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忠韦安石(子陟斌斌子况从父兄子抗从祖兄子巨源赵彦
昭附)萧至忠(宗楚客纪处讷附)
魏元忠,宋州宋城人也。本名真宰,以避则天母号改焉。初,为太学生,志
气倜傥,不以举荐为意,累年不调。时有左史盩厔人江融撰《九州设险图》,备
载古今用兵成败之事,元忠就传其术。仪凤中,吐蕃频犯塞,元忠赴洛阳上封事,
言命将用兵之工拙,曰:
臣闻理天下之柄,二事焉,文与武也。然则文武之道,虽有二门,至于制胜
御人,其归一揆。方今王略遐宣,皇威远振,建礼乐而陶士庶,训军旅而慑生灵。
然论武者以弓马为先,而不稽之以权略;谈文者以篇章为首,而不问之以经纶。
而奔竞相因,遂成浮俗。臣尝读魏、晋史,每鄙何晏、王衍终日谈空。近观齐、
梁书,才士亦复不少,并何益于理乱哉?从此而言,则陆士衡著《辨亡论》,而
不救河桥之败,养由基射能穿札,而不止鄢陵之奔,断可知矣。昔赵岐撰御寇之
论,山涛陈用兵之本,皆坐运帷幄,暗合孙、吴。宣尼称“有德者必有言,仁者
必有勇”,则何平叔、王夷甫岂得同日而言载!
臣闻才生于代,代实须才,何代而不生才,何才而不生代。故物有不求,未
有无物之岁;士有不用,未有无士之时。夫有志之士,在富贵之与贫贱,皆思立
于功名,冀传芳于竹帛。故班超投笔而叹,祖逖击楫而誓,此皆有其才而申其用
矣。且知己难逢,英哲罕遇,士之怀琬琰以就埃尘,抱栋梁而困沟壑者,则悠悠
之流,直睹此士之贫贱,安知此士之方略哉。故汉拜韩信,举军惊笑;蜀用魏延,
群臣觖望。嗟乎,富贵者易为善,贫贱者难为功,至于此也!
亦有位处立功之际,而不展其志略,身为时主所知,竟不能尽其才用,则贫
贱之士焉足道哉!汉文帝时,魏尚、李广并身任边将,位为郡守。文帝不知魏尚
之贤而囚之,不知李广之才而不能用之。常叹李广恨生不逢时,令当高祖日,万
户侯岂足道哉。夫以李广才气,天下无双,匈奴畏之,号为“飞将”,尔时胡骑
凭凌,足伸其用。文帝不能大任,反叹其生不逢时。近不知魏尚、李广之贤,而
乃远想廉颇、李牧。故冯唐曰,虽有颇、牧而不能用,近之矣。从此言之,疏斥
贾谊,复何怪哉。此则身为时主所知,竟不能尽其才用。晋羊祜献计平吴,贾充、
荀勖沮其策,祜叹曰:“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缘荀、贾不同,竟不大举。
此则位处立功之际,而不得展其志略。而布衣韦带之人,怀一奇,抱一策,上书
阙下,朝进而望夕召,何可得哉。
臣请历访内外文武职事五品已上,得不有智计如羊祜、武艺如李广,在用与
不用之间,不得骋其才略。伏愿降宽大之诏,使各言其志。无令汲黯直气,卧死
于淮阳。仲舒大才,位屈于诸候相。
又曰:
臣闻帝王之道,务崇经略。经略之术,必仗英奇。自国家良将,可得言矣。
李靖破突厥,侯君集灭高昌,苏定方开西域,李勣平辽东,虽奉国威灵,亦其才
力所致。古语有之,“人无常俗,政有理乱,兵无强弱,将有能否”。由此观之,
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也。故赵充国征先零,冯子明讨南羌,皆计不空施,
机不虚发,则良将立功之验也。然兵革之用,王者大事,存亡所系。若任得其才,
则摧凶而扼暴。苟非其任,则败国而殄人。北齐段孝玄云:“持大兵者,如擎盘
水。倾在俯仰间,一致蹉跌,求止岂得哉!”从此而言,周亚夫坚壁以挫吴、楚,
司马懿闭营而困葛亮,俱为上策。此皆不战而却敌,全军以制胜。是知大将临戎,
以智为本。汉高之英雄大度,尚曰“吾宁斗智”;魏武之纲神冠绝,犹依法孙、
吴。假有项籍之气,袁绍之基,而皆泯智任情,终以破灭,何况复出其下哉!
