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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昏暗的下午(2/2)


    落生活,她本应继续这种生活的,可是为了情人她鄙视这种生活。只要他同意时不

    时地来看看她,她就甘愿接受这种奴隶式的生活,甚至还觉得其中不乏乐趣。

    所有房客都喜欢她。那些毫无品位的外国女人常请她帮忙挑选衣服;早晨她教

    秘鲁小姑娘中最大的那个唱歌,又指导那些待她十分恭敬的先生们读什么书,看什

    么戏,特别是三楼的那位荷兰商人。“他就坐在你那个位子上,使劲地盯着我看,

    直到我对他说:‘居贝尔,你妨碍我做事了。’才罢……这枚珊瑚胸针就是他送给

    我的……大概值一百个苏呢;为了摆脱他的纠缠我才收下的。”

    一个男仆走了进来,把端着的盘子放在桌边上,把花盆向里推了一点。“我

    总是一个人在这儿吃饭,在旅馆开饭前一小时。”她点了两个做起来相当费工夫的

    大菜。按规定她只能吃两个菜和一个汤。“罗莎莉确是个吝啬的东西!……不过,

    我宁愿在这儿吃,这样用不着跟别人说话,我可以重读你的信,它们就是我的好伙

    伴。”

    她去取来桌布和餐巾。不时有人叫她,她吩咐仆人,开衣橱,回应房客的要求。

    让觉得再呆久一点会耽搁她做事;她的饭摆好了,菜可怜极了,一小碗冒着热气的

    可怜的汤,他们的脑子里都闪过同样的念头,都怀念起过去一同生活的日子来!

    “礼拜天见……礼拜天见……”芳妮一边送他出去一边在他耳边喃喃地说。因

    为有许多仆人和房客在楼梯上上上下下,他们无法吻别,于是她抓起他的手按在自

    己的胸前许久,像要把那抚摩按进心里去似地。

    他想她想了一整夜,为她卑躬屈膝地侍候那个荡妇和她的大蜥蜴而感到痛苦;

    还有那个荷兰人也使他烦恼,觉得要等到礼拜日太难熬了。事实上,对她来说,他

    们之间的关系本应当平静地终结了,但突然就像是树木修剪工的剪枝刀咔嚓一下使

    快要枯死的树又活了过来。他们差不多每天都通信,像初恋的人一样草草地写些甜

    言蜜语;有时让从部里下班后就在芳妮干针线活的时候去她的办公室含情脉脉地聊

    天。

    她对旅馆里的人说他是“一个亲戚……”,在这种含糊的遮掩下,他有时便在

    这个距巴黎仿佛有千里之遥的旅馆客厅过夜。他认识了多得数不清的秘鲁人以及那

    些年轻的太太们,她们穿着艳丽的衣服在客厅里站成一排,活像栖架上的一排南美

    大鹦鹉;他听米娜·维根小姐弹齐特拉琴,琴上装饰的花环像是一串啤酒花,他看

    见她那沉默的病弟弟随着音乐的节奏热情地点着头,手指在想象的单簧管上起伏着,

    他只能这样玩一玩了。他同芳妮的荷兰人玩惠斯特牌,这是一个秃顶的蠢胖子,一

    副利欲熏心的模样,他在世界各大洋都航行过,如有人问他点关于他曾在那儿呆过

    许久的澳大利亚的情况时,他眼睛一转答道:“你猜猜看墨尔本的土豆多少钱一斤

    ?……”因为他除了这件小事而外再不记得任何别的事;他到过的所有国家土豆都

    贵得惊人。

    在这种时候芳妮便是聚会中的灵魂。她闲谈,唱歌,显出是一个社交场中训练

    有素的巴黎人;这些外国人是觉察不到过去的放荡生活和作模特的经历在她身上留

    下的种种痕迹的,即便看出来也以为是风度绝佳的表现。她同艺术界和文学界的名

    人们的交往令他们惊羡不已,她告诉崇拜迪加瓦的那位俄国夫人关于小说家的种种

    趣事,他怎样写东西,他一晚上要灌下多少杯咖啡,还能说出《桑德里内特》的出

    版商们为这部让他们大发横财的杰作支付的稿费,这数目是那样准确而可笑。情人

    的眉飞色舞使葛辛骄傲得忘却嫉妒了,如果有人对她的话表示怀疑的话,他就会出

    来作证。

    当他满怀爱意地看着她在这间安静、明亮的客厅里给大家斟茶,为小姑娘们伴

    奏,像大姐姐一样给她们出主意时,一种奇特的诱惑力使他觉得她变成了另外一个

    人;一个与礼拜天早上浑身湿透颤抖着走进他的房间,顾不上走到那熊熊欢迎着她

    的火炉前烤烤就急忙脱去衣服爬到床上他的身边完全不同的人。礼拜日狂热地拥抱,

    长久地抚摩,把整整一个礼拜的压抑束缚全都发泄出来,暂时的克制使他们对彼此

    的渴望更加深刻。

    时光总是飞逝得很快;他们在床上一直躺到晚上。除了床没有什么东西能吸引

    他们,不赴任何宴会,不访任何朋友,就连赫特玛夫妇也不去看一看,这对夫妇为

    了省钱已决心搬到乡下去住了。他们把零食点心预备妥当,就放在他们身边,他们

    听着礼拜日巴黎泥泞的街道上隐隐传来的喧嚣声,火车的汽笛声,载客马车的隆隆

    声;他们的心怦怦直跳着,忘却了生命,忘却了时间,阳台白铁篷上大颗大颗的雨

    点替他们的这种心境打着节拍,直到黄昏来临。

    街对过燃着了的煤气灯将一缕暗光投射在窗帘上。该起床了,在七点以前芳妮

    必须赶回去。在昏暗的房间里,她重新套上还没有烘干的靴子,穿上管理人的衬裙

    和长袍,这种穷人的黑制服,种种倦怠和忧伤重又涌上心头,比平时更沉重更让人

    难以忍受。

    看着周围的心爱之物,从前购置的家具和精心布置的盥洗室,她伤心不已……

    最后,她强忍着说:“走吧!……”让送她回去,这样他们能在一起多呆一会儿。

    他们手挽着手缓缓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街道两旁亮着路灯,在夜色中高耸的凯旋

    门清晰可见,天尽头挂着寂寥的两三颗星星,像是一幅透景画的背景。到了离旅馆

    很近的培戈里斯街的拐角处,她揭开面纱跟他作最后一吻,留下他一个人漫无目的

    地游荡,想起空荡荡的家他感到很烦闷,尽量想在外面多呆一会儿,他诅咒这悲惨

    的生活,几乎怨恨起城堡里的家人来,为了他们他才被迫作出了这样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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