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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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为了人民!……”

    “嗨呀,大叔啊,”大表哥哭笑不得地撇了撇嘴:“大叔啊,你是不是又喝

    了?”

    “没喝,”大舅认真地答道:“今天一口酒没喝!”

    “你,真的要贷款?”

    “当然,否则,我瘸腿叭叽地,跑到你这来干啥?”

    “大叔,你要贷多少啊?”

    “六十万?”

    “啥——!”

    ……

    “哥,你又胡来了,”没容惊讶不已的大表哥说话,妈妈从旁抢白道:

    “哥,你又耍酒疯了,还贷款六十万呐,亏你说得出口,就你,哪个地方能值上

    六十万啊!”

    “呸,”大舅恶恨恨地瞪了妈妈一眼,呸的一声,往地板上吐出一口黄痰: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二狼,我和镇长商量事,用不着你来管,你管我值不值六十

    万,我穷,我没钱,可是,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向你要过一分钱,我的事,你

    他妈的少管!你给我远点扇着,一边凉快去,镇长大人,”大舅将丝毫不念骨肉

    亲情的妈妈,无情地数落一番,待妈妈哑口无言地躲进里间屋去,大舅又转向大

    表哥:“镇长大人,我真要贷款六十万,我有用处!”

    “嗨嗨,”望着大舅那份一本正经的认真相,大表哥冷冷地笑了笑,索性双

    手一摊,尤如哄小孩子玩游戏般地问大舅道:“我说大叔哇,六十万,贷这么多

    款,你到底有什么用处哇?”

    “胡扯,”爸爸撇视一眼大舅,低声嘀咕一句,然后,尾随着妈妈,也走进

    里间去:“精——神——病!”

    “大舅,”我噙着不自然的微笑,走到大舅面前:“大舅,别胡来了,大表

    哥,待你不薄啊!”

    “小力子,”大舅拉住我的手,语气亲切地说道:“大外甥,大舅可是认真

    的啊,大舅并没有跟你大表哥有什么过不去的啊,我申请贷款,这,有什么不妥

    啊!”说着,大舅又转向大表哥道:“镇长大人,贷款六十万,我当然有用啦,

    我要买推土机,所以,贷款少了,能买得起么?嗯,”

    “你,呵呵,”大表哥一脸困惑地盯视着大舅:“我说大叔哇,你,买推土

    机,干什么用啊?”

    “干活啊,推土啊!”一边说着,大舅一边摆弄着双手,模仿着驾驶推土机

    的样子:“推土机还能干啥,就是推土呗!”

    “推什么土?”

    “开发区的土地啊!我要把开发区的,……”

    “什么,开发区的土地,你也敢动,大叔哇,”大表哥打断大舅的话,表情

    严肃地说道:“开发区的土地,已经用矿渣、沙石,平整得好好的,就等着外商

    来咱们这里投资建厂呐,你,推开发区的土地,这不是又要搞破坏吗?大叔,你

    知道么,平整开发区,花了多少钱么?”

    “哼,搞破坏?是有人搞破坏,可是,不是我,呶,”

    大舅将脏手伸进里怀,将出狱归来,在路途上无意中拣拾到的那叠报纸,啪

    的甩在茶几上:“呶,镇长大人,这上面印着中央的最新通知,你看看吧,好好

    地学习学习吧!”

    “哦,”大表哥瞟了一眼报纸,霎时,原来油光横溢、红晕映人的面庞,唰

    地蜡黄起来,同时,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这,这,这,”

    “呵呵,”望着大表哥那份窘态,大舅喜滋滋地耸了耸双肩,探出干枯的手

    掌,抓过茶几上的烟盒,拽出一根香烟,一边点吸着,一边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

    着:

    “嗳——,镇长大人啊,现在啊,已经是市场经济年代了,中央不是说了,

    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所以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经济效益啊,我贷

    款买推土机,当然要干点什么,总不能放在那里生锈哇,我这个人啊,做什么事

    情都讲究经济效益,我们是小本生意,跟你镇长大人可比不起啊,你镇长大人财

    大气粗,几百亩的耕地,可以放在那里不种,一闲就是好几年!……”

    “大叔,这,你,”大表哥放下报纸,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大叔,你就

    少说两句吧,咱们,好商量!”