且上智下愚,明暗异等,多算少谋,众寡殊科。故魏用柏直以拒汉,韩信轻
为竖子;燕任慕容评以抗秦,王猛谓之奴才。即柏直、慕容评智勇俱亡者也。夫
中材之人,素无智略,一旦居元帅之任,而意气轩昂,自谓当其锋者无不摧碎,
岂知戎昭果毅、敦《诗》说《礼》之事乎!故李信求以二十万众独举鄢郢,其后
果辱秦军;樊哙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登时见折季布,皆其事也。
当今朝廷用人,类取将门子弟,亦有死事之家而蒙抽擢者。此等本非干略见
知,虽竭力尽诚,亦不免于倾败,若之何使当阃外之任哉?后汉马贤讨西羌,皇
甫规陈其必败;宋文帝使王玄谟收复河南,沈庆之悬知不克。谢玄以书生之姿,
拒苻坚天下之众,郗超明其必胜;桓温提数万之兵,万里而袭成都,刘真长期于
决取。虽时有今古,人事皆可推之,取验大体,观其锐志与识略耳。明者隋分而
察,成败之形,昭然自露。京房有言,“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古。”则昔贤之
与今哲,意况何殊。当事机之际也。皆随时而立功,岂复取贤于往代,待才于未
来也?即论知与不知,用与不用。夫建功者,言其所济,不言所起;言其所能,
不言所藉。若陈汤、吕蒙、马隆、孟观,并出自贫贱,勋济甚高,未闻其家代为
将帅。董仲舒曰:“为政之用,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弦而更张之,乃可鼓
也。”故阴阳不和,擢士为相;蛮夷不龚,拔卒为将,即更张之义也。以四海之
广,亿兆之众,其中岂无卓越奇绝之士?臣恐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又曰:
臣闻赏者礼之基,罚者刑之本。故礼崇谋夫竭其能,赏厚义士轻其死,刑正
君子勖其心,罚重小人惩其过。然则赏罚者,军国之纲纪,政教之药石。纲纪举
而众务自理,药石行而文武用命。彼吐蕃蚁结蜂聚,本非勍敌,薛仁贵、郭待封
受阃外之寄,奉命专征,不能激励熊罴,乘机扫扑。败军之后,又不能转祸为福,
因事立功,遂乃弃甲丧师,脱身而走。幸逢宽政,罪止削除,国家纲漏吞舟,何
以过此。天皇迟念旧恩,收其后效,当今朝廷所少,岂此一二人乎?且赏不劝谓
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仁贵自宣力海东,功无尺寸,坐玩金帛,渎货无厌,
今又不诛,纵恶更甚。臣以疏贱,干非其事,岂欲间天皇之君臣,生厚薄于仁贵?
