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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卷 乔彦杰一妾破家(1/2)

    世事纷纷难诉陈,知机端不误终身。若论破国亡家者,尽是贪花恋色人。

    话说大宋仁宗皇帝明道元年,这浙江路宁海军,即今杭州是也。在城众安桥

    北首观音庵相近,有一个商人,妖乔,名俊,字彦杰,祖贯钱塘人。自幼年丧父

    母,长而魁伟雄壮,好色贪淫。娶妻高氏,各年四十岁。夫妻不生得男子,止生

    一女,年一十八岁,小字玉秀,至亲三口儿。止有一仆人,唤作赛儿。这乔俊看

    来有三五万贯资本,专一在长安崇德收丝,往东京卖了,贩枣子,胡桃、杂货回

    家来卖,一年有半年不在家。门首交赛儿开张酒店,雇一个酒大工叫做洪三,在

    家造酒。其妻高氏,掌管日逐出进钱钞一应事务,不在话下。

    明道二年春间,乔俊在东京卖丝已了,买了胡桃,枣子等货,船到南京上新

    河泊,正要行船,因风阻了。一住三日,风大,开船不得。忽见邻船上有一美妇,

    生得肌肤似雪,髻挽乌云。乔俊一见,心甚爱之,乃访问梢工,道:“你船中是

    甚么客人?缘何有宅眷在内?”梢工答道:“是建康府周巡检病故,今家小扶灵

    柩回山东去。这年小的妇人,乃是巡检的小娘子,官人问他做甚?”乔俊道:

    “梢工,你与我问巡检夫人,若肯将此妾与人,我情愿多与他些财礼,讨此妇为

    妾,说得这事成了。我把五两银子谢你。”梢工遂乃下船舱里去说这亲事。言无

    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这乔俊娶这个妇人为妾,直使得:一家人口因他丧,万

    贯家资指日休。当下梢工下船舱问老夫人道:“小人告夫人跟前,这个小娘子,

    肯嫁与人么?”老夫人道:“你有甚好头脑说他?若有人要娶他,就应承罢,只

    要一千贯文财礼。”梢工便说:“邻船上有一贩枣子客人,要娶一个二娘子,特

    命小人来与夫人说知。”夫人便应承了。梢工回复乔俊说:“夫人肯与你了,要

    一千贯文财礼哩!”乔俊听说大喜,即便开箱,取出一千贯文,便教梢工送过夫

    人船上去。夫人接了,说与梢工,教请乔俊过船来相见。乔俊换了衣服,径过船

    来拜见夫人。夫人问明白了乡贯姓氏,就叫侍妾近前分付道:“相公已死,家中

    儿子利害。我今做主,将你嫁与这个官人为妾,即今便过乔官人船上去,宁海郡

    大马头去处,快活过了生世。你可小心伏侍,不可托大!”这妇人与乔俊拜辞了

    老夫人,夫人与他一个衣箱物件之类,却送过船去。乔俊取五两银子谢了梢工,

    心中十分欢喜。乃问妇人:“你的名字叫做甚么?”妇人乃言:“我叫作春香,

    年二十五岁。”当晚就舟中与春香同铺而睡。

    次日天晴,风息浪平,大小船只,一齐都开。乔俊也行了五六日,早到北新

    关,歇船上岸。叫一乘轿子抬了春香,自随着径入武林门里。来到自家门首,下

    了轿,打发轿子去了,乔俊引春香入家中来。自先走入里面去与高氏相见,说知

    此事,出来引春香入去参见。高氏见了春香,焦躁起来,说:“丈夫,你既娶来

    了,我难以推故。你只依我两件事,我便容你。”乔俊道:“你且说那两件事?”

    高氏启口说出,直教乔俊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正是:

    妇人之语不宜听,割户分门坏五伦。

    勿信妻言行大道,世间男子几多人!当下高氏说与丈夫:“你今已娶来家,

    我说也自枉然了。只是要你与他别住,不许放在家里!”乔俊听得说:“这个容

    易,我自赁房屋一间与他另住。”高氏又说:“自从今日为始,我再不与你做一

    处。家中钱本什物,首饰衣服,我自与女儿两个受用,不许你来讨。一应官司门

    户等事,你自教贱婢支持,莫再来缠我,你依得么?”乔俊沉吟了半晌,心里道:

    “欲待不依,又难过日子。罢罢!”乃言:“都依你。”高氏不语。次日早起去

    搬货物行李回家,就央人赁房一间,在铜钱局前,——今对贡院是也。拣个吉日,

    乔俊带了周氏,点家火一应什物完备,搬将过去。住了三朝两日,归家走一次。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半年有馀。乔俊刮取人头帐目,及私房银两,还