    “呵呵,”大舅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而是吐出一缕烟圈,继续念叨着:

    “镇长大人天天学习中央文件,时时刻刻同党中央保持高度的一致,思想觉悟可

    比咱们这些草民百姓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啊,不知道镇长大人学没学习过这份文

    件。呵呵,”

    大舅瞟了大表哥一眼:“镇长大人,看没看完啊,报纸上是怎么说的啊:

    唉,这几年啊,全国各地大搞、特搞什么他妈的经济开发区,一时间,真是遍地

    开花啊,到处都折腾得热火朝天的。你镇长大人当然也不能落后哇,咱们镇子,

    耕地本来就少得可怜,而你镇长大人却也像人家大城市似的,很像那么回事地把

    咱们镇上最好的一块耕地,给圈了起来,搞了一个所谓的经济开发区。啊……”

    大舅甩掉烟蒂,刁顽地瞅了我一眼,然后,仿佛着大表哥的样子,非常滑稽

    地连说带比划起来:“啊,小力子呀,当时的场面,你是没看到啊,哈,镇长大

    人亲自挂帅,兴师动众地拉来一车又一车的矿渣,把个好端端的耕地,楞给垫平

    了,末了,再用压路机,压、压、压。”

    大舅一边瞅着我,一边展开脏手,咬牙切齿地往沙发上按压着:“大外甥,

    就这样,压、压、压,嘿嘿,三压两压,这经济开发区啊,就大张旗鼓地鼓捣起

    来了,竣工典礼那天,你大表哥那个神气啊,……”讲着、讲着,大舅一把拽过

    报纸卷,习学着大表哥讲话的腔调:“×××镇经济开发区,竣工典礼,现在开

    始,进行大会第一项,燃放礼炮!……”

    “嗨嗨,”大表哥苦涩地劝阻道:“得,得,大叔哇,你就别耍活宝了!别

    寒碜你侄喽!”

    “哈哈,”大舅放下报纸,恶狠狠地盯视着大表哥道:“镇长大人,这经济

    开发区是让你忙三火四地搞起来了,可是,我的镇长大人呀,投资呐?外商呐?

    工厂呐?在哪呐,嘿嘿,没有吧?好几年就这么过去了,投资,却是一分钱也没

    看见;外商,连个影子也没有;工厂,一块砖也没动啊,呵呵,镇长大人,所有

    的这些,你是一样也没促成吧?”

    “这,这,”大表哥绝望地应承道:“大叔,我们不是正在努力工作么,我

    已经派出好几个工作组了,兵分四路,奔赴大江南北,正在全国各地,招商引资

    呐。过一个阶段,我把镇里的工作,料理料理,准备出一趟国,考察考察国外的

    情况!我,……”

    “嘿嘿,你可得了吧,考察,什么他妈的考察,依我看啊,你是借考察之名,

    用公款,出国旅游!”

    大舅抓过报纸,煞有介事地嘟哝着:“啊,这么好的耕地,一闲就是好几年

    啊,真是太可惜喽,这一年下来,得少打多少粮食啊。嗯,嗯,”

    大舅清了清嗓子,打着不很地道的官腔,冲我说道:“大外甥,针对这种不

    切合地方实际,盲目开发的、乱占耕地的情况,国家紧急下发了一份文件,呶,

    这不白纸黑字写着呐:因乱开发而闲置起来的土地,必须尽快复耕还田。否则,

    将予以严肃查处,……,哦,”

    念着念着,看到大表哥不再言语了,大舅放下报纸,乘胜追击般地问道:

    “咋的啦,镇长大人,你咋没声啦?怎么哑吧了?说啊,说话啊,镇长大人,把

    你当年在竣工典礼上讲话的派头,拿出来啊?嘿嘿,”

    “哼,大叔,”在大舅反复不停的追问下,大表哥气咻咻地嘟哝道:“你,

    你,你又来借机敲诈我了,是不是呀?哼,”

    大舅闻言,美滋滋地嘿嘿一笑:“嘿嘿,嘿嘿,啥,敲诈,镇长大人,我敲

    诈你什么了?我让你看看中央下发的文件,你就说我敲诈,你这个人,咋这么歪

    啊!”

    “哼,”大表哥卷起报纸:“大叔,中央的文件,我早就看过了,也学习过

    了,等你在报纸上看见的文件,早就晚三秋了,”

    “呵,”大舅顺茬接应道:“既然你早就看过了,也学习过了,那,为什么

    不执行啊?开发区的土地,为什么还闲置着,你这简直是渎职啊!”

    “这个吗,”大表哥耷拉着脑袋,尤如一个受审的犯人:“大叔,这个问

    题,当然要尽快予以解决!”

    “可是,你到是解决啊?”大舅摊开双手,活像个审判官。

    大表哥突然抬起头来,一脸恶气地瞪着大舅,气呼呼地吼叫起来:“哼,

    这,是镇政府的事情,与你什么关系啊,这,用得着你来操这份心么!”