直以刑赏一亏,百年不复,区区所怀,实在于此。
古人云:“国无赏罚,虽尧、舜不能为化。”今罚不能行,赏亦难信,故人
间议者皆言,“近日征行,虚有赏格而无其事。”良由中才之人不识大体,恐赏
赐勋庸,倾竭仓库,留意锥刀,将此益国。徇目前之近利,忘经久之远图,所谓
错之毫厘,失之千里者也。且黔首虽微,不可欺以得志,瞻望恩泽,必因事而生
心。既有所因,须应之以实,岂得悬不信之令,设虚赏之科?比者师出无功,未
必不由于此。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故商君
移木以表信,曹公割发以明法,岂礼也哉,有由然也。自苏定方定辽东,李勣破
平壤,赏绝不行,勋仍淹滞,数年纷纭,真伪相杂,纵加沙汰,未至澄清。臣以
吏不奉法,慢自京师,伪勋所由,主司之过。其则不远,近在尚书省中,不闻斩
一台郎,戮一令史,使天下知闻,天皇何能照远而不照近哉!神州化首,万国共
尊,文昌政本,四方是则,轨物宣风,理乱攸在。臣是以披露不已,冒死尽言。
且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臣识不稽古,请以近事言之。贞观年中,
万年县尉司马玄景舞文饰智,以邀乾没,太宗审其奸诈,弃之都市。及征高丽也,
总管张君乂击贼不进,斩之旗下。臣以伪勋之罪,多于玄景;仁贵等败,重于君
乂。向使早诛薛仁贵、郭待封,则自余诸将,岂敢失利于后哉?韩子云:“慈父
多败子,严家无格虏。”此言虽小,可以喻大。公孙弘有言:“人主病不广大,
人臣病不节俭。”臣恐天皇病之于不广大,过在于慈父,斯亦日月之一蚀也。又
今之将吏,率多贪暴,所务唯狗马,所求唯财物,无赵奢、吴起散金养士之风,
纵使行军,悉是此属。臣恐吐蕃之平,未可旦夕望也。
帝甚叹异之,授秘书省正字,令直中书省,仗内供奉。寻除监察御史。
文明年,迁殿中侍御史。其年,徐敬业据扬州作乱,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
督军讨之,则天诏元忠监其军事。孝逸至临淮,而偏将雷仁智为敬业先锋所败,
敬业又攻陷润州,回兵以拒孝逸。孝逸惧其锋,按甲不敢进。元忠谓孝逸曰:
“朝廷以公王室懿亲,故委以阃外之事,天下安危,实资一决。且海内承平日久,
忽闻狂狡,莫不注心倾耳,以俟其诛。今大军留而不进,则解远近之望,万一朝
廷更命他将代公,其将何辞以逃逗挠之罪?幸速进兵以立大效,不然,则祸难至
矣。”孝逸然其言,乃部勒士卒以图进讨。
时敬业屯于下阿溪,敬业弟敬猷率偏师以逼淮阴。元忠请先击敬猷,诸将咸
曰:“不如先攻敬业,敬业败,则敬猷不战而擒矣。若击敬猷,则敬业引兵救之,
是腹背受敌也。”元忠曰:“不然,贼之劲兵精卒,尽在下阿,蚁聚而来,利在
一决,万一失捷,则大事云矣。敬猷本出博徒,不习战斗,其众寡弱,人情易摇,
大军临之,其势必克。既克敬猷,我之乘胜而进。彼若引救淮阴,计程则不及,
又恐我之进掩江都,必邀我于中路。彼则劳倦,我则以逸待之,破之必矣。譬之
逐兽,弱者先擒,岂可舍必擒之弱兽,趋难敌之强兵?恐未可也。”孝逸从之,
乃引兵击敬猷,一战而破之,敬猷脱身而遁。孝逸乃进军,与敬业隔溪相拒。前
军总管苏孝祥为贼所破,孝逸又惧,欲引退。初,敬业至下阿,有流星坠其宫,
及是,有群乌飞噪于阵上,元忠曰:“验此,即贼败之兆也。风顺荻乾,火攻之
利。”固请决战,乃平敬业。元忠以功擢司刑正,稍迁洛阳令。
寻陷周兴狱,诣市将刑,则天以元忠有讨平敬业功,特免死配流贵州。时承
敕者将至市,先令传呼,监刑者遽释元忠令起,元忠曰:“未知敕虚实,岂可造
次。”徐待宣敕,然始起谢,观者咸叹其临刑而神色不挠。圣历元年,召授侍御
史,擢拜御史中丞。又为来俊臣、侯思止所陷,再被流于岭表。复还,授御史中
丞。元忠前后三被流,于时人多称其无罪。则天尝谓曰:“卿累负谤铄,何也?”
