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四十四章(2/2)

某种联系←的脑子里,飞快地把上官家女儿过了一遍,上官来弟死了上官招弟死了上官领弟死了上官求弟死了′然没看到她的尸首,但上官念弟其实也死了上官盼弟已变成马瑞莲,虽然活着也等于死了事的只有上官想弟和上官玉女

    她牙齿焦黄,脑袋笨重,骂人时那张大嘴角可怕地下垂着,眼睛里放出护崽母猫一样的绿光↓只能是上官想弟——那个自卖自身,对上官家做出过巨大牺牲的四姐那个琵琶里倒底藏着什么?

    正当他陷在琵琶里不能自拔的时候,瘦得只事一副庞大骨架的母亲急匆匆地进了家门←刚听到插上大门闩的声音,就看到母亲从厢房的过道里像纸壳人一样,僵硬地扑进来←叫了一声娘,委屈的泪水汹涌地流了出来母亲似乎吃了一惊,但却没说话↓用手捂着嘴巴,跑到杏树下那个盛满清水的大木盆边,扑地跪下,双手扶住盆沿,脖子抻直,嘴巴张开,哇哇地呕吐着,一股很干燥的豌豆,哗啦啦地倾泻到木盆里,砸出了一盆扑扑簌簌的水声↓歇息了几分钟,抬起头,用满是眼泪的眼睛,看着儿子,说了半句含混不清的话,立即又垂下头去呕吐后来吐出的豌豆与粘稠的胃液混在一起,一团一团地往木盆里跌落终于吐完了,她把手伸进盆里,从水中抄起那些豌豆看了一下,脸上显出满意的神情这时她才走到儿子身边,把儿子高大软弱的身体抱住了“我的儿,你怎么一去就不回还了呢?只隔着十里路啊”母亲用责备的口气说着但她随即就说,“你走后不久,娘就谋到一个差事,公社里办了一个磨房,就是司马家的风磨房,把上边的破风车都拆了,用人推磨,娘托了杜文斗的面子进去了,推一天给半斤红薯干,要不是谋了这差事,你就见不到娘了,连鹦鹉也就见不到了”

    官金童这才知道,鸟儿韩的儿子名叫鹦鹉←在吊篮里呜呜哇哇地哭着

    “你去抱出来他吧,娘做饭给你们吃”

    母亲把木盆中的豌豆用清水淘洗了几遍,盛在一个碗里竟然有满满的一碗

    母亲感到了他的诧异,就说:“儿艾娘这是被逼出来的,你不要耻笑娘……

    娘这辈子,犯了千错万错,还是第一次偷人家的东西……“他把自己的毛茸茸的大头搁在母亲的肩膀上,痛苦地说:“娘,别说了……这不是偷,还有许多事情,比偷要可耻一百倍……”

    母亲从炕洞里拖出一个蒜臼子,把那些豌豆捣成碎面儿,用凉水调和成糊状,递给上官金童一碗,说:“孩子,吃吧,不敢动烟火,一动烟火,干部们就来查,查出来可就了不得了”

    上官金童捧着碗,喉咙发哽

    母亲用一个被咬得坑坑洼洼的小木勺,喂着鹦鹉韩⌒鹉韩规规矩矩地坐主小凳子上,香甜地吃着

    “嫌脏?”母亲望着儿子,抱歉地问

    上官金童的泪水滴落在碗中,说:“不,娘,不嫌”

    他呼噜呼噜地,只用了几秒种时间,便把那碗生面粥喝光了←感到口腔里有一股血腥的味道,他知道那是母亲的胃里和喉咙里呕出来的血

    “娘,你怎么能想出这种办法?”上官金童子着母亲花白的、在静止的时候微微颤抖的头,痛苦地问

    母亲说:“刚开始,都往袜筒子里装,出门被搜出来,被人家像狗一样地羞辱

    后来,大家就吃有一次回家呕了,呕在院子里,下大雨,没收拾,早晨看到一些豌豆粒,鹦鹉韩捡着吃,娘也吃了几个,娘就开了窍第一次往外吐,要用筷子搅喉咙,那滋味……现在成习惯了,一低头就倒出来了,娘的胃,现在就是个装粮食的口袋……“接下来母亲询问他农场里的事情以及他这一年多的经历,他毫无保留向母亲说了,包括他与青龙萍的xx、上官求弟的死、鲁立人的死、上官盼弟的改名换姓