    “哎,镇长大人,”大舅毫不相让地回敬道:“你这么说可就不对啦,为什

    么没有我的关系啊?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当

    然要为国分忧啦。”

    “哟,你可得了吧,少跟我来这套,”大表哥继续一脸恶气地瞪视着大舅。

    大舅看在眼里,无所谓地继续说嘀咕道:“镇长大人,你说要解决,可是,

    什么时候解决啊,哪年哪月才能解决呀!这么好的耕地,再闲置他个十年八年的

    呗,咱们国家人多地少,这可是咱们的国情啊,我深为国家的前途担忧,这耕地

    如果总是这么闲置下去,一年下来,得少收多少粮食啊。

    我想了很久了,镇政府财政有困难,我体谅政府的困难。开始,我想一筐一

    筐地把这些矿渣拣出去,可是又一算,这么多矿渣,我就是什么也不干,一天到

    晚不停地拣,一辈子也拣不完呀。我倒没什么,拣一辈子矿渣也可以,为国家做

    贡献嘛!可是,这地荒着多可惜呀!所以,我就想到贷款买推土机,这样,能快

    点呀!”

    “嘿嘿,”满屋子的人,均发出讥讽的笑声,看到大表哥又沉默不语了,大

    舅愈加兴奋起来:“呵呵,镇长大人,如果镇里财政确实有困难,我也不难为你

    了,明天,我去县里,如实地反映反映这个情况,看看上级领导是什么精神!”

    “哎——呀,”听到大舅这句话,大表哥活像被钢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一屁

    股从沙发上跳将起来:“哎呀,大叔,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大叔啊,咱们祖祖辈

    辈都生活在这个镇子里,如果从我舅舅那边论过来,咱们两家多多少少还沾刮点

    亲戚呢!大叔,你可不要抓住一点什么把柄,就跟我死缠没完啊。”

    “哼,”大舅平静地说道:“镇长大人,我可没有纠缠你,你也别跟我论什

    么亲戚里道的,咱们穷光蛋,跟你镇长大人,高攀不起啊!我这是秉公办事,如

    实向上级反映情况!”说完,大舅拽过手杖,吃力地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大表哥一把扯住大舅的破衣袖,没好气地说道:“大叔,拉倒吧,你可拉倒

    吧,你别卖关子啦,你的小九九,我比谁都清楚,今天,咱们闲话少扯,你就实

    话实说吧,你开个价,我得需要多少钱,才能堵住你这张嘴?”

    “呵呵,”大舅停下脚步:“镇长大人,既然你挑明了,那,我,也就不客

    气了,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贪心,给几个喝酒钱就行!镇长大人,你就凭

    良心赏吧!”说着,大舅伸出干枯的脏手:“请镇长大人,赏穷光蛋几个喝酒钱

    吧?”

    “呶,”大表哥将一叠钞票,没好气地塞进大舅的手心里,大舅用手指轻轻

    地捻了捻,脸色一沉,啪地丢抛在地板上:“我说镇长大人呀,你哄小孩呢?你

    打发要饭的呢?是不是?”

    “那,”大表哥强忍着满腔的怒气,牙齿咬得嘎嘎直响:“那,你说呀,你

    要多少钱?”

    “五千!”

    “什——么?”大表哥差点没跳到天棚上去,对大舅的称谓,发生了质的改

    变:“两溜溜棒,你,可真好意思张嘴呀!”

    “那咋的!”大舅像个自由市场里,老道的小贩:“咋的,就这个价,”

    “咋的,太多啦,”大表哥嘴角微颤:“你要这么多钱,又没有收据,财会

    没法下帐!”

    “嘿嘿,”大舅淡然一笑:“财会没法下帐?真是开国际玩笑啊,五千块钱

    就下了不帐啦?那,你们用公款吃、喝、嫖、赌、旅游,就都能下帐啦,对

    不!”

    “小力,”大舅与大表哥这边正滑稽可笑地讨价还价着,三裤子突然风风火

    火地推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地冲我嚷嚷道:“小力,不好啦,铁蛋出事了!”

    “啥?”听到三裤子的话,我的心头猛然一颤,想起不久前那次历尽艰险的

    内蒙之行,一股不祥之兆,顿时涌上心头:“啥,铁蛋,出事了!”