对曰:“臣犹鹿也,罗织之徒,有如猎者,苟须臣肉作羹耳。此辈杀臣以求达,
臣复何辜。”
圣历二年,擢拜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检校并州长史。未几,加银
青光禄大夫,迁左肃政台御史大夫,兼检校洛州长史。政号清严。长安中,相王
为并州元帅,元忠为副。时奉宸令张易之尝纵其家奴凌暴百姓,元忠笞杀之,权
豪莫不敬惮。时突厥与吐蕃数犯塞,元忠皆为大总管拒之。元忠在军,唯持重自
守,竟无所克获,然亦未尝败失。
中宗在春宫时,元忠检校太子左庶子。时张易之、昌宗权宠日盛,倾朝附之。
元忠尝奏则天曰:“臣承先帝顾眄,受陛下厚恩,不徇忠死节,使小人得在君侧,
臣之罪也。”则天不悦。易之、昌宗由是含怒。因则天不豫,乃谮元忠与司礼丞
高戩潜谋曰:“主上老矣,吾属当挟太子而令天下。”则天惑其言,乃下元忠诏
狱,召太子、相王及诸宰相,令昌宗与元忠等殿前参对,反复不决。昌宗又引凤
阁舍人张说令执证元忠。说初伪许之,及则天召说验问,说确称元忠实无此语。
则天乃悟元忠被诬,然以昌宗之故,特贬授端州高要尉。
中宗即位,其日驿召元忠,授卫尉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旬日,又迁兵部尚
书,知政事如故。寻进拜侍中,兼检校兵部尚书。时则天崩,中宗居谅暗,多不
视事,军国大政,独委元忠者数日。未几,迁中书令,加授光禄大夫,累封齐国
公,监修国史。神龙二年,元忠与武三思、祝钦明、徐彦伯、柳冲、韦承庆、崔
融、岑羲、徐坚等撰《则天皇后实录》二十卷。编次文集一百二十卷奏之。中宗
称善,赐元忠物千段,仍封其子卫王府谘议参军升为任城县男。时元忠特承宠荣,
当朝用事。初元忠作相于则天朝,议者以为公清。至是再居政事,天下莫不延首
倾属,冀有所弘益。元忠乃亲附权豪,抑弃寒俊,竟不能赏善罚恶,勉修时政,
议者以此少之。四年秋,代唐璟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令,仍知兵部尚书事,监
修国史。未几,元忠请归乡拜扫,特赐锦袍一领、银千两,并给千骑四人,充其
左右,手敕曰:“衣锦昼游,在乎兹日;散金敷惠,谅属斯辰。”元忠至乡里,
竟自藏其银,无所赈施。及还,帝又幸白马寺以迎劳之,其恩遇如此。
是时,安乐公主尝私请废节愍太子,立己为皇太女。中宗以问元忠,元忠固
称不可,乃止。寻迁左仆射,余并如故。元忠又嫉武三思专权用事,心常愤叹,
思欲诛之。三年秋,节愍太子起兵诛三思,元忠及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等皆潜预
其事。太子既斩三思,又率兵诣阙,将请废韦后为庶人,遇元忠子太仆少卿升于
永守门,协令从己。太子兵至玄武楼下,多祚等犹豫不战,元忠又持两端,由是
不克,升为乱兵所杀。中宗以元忠有平寇之功,又素为高宗、天后所礼遇,竟不
以升为累,委任如初。
是时,三思之党兵部尚书宗楚客与侍中纪处讷等又执证元忠及升,云素与节
愍太子同谋构逆,请夷其三族,中宗不许。元忠惧不自安,上表固请致仕。手制
听解左仆射,以特进、齐国公致仕于家,仍朝朔望。楚客等又引右卫郎将姚庭筠
为御史中丞,令劾奏元忠,由是贬渠州员外司马。侍中杨再思、中书令李峤皆依