    勾做本钱。收丝已完,打点家中柴米之类,分付周氏:“你可耐静,我出去多只

    两月便回。如有急事,可回去大娘家里说知。”道罢,径到家里说与高氏:“我

    明日起身去后,多只两月便回。倘有事故,你可照管周氏,看夫妻之面!”女儿

    道:“爹爹早回!”别了妻女,又来新住处打点明早起程。此时是九月间,出门

    搭船,登途去了。一去两个月,周氏在家终日倚门而望,不见丈夫回来。看看又

    是冬景至了,其年大冷。忽一日晚,彤云密布,纷纷扬扬,下一天大雪。高氏在

    家里思忖,丈夫一去,因何至冬时节,只管不回?这周氏寒冷,赛儿又病重,起

    身不得,乃叫洪三将些柴米炭火钱物,送与周氏。周氏见雪下得大,闭门在家哭

    泣。听得敲门,只道是丈夫回来,慌忙开门,见了洪大工挑了东西进门,周氏乃

    问大工:“大娘、大姐一向好么?”大工答道:“大娘见大官人不回,记挂你无

    盘缠,教我送柴米钱钞与你用。”周氏见说,回言:“大工,你回家去,多多拜

    上大娘大姐!”大工别了,自回家去。

    次日午牌时分,周氏门首又有人敲门。周氏道:“这等大雪,又是何人敲门?”

    只因这人来,有分教周氏再不能与乔俊团圆。正是:

    闭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

    当日雪下得越大,周氏在房中向火。忽听得有人敲门,起身开门看时,见一

    人头戴破头巾,身穿旧衣服。便问周氏道:“嫂子,乔俊在家么?”周氏答道:

    “自从九月出门,还未回哩!”那人说:“我是他里长,今来差乔俊去海宁砌江

    塘,做夫十日,歇二十日,又做十日。他既不在家,我替你们寻个人,你出钱雇

    他去做工。”周氏答道:“既如此,只凭你教人替了,我自还你工钱。”里长相

    别出门。次日饭后,领一个后生,年约二十岁,与周氏相见。里长说与周氏:

    “此人是上海县人,姓董,名小二。自幼他父母俱丧。如今专靠与人家做工过日,

    每年只要你三五百贯钱,冬夏做些衣服与他穿。我看你家里又无人,可雇他在家

    走动也好。”周氏见说,心中欢喜道:“委实我家无人走动,看这人,想也是个

    良善本分的,工钱便依你罢了。”当下遂谢了里长,留在家里。至次日,里长来

    叫去海宁做夫,周氏取些钱钞与小二,跟着里长去了十日回来。这小二在家里小

    心谨慎,烧香扫地,件件当心。

    且说乔俊在东京卖丝,与一个上厅行首沈瑞莲来往,倒身在他家使钱,因此

    留恋在彼,全不管家中妻妾。只恋花门柳户,逍遥快乐,那知家里赛儿病了两个

    馀月死了。高氏叫洪三买具棺木,扛出城外化人场烧了。高氏立性贞洁,自在门

    前卖酒,无有半点狂心。不想周氏自从安了董小二在家,到有心看上他。有时做

    夫回来,热羹热饭搬与他吃。小二见他家无人,勤谨做活。周氏时常眉来眼去的

    勾引他,这小二也有心,只是不敢上前。一日正是十二月三十日夜,周氏叫小二

    去买些酒、果、鱼、肉之类过年。到晚,周氏叫小二关了大门,去灶上烫一注子

    酒,切些肉做一盘,安排火盆,点上了灯,就摆在房内床面前桌儿上。小二在灶

    前烧火,周氏轻轻的叫道:“小二,你来房里来,将些东西去吃!”小二千不合

    万不合走入房内,有分教小二死无葬身之地。正是:

    僮仆人家不可无,岂知撞了不良徒。

    分明一段跷蹊事,瞒着堂堂大丈夫。此时周氏叫小二到床前,便道:“小二

    你来,你来!我和你吃两杯酒,今夜你就在我房里睡罢!”小二道:“不敢!”

    周氏骂了两三声“蛮子!”双手把小二抱到床边,挨肩而坐。便将小二扯过怀中,

    解开主腰儿,教他摸胸前麻团也似白奶。小二淫心荡漾,便将周氏脸搂过来,将

    舌尖儿度在周氏口内,任意快乐。周氏将酒筛下,两个吃一个交杯酒,两人合吃

    五六杯。周氏道:“你在外头歇,我在房内也是自歇,寒冷难熬。你今无福,不

    依我的口。”小二跪下道:“感承娘子有心,小人亦有意多时了,只是不敢说。

    今日娘子抬举小人,此恩杀身难报!”二人说罢,解衣脱带,就做了夫妻。一夜

    快乐,不必说了。天明,小二先起来烧汤、洗碗、做饭,周氏方起,梳汝洗面罢,

    吃饭。正是少女少郎,情色相当。却如夫妻一般在家过活,左右邻舍皆知此事,

    无人闲管。

    却说高氏因无人照管门前酒店,忽一日,听得闲人说:“周氏与小二通奸。”

