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该死的葡萄(1/2)

    啊!葡萄……该死的葡萄!……就是家宅附近的葡萄园也支撑不了多久啦;葡

    萄苗木被吃掉了一半,费了很大的劲才保住了另一半,就像照料生病的小孩一样看

    护每一串葡萄、每一粒葡萄,用的药十分昂贵。最可怕的是领事固执地把肥沃的土

    地上长着的橄榄和马槟榔拔掉,坚持栽下新的招引害虫的葡萄植株。

    幸好他,塞沙利,在罗讷河边还有几公顷土地,他用浇灌法把虫治住了,一个

    很好的发现,但只能在低地采用。他很高兴收获得很好并酿了些不太醉人的淡酒,

    “青蛙酒,”领事不屑地说;但败家子也很固执,他打算用库贝拜斯的八千法郎买

    下皮布莱特。

    “你知道的,孩子,就在阿布里奥家下游,罗讷河中的第一座岛上……不过,

    别跟别人说,现在还不能让城堡中的任何人知道……”

    “甚至连狄沃娜也不让知道吗,叔叔?”芳妮微笑着问。

    听到妻子的名字,败家子的眼里几乎流出泪来:

    “噢!狄沃娜,没有她我什么也干不成。再说她对我的想法很有信心,要是她

    可怜的塞沙利在把城堡推向毁灭后能让它重新兴旺发达起来,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让颤抖起来;我的天,难道他还打算把自己伪造票据的可悲历史也说出来吗?

    幸好这个普罗旺斯乡下人开始谈起他对狄沃娜的柔情蜜意,谈起她带给他的快乐,

    还有她是多么美丽,身材有多棒:

    “看,侄媳妇儿,你也是女人,在这方面应该很有眼光。”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永不离身的照片递给她。

    听让用儿子般敬畏的口吻谈起他的婶婶,看到农妇用粗大、歪斜的字写来的信

    中母亲般的叮嘱,芳妮一直以为她是塞纳·瓦兹省一个头上包着绸巾的乡下女人,

    当她看到那在紧紧裹住脑袋的小白帽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容光焕发的清秀面庞,那一

    个三十五岁的女人柔软优美的腰身时,她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很美,真的……”她抿着嘴唇说道,嘴角奇怪地翘了一下。

    “而且很结实!”叔叔手里捏着照片说道,沉浸在他的幻象里。

    随后大家走到了阳台上。炎热的一天结束了,阳台上的铁篷还冒着热气,一阵

    大雨从一块浮云上落下来,使气温降低了,房顶上响起了快乐的叮咚声,人行道上

    xx的。巴黎在这阵雨中欢腾着,人群与车马的喧嚣声和街上的嘈杂升腾上来,

    令这个外省人感到陶醉,像钟声一样,在他空洞的大脑中振荡着,激起了对年轻时

    代的回忆,对三十年前在他的朋友库贝拜斯家度过的三个月的回忆。

    多么盛大的婚礼啊,孩子们,多么排场啊!……还有在一个复活节前的礼拜日

    晚上他们参加的化装舞会,库贝拜斯打扮成希加德,他的情人拉蒙娜打扮成卖唱的,

    这身装扮使她走了红运,因为她后来成了音乐咖啡店的明星。塞沙利叔叔自己身边

    傍着个小妓女,人们叫她佩利居尔……想起这些他就浑身有劲,他咧嘴大笑,哼着

    舞曲,踩着节拍,搂着他侄媳的腰转圈。午夜时分,当他离开他们回古牙旅馆时,

    ——在巴黎他只知道这家旅馆,他一边下楼一边放声高唱,向为他持灯引路的侄媳

    频频送去飞吻,还向让大喊:

    “喂,保重自己呀!……”

    他一走,芳妮就急忙跑进盥洗室,额上皱起一丝忧虑的皱纹,让正在更衣上床,

    她隔着那半开的门漫不经心地说:“我说你那婶子可真美,……怪不得你老是谈起

    她呢……你一定让这个可怜的败家子戴了绿帽子,这样一个没头脑的人,再说……”

    他万分恼怒地驳斥她……狄沃娜!他的第二个母亲,在他儿时看管他,给他穿

    衣……在他生病时曾把他从死神手里救了出来……不,他心里从未有过如此卑劣的

    念头。

    “得啦,得啦,”她用粗厉的声音反驳道,齿间咬着发针,“你别骗我了,有

    着那样一双眼睛,又有着像那个笨蛋说的那样美妙的身材,他的狄沃娜在你这个皮

    肤像少女一样的金发美男子跟前会毫不动心?!……你知道的,我们女人都一样,

    无论是在罗讷河边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她很自信地说着,相信只要是女人就会很快地屈服在男人的脚下,被最初的欲