楚客之旨,以致元忠之罪,唯中书侍郎萧至忠正议云当从宽宥。楚客大怒,又遣
给事中冉祖雍与杨再思奏言:“元忠既缘犯逆,不合更授内地官。”遂左迁思州
务川尉。顷之,楚客又令御史袁守一奏言:“则天昔在三阳宫不豫,内史狄仁杰
奏请陛下监国,元忠密进状云不可。据此,则知元忠怀逆日久,伏请加以严诛。”
中宗谓杨再思等曰:“以朕思之,此是守一大错。人臣事主,必在一心,岂有主
上少有不安,即请太子知事?乃是狄仁杰树私惠,未见元忠有失。守一假借前事
罗织元忠,岂是道理。”楚客等遂止。元忠行至涪陵而卒,年七十馀。
景龙四年,追赠尚书左仆射、齐国公、本州刺史,仍令所司给灵舆送至乡里。
睿宗即位,制令陪葬定陵。景云三年,又降制曰:“故左仆射、齐国公魏元忠,
代协人望,时称国良。历事三朝,俱展诚效。晚年迁谪,颇非其罪。宜特还其子
著作郎晃实封一百户。”开元六年,谥曰贞。二子升、晃。
韦安石,京兆万年人,周大司空、郧国公孝宽曾孙也。祖津,大业末为民部
侍郎。炀帝之幸江都,敕津与段达、元文都等于洛阳留守,仍检校民部尚书事。
李密逼东都,津拒战于上东门外。兵败,为密所囚,及王世充杀文都等,津独免
其难。密败,归东都,世充僣号,深被委遇。及洛阳平,高祖与津有旧,征授谏
议大夫,检校黄门侍郎。出为陵州刺史,卒。父琬,成州刺史。叔琨,户部侍郎。
琨弟璲,仓部员外。
安石应明经举,累授乾封尉,苏良嗣甚礼之。永昌元年,三迁雍州司兵,良
嗣时为文昌左相,谓安石曰:“大材须大用,何为徒劳于州县也。”特荐于则天,
擢拜膳部员外郎、永昌令、并州司马。则天手制劳之曰:“闻卿在彼,庶事存心,
善政表于能官,仁明彰于镇抚。如此称职,深慰朕怀。”俄拜并州刺史,又历德、
郑二州刺史。安石性持重,少言笑,为政清严,所在人吏咸畏惮之。久视年,迁
文昌右丞,寻拜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兼太子左庶子。长安三年,为神
都留守,兼判天官、秋官二尚书事。后与崔神庆等同为侍读,寻知纳言事。是岁,
又加检校中台左丞,兼太子左庶子、凤阁鸾台三品如故。
时张易之兄弟及武三思皆恃宠用权,安石数折辱之,甚为易之等所忌。尝于
内殿赐宴,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数人于前博戏。安石疏奏曰:“蜀商等贱类,不
合预登此筵。”因顾左右令逐出之,座者皆为失色。则天以安石辞直,深慰勉之。
时凤阁侍郎陆元方在座,退而告人曰:“此真宰相,非吾等所及也。”则天尝幸
兴泰宫,欲就捷路,安石奏曰:“千金之子,且有垂堂之诫,万乘之尊,不宜轻
乘危险。此路板筑初成,无自然之固,銮驾经之,臣等敢不请罪。”则天登时为
之回辇。安石俄又举奏易之等罪状,初有敕付安石及夏官尚书唐休璟推问,未竟
而事变。四年,出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
神龙初,征拜刑部尚书。是岁,又迁吏部尚书,复知政事。俄代张柬之为中
书令,封郧国公,以尝为宫僚,赐实封三百户,又兼相王府长史。俄转户部尚书,
复为侍中,监修国史。中宗与庶人尝因正月十五日夜幸其第,赐赉不可胜数。又
中宗尝幸安乐公主城西池馆,公主具舟楫,请御楼船,安石谏曰:“御轻舟,乘
不测,臣恐非帝王之事。”乃止。
