩用?”郑郎中说:“还是让再福去县城继续念书,书念多了总归有好处。虽然现在世道不太平,但总归有太平的时候。”

    “那你哪么不让桃子和兰子她们多念点书呢?”桂芝心里一直有个结,认为丈夫骨子里重男轻女,所以说出这话时,多少带点怨气。

    郑郎中的脸色马上暗淡下来。他拖过一把椅子放在屁股后面坐下,从荷包里掏出烟丝,用纸卷着,点燃。一缕缕幽蓝、浅灰色的烟雾缭绕上升,从他的脸上、眼睑和那夹杂着灰白的发丝中掠过,悄然地消失在昏黄的光线里。

    桂芝有些惶惶,她看不得丈夫那付阴沉、暗淡的脸色,更难承受这种沉寂憋闷的氛围。

    郑郎中晓得为念书的事,桂芝和桃子、兰子她们对自己有怨气,可他心里有他自己不可言状的隐痛。

    郑郎中将烟蒂丢在地上,用脚踩住,其实那烟蒂早已在他手指的夹缝里熄灭。

    “耀敏书念多了到底又如何哒呢?!”郑郎中突然高声冒出这句话,让桂芝一怔!她最怕触及的,还是被自己无意间触及到了。

    桂芝这时才真正明白丈夫的苦心,他比自己更爱更疼桃子和兰子。

    桂林带回来的信息正如云秀所说的那样,桂芝提出的事情,对方满口应承了。对方说,看女方家里的意思如何,如果没什么意见就定在腊月初八订婚。桂芝也提不出什么意见,再则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自己再要有其他的说法,倒显得自己小器和不通情理。

    桂林对其他的事说的很详细,也很具体,但他没有过多地说起那伢子的情况。

    郑郎中靠门边坐着,既像在听,又像是在想别的心事,从头到尾没搭一句话。桂芝听桂林说完就到园里摘白菜去了。

    桂林没走,他把椅子挪到郑郎中旁边。郑郎中从荷包里掏出烟丝给桂林,自己也卷了一根。桂林从火塘捡起一头燃着的柴棍,凑到郑郎中嘴边:“姐夫,前天荷叶塅的屋场被日本兵烧得一间都不剩,还杀死哒不少人呢!”

    郑郎中盯着桂林:“那日本兵是为么哩要烧屋杀人呢?”

    “听说前几天游击挺进队在荷叶塅打死哒三个日本兵,丢在后山沟里,后来还是被密缉队找到的,密缉队的人带日本兵来烧屋杀人的。”桂林说。

    说到游击挺进队队,郑郎中自然而然想起大外甥胡天龙。那三个日本兵会不会是天龙带人或他手下的人杀的?他们杀完就跑了,却让这些百姓遭这么大的罪?他一时还真弄不清楚,这三个日本兵到底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郑郎中叹了口气:“杀哒多少人呢?”

    “至少有七、八十人,我来时看见那口塘里的水都染红了。”桂林的情绪很低沉。

    郑郎中和桂林都闷头吸着烟,再没吭声。他们可能同时在想:这事千万莫发生在平塘村啊!

    兰子到桃子那里去了二十多天,也没个音讯。桂芝不担心兰子,知道她胆大心细,人又灵泛,她担心的是桃子到底是生了还是没生。

    “唉,也不晓得托人捎个信来!”桂芝叨念着。郑郎中听见婆娘口里嘟出的无头无尾的话,对着翘起屁股在锅边炒菜的桂芝说:“要哪个托人捎么哩信呀?”

    桂芝直起身子,对郑郎中说:“要不你明天去桃子那里看看?”

    “哪有爹爹老往女婿家里跑的?要去你自己去!”郑郎中丢下话出了门。

    桂芝火了,搁下锅铲追出去:“我丢得开屋里的事还要你去打鬼呀?我既要喂猪又要喂人,我去哒你和伢崽的三餐饭都混不到嘴里呢!”

    郑郎中不想和婆娘吵,这两年所经历的事让他想通了好多,也想他低糜了好多。他现在连话都不愿多说,哪还有精神吵架呢,再说今生的夫妻下世也不一定还能结成伴。

    兰子在阶级上晒尿布,见郑郎中走到禾场中央,连忙迎上去,接过他手中装着两只大母鸡的竹篓:“爹爹,你哪么来哒?我还准备明天回去报信的呢!”

    “我就不能来呀?”郑郎中瞪了兰子一眼。

    “能来,能来呢!”兰子笑盈盈地跑进堂屋:“姐,爹爹来哒!”

    桃子听到兰子的声音,站在房门口迎着郑郎中,她又惊又喜:“爹爹,您老来哒!”

    郑郎中也很开心:“呵,呵,你还好吧?”

    “好呢!好呢!”桃子脸上笑得像两朵绽放的桃花。桃子端把椅子给爹爹坐,郑郎中赶紧上前接住:“我自己来!”

    兰子给郑郎中倒了一杯茶,说:“爹爹现在也讲客气哒呢,走累哒吧?”

    郑郎中接过茶,一口喝了,将空杯递给兰子:“你这个鬼妹伢,也不回去报个信,害得你姆妈天天在屋里念叨。”他回过头来问桃子:“生的么哩?”

    兰子嘴快:“恭喜你做外公的有酒喝呢!”

    郑郎中起身到床边看着熟睡的外孙女,眼睛露出少有的柔情。他对桃子说:“和你刚生下来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哪天满月呀?”郑郎中问。

    “五月十八,还有五天。”桃子说。

    桃子的公公听说郑郎中来了,急忙过来打招呼:“亲家爹来哒?稀客,稀客啊!”

    郑郎中应承着起身让坐,桃子的公公推辞着:“亲家爹你坐,你坐,我有事忙完哒再来陪你!”说完,他退出屋,准备饭菜。

    卫伢崽从外面回来,望着郑郎中。桃子说:“卫伢崽,快叫外公!”卫伢崽怯生生地叫了声“外公!”

    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