    ……

    暮秋的天空泛着让我沮丧的深灰色,日渐远离而去的斜阳毫无生机地眨巴着

    暗淡的眼睛,强劲的秋风,阴阳怪气地呜咽着,在苍茫的大地上横冲直撞,无情

    地戏弄着枯黄的野草,肆无岂惮地掠扫着干涩的杨树枝叶,漫天飘浮的黄叶片,

    尤如下葬的冥钱,哗哗啦啦地扬洒在汽车的前风档上。

    在一处无名的、紧邻公路的、大概只有十多户人家的自然屯附近,聚集着黑

    压压的人群,铁蛋驾驶过的、贩运牲畜的大卡车,歪歪扭扭地横陈在公路中央。

    “哦,铁蛋的汽车,”三裤子嘎吱一声,将汽车停在大卡车的后面,我、二

    姑、二姑父、老姑相继跳下汽车,不顾一切地冲向人群:

    “让一让,让一让!”

    “喂,借借光!”

    “啊,”当我努力地拨开好事的、特别喜欢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时,眼前可怕

    的场景,让我不由得惊叫起来:

    “啊,小石头,铁蛋,仁花!”

    “哎呀,铁蛋,”

    “我的妈哟,小石头!”

    随后拥挤进来的二姑和老姑,相继发出一声悲惨的哀叹,然后,身子一软,

    咕咚一声,瘫倒在公路旁,不省人事了。

    凌乱不堪的、积满蒿草和泥泞的公路傍边,直挺挺地横陈三具血肉模糊的尸

    体,衣服早已被松脱开、刚刚由法医解剖过的僵体上,包裹着皱皱巴巴、血浆漫

    浸的白纱布。

    “儿——子,”早已泪流满面的二姑父,踉踉跄跄地冲向三具尸体,哆哆颤

    抖的手掌,缓缓地掀开皱布:

    “铁蛋,儿——子,”

    “我的天啊!”

    铁蛋早已是面目全非了,在那原本俊美的面庞上,其右脸的颧骨与眼睛之间

    有一个硕大的、极为可怖的枪口,一直贯通到后脑。这罪恶的一枪把铁蛋的面部

    击打得严重变形,我甚至不肯相信,这会是铁蛋!在铁蛋的身旁,躺着可爱的仁

    花,那俏丽的面庞,也与铁蛋一样,枪眼也将右脸射穿。小石头没有被毁面,扭

    曲的脸颊呈着无尽的痛楚之相:

    “小石头,”我咕咚一声,蹲跪在小石头的头置前,手掌绝望地抚摸着儿子

    充满痛苦的面庞:

    “儿——子,儿——子,”

    我突然注意到,小石头右臂的肘部,被枪弹击碎,肚腹上包裹着层层纱布,

    汨汨的血水,还在不停地浸渍着:

    “儿——子,儿——子,你死得好惨啊,小小的年纪,往内蒙瞎跑个啥啊,

    儿——子,小石头!”

    “儿——子,”苏醒过来的老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爬向小石头,抽搐不

    止的细手,痛楚异常地轻佛着儿子的脸蛋:

    “儿子,儿子啊,妈妈来了,小石头,妈妈来了,儿子,睁开眼睛,看看妈

    妈,我不是你老姨,我是你妈妈哟,呜——,呜——,呜——,”

    “铁蛋,”二姑挣脱开三裤子的手臂,一头扑向血肉模糊的铁蛋:“儿子,

    你死得好惨啊,儿子,妈妈正给你张罗婚事呐,儿子,儿子,呜——,呜——,

    呜——,仁花,”二姑又转向被彻底毁容的仁花,当手掌轻轻地探向仁花的面庞

    时,立刻粘满了浓浓的血水:

    “我的妈哟,仁花,你,好惨啊,怎么会这样,这是谁干的啊,还有没有人

    性,还是不人啊!仁花,”二姑的手掌缓缓向下,红肿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仁

    花那裹着纱布的腹部:

    “这些丧尽天良的家伙,仁花已怀孕了,这一枪,打死的,可是两个人啊!

    啊,杀人犯们,你们是不会得好死的,这些天杀雷劈的畜牲们!”

    “小石头,小石头,”我和老姑手捧着小石头的脑袋,苦泪纵横,老姑哭哭

    咧咧地嘀咕着:

    “儿子,儿子,你就是不听话,就愿鼓捣着那破汽车,儿子啊,睁开眼睛,

    看看妈妈吧,”

    “儿子,”我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滴淌地石头的脸蛋上:

    “小石头,我是你爸爸,小石头,我不是你力哥,我是你爸爸哟,儿子,看

    看爸爸吧,唉,”我抹了抹模糊的泪眼:

    “儿子,我早计划好了,等把土地卖掉,就把你带到南方去,把你送进最好

    的学校,让你受良好的教育,儿子,唉,这一切,都完蛋了,都结束了,儿子,

    儿了啊,你至死也不会知道,我才是你爸爸啊,是你亲爸爸,儿子,……”

    “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