    望所征服。他嘴上否认,心里却有些震动,他在记忆中搜寻,想找出是否有哪次纯

    真的慰抚中预示着什么危险;尽管他什么也没找到,但他那纯洁的情感还是受到了

    玷污,就像纯洁的雕花玉石上留下了一道指甲划过的痕迹一样。

    “喂!……看……你家乡的头饰……”

    她在用两根长带缚住的高耸的秀发上包了一块白色的头巾,像极了加塔拉内、

    夏多内夫少女们所戴的那种三层卡达兰式小帽;她笔直地站在他面前,穿着一件有

    皱褶的乳白色睡衣,眼睛发着光,她问他:

    “我像狄沃娜吗?”

    噢!不,一点儿也不像;她戴着那小帽除了她自己外谁也不像,这小帽还使人

    想到圣拉扎尔监狱中的那个人,据说她戴着那小帽非常好看,她向他的苦役犯吻别,

    用整个法庭都能听见的声音对他大喊:“别担心,亲爱的,好日子会回来的……”

    这记忆真令他痛苦,在他的情妇睡下以后,他立刻就吹灭了蜡烛,避免看见她。

    第二天一大早,塞沙利叔叔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了,手杖举得高高的,大喊

    大叫:“嗳!小宝宝们!”这种口气是以前库贝拜斯到佩利居尔的怀里去找他时常

    用的。他看上去比前一天晚上更高兴:住了古牙旅馆,大概是这个原因吧,最主要

    的是他的钱包里满满地塞着八千法郎。这钱是用来买皮布莱特的,一定,不过,他

    当然有权从中抽出几个路易来请他的侄媳去郊外吃顿午餐!

    “不是要去找布其勒大夫吗?”侄子提醒道,他是不能连续两天向部里请假的。

    于是决定先去香榭丽舍大街吃午饭,然后两个男人去拜访医生。

    这是败家子所不曾梦想到的,车里装满香槟,身着盛装前往圣克洛德;在酒店

    的阳台上吃饭也很有情调,在洋槐和香椿的树荫里,听着邻近的音乐咖啡厅白天排

    练传来的乐曲声。塞沙利十分健谈,十分殷勤,使出浑身解数来博取这个巴黎女人

    的欢心。他“捉弄”侍者,称赞给他做面拖沙司的厨司长,而芳妮则愚蠢而做作、

    旁若无人地咯咯直笑,这使葛辛很不快,因为叔叔与侄媳间的亲密他觉得太过火了。

    他们就像是已有二十年交情的老朋友。几杯酒下肚,吃餐后甜点时,有些飘飘

    然的败家子谈起了城堡、狄沃娜,还有他的小让;他很高兴看见让跟这样一个能阻

    止他干蠢事的能干女人在一起。他更进而嘱咐她,就像是在给一个新娘子出主意一

    样,内容是关于这个年轻人有点粗暴的脾气以及最好怎样对付他,一边说一边还拍

    拍她的胳膊,他的舌头已经僵硬,眼睛湿湿的,黯淡无光。

    他在布其勒的诊所清醒了过来。他们在旺多姆广场二楼等了足足有两个钟头,

    高大冰冷的客厅里挤满了沉默而焦虑的人们;他们逐一穿过这些身陷痛苦地狱的人

    们,经过一道道门,最后来到名医的诊所。

    布其勒的记忆力非常惊人,他清楚地记得葛辛夫人,记得十年前她刚得病时他

    去城堡给她诊治过;他让他们描述她的病情发展的各个阶段,又重新审查了从前的

    药方,随即向他们说明了为什么她的大脑的昏乱会加剧,并说明他要用什么药来医

    治她。当他身体一动不动,浓重的睫毛搭在他那锐利的、富有洞察力的小眼睛上,

    给他在阿维尼翁的同行写一封长信时,叔侄俩屏息聆听着他的羽毛笔在纸上沙沙作

    响,这声音把繁华巴黎的一切喧嚣声都淹没了,突然他们感受到了现代社会里医生

    的力量,他是最后的牧师,至高无上的信仰,无法抗拒的迷信……

    出门时塞沙利变得严肃而冷静:

    “我回旅馆收拾行李去了,你看,小家伙,巴黎的空气并不适合我……如果再

    呆下去,我会干蠢事的。我坐晚上七点钟的火车回去,替我向我的侄媳道歉,好吗

    ?”

    让没有留他,恐怕他的幼稚和轻率会闹出什么事故来;第二天醒来,他正庆幸

    叔叔已经回到狄沃娜的庇护下时,忽然看见塞沙利站在他面前,神情沮丧,衣服凌

    乱:

    “上帝!叔叔,你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