睿宗践祚,拜太子少保,改封郇国公。俄又历侍中、中书令。景云二年,加
开府仪同三司。时太平公主与窦怀贞等潜有异图,将引安石预其事,公主屡使子
婿唐晙邀安石至宅,安石竟拒而不往。睿宗尝密召安石,谓曰:“闻朝廷倾心东
宫,卿何不察也?”安石对曰:“陛下何得亡国之言,此必太平之计。太子有大
功于社稷,仁明孝友,天下所称,愿陛下无信谗言以致惑也。”睿宗矍然曰:
“朕知之矣,卿勿言也。”太平于帘中窃听之,乃构飞语,欲令鞫之,赖郭元振
保护获免。俄而迁尚书左仆射,兼太子宾客,依旧同中书门下三品,虽假以崇宠,
实去其权。其冬,罢知政事,拜特进,充东都留守。太常主簿李元澄,即安石之
子婿,其妻病死,安石夫人薛氏疑元澄先所幸婢厌杀之。其婢久已转嫁,薛氏使
人捕而捶之致死。由是为御史中丞杨茂谦所劾,出为蒲州刺史。无几,转青州刺
史。
安石初在蒲州时,太常卿姜皎有所请托,安石拒之,皎大怒。开元二年,皎
弟晦为御史中丞,以安石等作相时,同受中宗遗制,宗楚客、韦温削除相王辅政
之辞,安石不能正其事,令侍御史洪子舆举劾之。子舆以事经赦令,固称不可。
监察御史郭震希皎等意,越次奏之,于是下诏曰:“青州刺史韦安石、太子宾客
韦嗣立、刑部尚书赵彦昭等,往在先朝,曲蒙厚赏,因缘幸会,久在庙堂,朋党
比周,闻于行路。景龙之末,长蛇纵祸,仓卒之间,人神愤怨,未闻舍生取义,
直道昌言,遂削太上皇辅政之辞,用韦氏临朝之策。比常隐忍,复以崇班,将期
愧畏,稍惩前恶,而尚款回邪,苟安荣宠。宜从谪官之典,以励事君之节。安石
可沔州别驾,嗣立可岳州别驾,彦昭可袁州别驾,并员外置。”安石既至沔州,
晦又奏云:“安石尝检校定陵造作,隐官物入己。”敕符下州征赃。安石叹曰:
“此祇应须我死耳!”愤激而卒,年六十四。开元十七年,赠蒲州刺史。天宝初,
以子贵,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郇国公,谥曰文贞。二子陟、斌,并
早知名。
陟字殷卿,代为关中著姓,人物衣冠,弈世荣盛。安石晚有子,及为并州司
马,始生陟及斌,俱少聪敏,颇异常童。陟自幼风标整峻,独立不群,安石尤爱
之。神龙二年,安石为中书令,陟始十岁,拜温王府东阁祭酒,加朝散大夫,累
迁秘书太堂丞,有文彩,善隶书,辞人、秀士已游其门矣。开元初,丁父忧,居
丧过礼。自此杜门不出八年,与弟斌相劝励,探讨典坟,不舍昼夜,文华当代,
俱有盛名。于时才名之士王维、崔颢、卢象等,常与陟唱和游处。广平宋公见陟
叹曰:“盛德遗范,尽在是矣。”历洛阳令,转吏部郎中。张九龄一代辞宗,为
中书令,引陟为中书舍人,与孙逖、梁涉对掌文诰,时人以为美谈。
后为礼部侍郎。陟好接后辈,尤鉴于文,虽辞人后生,靡不谙练。曩者主司
取与,皆以一场之善,登其科目,不尽其才。陟先责旧,仍令举人自通所工诗笔,
先试一日,知其所长,然后依常式考核,片善无遗,美声盈路。后为吏部侍郎,
常病选人冒名接脚,阙员既少,取士良难,正调者被挤,伪集者冒进。陟刚肠嫉
恶,风彩严正,选人疑其有瑕,案声盘诘,无不首伏。每岁皆赎得数百员阙,以
待淹滞,常谓所亲曰:“使陟知铨衡一二年,则无人可选矣。”
陟门地豪华,早践清列,侍儿阉阍,列侍左右者十数,衣书药食,咸有典掌,
而舆马僮奴,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