    且信且疑,放心不下。因此教洪大工去与周氏说:“且搬回家,省得两边家火。”

    周氏见洪大工来说,沉吟半晌,勉强回言道:“既是大娘好意,今晚就将家火搬

    回家去。”洪大工得了言语自回家了。周氏便叫小二商量,“今大娘要我搬回家

    去,料想违他不得,只是你却如何?”小二答道:“娘子,大娘家里也无人,小

    人情愿与大娘家送酒走动。只是一件,不比此地,不得与娘子快乐了。不然,就

    今日拆散了罢!”说罢,两个搂抱着,哭了一回。周氏道:“你且安心,我今收

    拾衣箱什物,你与我挑回大娘家去。我自与大娘说,留你在家,暗地里与我快乐。

    且等丈夫回来,再做计较。”小二见说,才放心欢喜,回言道:“万望娘子用心!”

    当日下午收拾已了,小二先挑了箱笼来。捱到黄昏,洪大工提个灯笼去接周氏。

    周氏取具锁锁了大门,同小二回家。正是:

    飞蛾扑火身须丧,蝙蝠投竿命必倾。

    当时小二与周氏到家,见了高氏。高氏道:“你如今回到家一处住了,如何

    带小二回来?何不打发他去了?”周氏道:“大娘门前无人照管,不如留他在家

    使唤,待等丈夫回时,打发他未迟。”高氏是个清洁的人,心中想道:“在我家

    中,我自照管着他,有甚皂丝麻线?”遂留下教他看店,讨酒坛,一应都会得。

    不觉又过了数月。周氏虽和小二有情,终久不比自住之时两个任意取乐。一日,

    周氏见高氏说起小二诸事勤谨,又本分,便道:“大娘何不将大姐招小二为婿,

    却不便当?”高氏听得大怒,骂道:“你这个贱人,好没志气!我女儿招雇工人

    为婿?”周氏不敢言语,吃高氏骂了三四日。高氏只倚着自身正大,全不想周氏

    与他通奸,故此要将女儿招他。若还思量此事,只消得打发了小二出门,后来不

    见得自身同女打死在狱,灭门之事。

    且说小二自三月来家,古人云:一年长工,二年家公,三年太公。不想乔俊

    一去不回,小二在大娘家一年有馀,出入房室,诸事托他,便做乔家公,欺负洪

    三。或早或晚,见了玉秀,便将言语调戏他。不则一日,不想玉秀被这小二奸骗

    了。其事周氏也知,只瞒着高氏。似此又过了一月。其时是六月半,天道大热,

    玉秀在房内洗浴。高氏走入房中,看见女儿奶大,吃了一惊。待女儿穿了衣裳,

    叫女儿到面前问道:“你吃何人弄了身体,这奶大了?你好好实说,我便饶你!”

    玉秀推托不过,只得实说:“我被小二哄了。”高氏跌脚叫苦:“这事都是这小

    婆娘做一路,坏了我女孩儿,此事怎生是好?”欲待声张起来,又怕嚷动人知,

    苦了女儿一世之事。当时沉吟了半晌,眉头一蹙,计上心来,只除害了这蛮子,

    方才免得人知。不觉又过了两月。忽值八月中秋节到,高氏叫小二买些鱼肉、果

    子之物,安排家宴。当晚高氏、周氏、玉秀在后园赏月,叫洪三和小二别在一边

    吃。高氏至夜三更,叫小二赏了两大碗酒。小二不敢推辞,一饮而尽,不觉大醉,

    倒了。洪三也有酒,自去酒房里睡了。这小二只因酒醉,中了高氏计策,当夜便

    是:东岳新添枉死鬼,阳间不见少年人。

    当时高氏使女儿自去睡了,便与周氏说:“我只管家事买卖,那知你与这蛮

    子通奸。你两个做了一路,故意教他奸了我的女儿。丈夫回来,教我怎的见他分

    说?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如今讨了你来,被你玷辱我的门风,如何是好?我今与

    你只得没奈何害了这蛮子性命,神不知,鬼不觉。倘丈夫回来,你与我女儿俱各

    免得出丑,各无事了。你可去将条索来!”周氏初时不肯,被高氏骂道:“都是

    你这贱人与他通奸,因此坏了我女儿,你还恋着他?”周氏吃骂得没奈何,只得

    去房里取了麻索,递与高氏。高氏接了,将去小二脖项下一绞。原来妇人家手软,

    缚了一个更次,绞不死。小二喊起来,高氏急了,无家火在手边,教周氏去灶前

    捉把劈柴斧头,把小二脑门上一斧,脑浆流出死了。高氏与周氏商量:“好却好

    了,这死尸须是今夜