    母亲长时间地沉默着,一直等到月亮从东边爬出来,把院子和窗户照亮的时候,她才说:“孩子,你没做错事,那个姓龙的姑娘,灵魂得到了安息↓就算是我们上官家的人了,等年景好了,我们把她的尸骨、连同你七姐的尸骨都起回来吧”

    母亲把困得东倒西歪的鹦鹉韩抱上了炕,说:“当初上官家人多得像羊圈里的羊一样成群结队,现在,就剩了这么几个了”

    上官金童吭吭哧哧地问:“娘,八姐呢?”

    娘长叹一声,羞愧地望着他,好像在祈求谅解

    上官玉女二十多岁时,心理状态还像个小姑娘,胆怯的小姑娘,畏缩的小姑娘

    她终生都像蛹一样缩在茧里,生怕给家里人增添麻烦

    在那些沉闷多雨的夏季雨的傍晚,她悲伤地谛听着母亲呕吐的声音雷在天边隆隆滚动,风把树叶吹得哗啦啦响,闪电的气味焦香扑鼻,但所有的声音都压不住母亲呕吐的声音,所有的气味都不如母亲呕吐的气味浓烈那些粮食落入水中的唰啦啦的声响,令她的心阵阵颤栗↓盼望着这声音赶快结束,又企盼着这声音长久地持续↓厌恶母亲呕吐时那股胃液混合着血液的气味,又感激着这股难闻的气味

    母亲用蒜臼子捣食,砰砰啪啪,好像捣着她的心母亲把一碗散发着生冷的豆腥气的生面糊糊递给她时,热泪从她盲目中滚出,美丽的大嘴痉挛着,每吃一勺面糊她就滚出一串泪珠↓心中聚集着感激母亲的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去年的七月初七那天早晨,母亲临去磨坊前,上官玉女忽然说:“娘,你是啥模样?”她说着,就对母亲伸出了那两只葱白般的手,祈求道,“娘,让我摸摸你”

    母亲叹道:“傻闺女哟,都这步田地啦,还有这份闲心……”

    母亲把脸凑到八姐的手边,让她的柔若无骨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抚摸母亲嗅到女儿的手指上有一股潮湿腥冷的气味“玉女,你该洗洗手啦,水缸里有水”

    母亲走后,八姐摸索着下了炕↓听到鹦鹉在树下的吊篮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愉快的歌,树上群鸟唧喳,蜗牛在树干上吐涎,燕子在房檐下筑巢↓嗅着水的清新味道来到水缸边,俯下身子,她的美丽的脸倒映在水面上,就像上官金童从水缸里寻找娜塔莎一样,但她看不到自己的脸很少有人看到上官家这个女儿的脸↓鼻梁高耸,脸皮白皙,一头柔软的金发,脖子细长,像戏水的天鹅↓感到凉森森的水濡湿了鼻尖,随即淹没了口唇,她把整个脑袋浸入了水中腥咸的水呛人鼻孔时,她猛地清醒了,然后便抬起头↓的耳朵里嗡嗡地响,鼻子又酸又胀→朵眼里啪啪响了两声,是水膜破裂,随即她听到了树上鹦鹉的噪叫和鹦鹉韩呼唤八姨的声音

    她走到树下,抬手摸了摸吊篮中鹦鹉韩沾满鼻涕的脸,一声不响地摸出了家门

    母亲抬起手背拭着腮上的泪,低声道:“你八姐是怕拖累我才走的……你八姐是龙王爷的闺女到咱家投胎,现在时限到了,她一定是回她的东忽龙女去了……”

    上官金童想安慰母亲,但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大声地咳嗽着,借以掩饰心中的悲痛

    这时,外边传来敲大门的声音,母亲抖了一下,慌忙藏好沾着豌豆粉面的蒜臼子,说:“金童,开门去吧,看看是谁”

    上官金童拉开大门,看到那个船上的女人怀抱着一把破琵琶怯生生地站在大门外,她用蚊子嗡嗡一样的细声问:“你是金童?”

    上官想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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